「阿夜的父親,顧董事長,他……希望妳們分開。」
李安娜那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裡炸開,餘音不絕,震得我頭暈目眩,幾乎要站立不穩。
顧董事長……那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氣勢迫人的老人……他竟然……知道了我和顧夜之間的事情?而且……直接下了「分手令」?
為什麼?
是因為我的家世不夠顯赫?還是因為……他覺得我配不上他那完美無缺的兒子?
而顧夜……他自始至終,都只是低著頭,沉默地切著盤子裡的牛排,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那種……令人心寒的默認,比任何直接的言語都更傷人。
李安娜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她優雅地起身,留下一句「林小姐,我想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希望妳……好自為之」之後,整個包間裡,就只剩下我和顧夜,還有……一桌幾乎未動的、冰冷的殘羹。
空氣,壓抑得讓人窒息。
「……是真的嗎?」我終於,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一樣。
顧夜手中的刀叉,微微頓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抬頭。
「顧夜!」我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委屈和憤怒,讓我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妳父親說的是真的嗎?!他憑什麼干涉我們的事情?!還有李安娜!她又憑什麼以那種姿態來警告我?!妳呢?!妳就打算這樣一直沉默下去,任由別人來擺佈妳的感情,也……擺佈我嗎?!」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倔強地不肯讓它掉下來。
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然後,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幽暗。裡面沒有了平時的戲謔和霸道,也沒有了剛才在李安娜面前的溫柔和寵溺。只剩下……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極度疲憊的、深不見底的……蒼涼。
「……薇薇,」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無力感,「坐下。有些事情,我想……妳應該知道。」
他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反常。反而讓我心裡更加不安。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坐了下來。
「我父親……」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輕輕晃動著裡面暗紅色的液體,目光卻沒有焦點地望著遠處的某一點,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遙遠的過去,「他確實……是一個非常強勢,也非常……自我的人。」
「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兵,而且……是在那種最艱苦、最磨練人的特種部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點自嘲的弧度,「所以,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溫情』、『體諒』、『妥協』這些詞。只有……命令、服從、還有……絕對的權威。」
「家裡,就是他的軍營。而我和我媽……大概就是他手下那兩個,最不聽話,也最讓他頭疼的兵吧。」
他說得很平靜,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但我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平時那副堅硬的、刀槍不入的盔甲之下,此刻……正隱隱透出一絲……裂痕。
「我母親……她是一個很溫柔,也很……浪漫的女人。她喜歡畫畫,喜歡音樂,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大概……是受不了父親那種……近乎無情的、窒息般的管教方式吧。」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選擇了離開。」
「離婚?」我下意識地問道。
「嗯。」他點點頭,眼神裡閃過一抹痛楚,「她走得很決絕。甚至……連我,都沒有再見過一面。我對她的記憶,很模糊,模糊到……幾乎快要不記得她的樣子了。只記得……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原來……他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的?
「我一直覺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冰冷,帶著一種深埋已久的怨恨,「如果不是他那麼強勢,那麼不近人情,那麼……從來不懂得尊重和體諒別人……我媽,根本就不會走。」
「所以,從她離開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
我震驚地看著他。原來……他們父子之間,竟然有著這樣深的隔閡!
「在他眼裡,」顧夜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裡充滿了苦澀,「我大概……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吧。我的興趣,我的愛好,我的……情感……在他看來,都是不務正業,都是軟弱的表現。」
「我喜歡畫畫,偷偷地畫,結果被他發現,撕掉了我所有的畫稿,還把我關在房間裡反省了三天。」
「我第一次拿到全國性的物理競賽金牌,興沖沖地拿回家給他看,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說了句『這種小打小鬧的東西,有什麼好得意的?有本事就在商場上做出點成績來』。」
「我……」他頓了頓,聲音有些艱澀,「我甚至覺得,在他眼裡,我這個兒子的存在,本身……或許也並不是那麼重要。我只是……顧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一個……需要被嚴格打磨、塑造成他所期望樣子的……工具而已。」
聽著他的敘述,我的心,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來。
我從未想過,那個在外人看來,擁有一切、高高在上的顧夜,竟然……有著這樣一個……冰冷而孤獨的童年。他那些看似霸道、專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行為背後,原來……都藏著這麼多不為人知的傷痛和……渴望被認同的卑微?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把那些沉重的回憶壓下去,語氣恢復了幾分平靜,「我越來越沉默,尤其是在他面前。我們之間,除了必要的公事,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他習慣了用命令的方式對待我,而我……也習慣了用沉默和疏離來反抗他。」
「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轉向了我,那眼神,複雜而深邃,像一潭幽深的湖水,裡面……似乎翻湧著某些,我看不懂,卻又讓我心悸的情緒,「直到……很多年後,我去了瑞士讀書。」
「在國外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放縱,也最迷茫的一段時間。我逃離了他的掌控,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我酗酒、飆車、打架……做盡了一切他禁止我做的事情,像是在……用一種自毀的方式,來報復他,也……懲罰我自己。」
「然後,」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了下來?眼神裡,也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暖?「我遇到了安娜。」
李安娜。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刺痛了一下。
「她那時候……也還是個學生,但已經……很耀眼了。像個……小太陽一樣,充滿了活力和……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似乎……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是她……把我從那種混亂不堪的生活裡,一點點拉了出來。是她……讓我重新開始開口說話,重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感激?和……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戀?
原來……李安娜在他生命中,扮演了這樣重要的角色。難怪……他們之間會有那樣深厚的羈絆。
「再然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臉上。這一次,那眼神裡的溫柔和……某種強烈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情緒,更加清晰了。
「……就遇到了妳。」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一個……莫名其妙闖進我生活裡的女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點自嘲,又帶著點……寵溺的弧度?「一個……會在停車場跟我大呼小叫,會因為一隻蝸牛嚇得花容失色,會一邊罵我『混蛋』一邊又……偷偷關心我的女人。」
「一個……」他看著我,眼神深沉得像要將我吸進去,「讓我莫名其妙地……就想把妳抓在身邊,不讓任何人欺負的女人。」
「一個……」他頓了頓,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堅定,「讓我……第一次有了……想要真正保護一個人,甚至……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念頭的女人。」
!!!
我的心臟,像被重錘狠狠擊中!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他剛才說什麼?!
共度一生?!
他……他是在……
看著我因為過度震驚而呆滯的表情,顧夜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一抹……極淡的、卻又帶著無盡溫柔的笑容。
「所以,薇薇,」他看著我,眼神篤定,「我父親的意見,對我來說……很重要。但,」
「更重要的,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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