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星舟在雲海間穿行數日,罡風呼嘯著撕扯帆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化作狐形的小曦蜷在床榻一角,雪白的爪子無意識地在錦褥上抓撓,留下道道淺痕。
近來每至夜半,夢魘便如潮水般席捲而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4OqWyb6u
夢裡,那雙染紅的瞳孔一次次逼近,卻早已不是昔日溫柔的容姝。 那是妖化後滿目煞意的兮,獠牙森白,妖紋縱橫,狐尾沾染血霧。在夢中的小曦拼命呼喚,卻見那妖影忽而扭曲,竟變作了自己。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AlQJmvQXO
而她亦生出了紅瞳,利爪森寒,雪白的狐尾翻卷間,無盡妖氣翻湧而出。
夢境裡的畫面驟然轉換,只見惜遙嫌惡地背過身去,而青羽則立於前方,指尖緊扣劍柄,目光淩厲如霜,對她毫不留情地斬下——
「嗚!」
一聲淒厲的狐鳴劃破寂靜,小曦猛然驚醒,金瞳在黑暗中驟縮成線。她慌亂地變回人形,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身側錦被微動,惜遙早已支起身子,為守夜而留的燭光映出她憔悴的面容,眼下青影沉沉,唇色淡得幾乎與臉色融為一體。
「又作噩夢了?」惜遙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沾清露。
小曦把臉埋進雙膝,只露出泛紅的耳尖:「沒、沒事的......」
惜遙輕嘆,冰涼的手指為她掖緊被角,望向小曦的眼神盡然是疼惜,心裡忍不住感慨這丫頭在白日裡尚能強撐從容,可這漫漫長夜,最是蝕人心魂。
「我去尋青羽要些安神的物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寶多的是。」惜遙細細為小曦理好凌亂的鬢髮,嗓音溫柔似水的。
小曦悶悶地「嗯」了一聲,縮回錦被時像只受傷的小獸。惜遙替她攏好帳幔,披衣推門時特意放輕了動作。
甲板上月色如洗,海風捲著鹹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將她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船緣處,星光在浪沫間碎成萬千銀屑。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kLEiwfmYa
「這個時辰...」惜遙躊躇著攏了攏衣襟,想到青羽平日對小曦的照拂,終是下定決心,然而,剛轉過廊柱,忽見一道素白身影匆匆而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9UgDFrMud
惜遙不及避讓,便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呀!」一聲輕呼響起,對方懷中抱著的被子差點掉落,散出一縷強烈的藥香。
惜遙下意識伸手一把扶住來人,掌心下肩膀削瘦纖細,氣息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會散。她低頭一看,竟是織月。
月光正好照在織月抬起的臉上,,眼神驟然與惜遙對上後便又匆匆閃避,像被照見了心事。
「織月?」惜遙挑眉,她抬頭看了一下夜空,「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歇下?」
織月聞言一頓,慢慢抬眸,卻正撞進那雙帶著暖意的眼睛。她怔了一息才回神,小聲道:「我聽說……這幾晚小曦都睡得不太安穩,而且近日天寒,我便在厚被薰上安神香。」
她怯怯地望向惜遙那憔悴的面容,加上一句:「你看起來,也不像休息得好。」
「你有心了。」惜遙接過她遞來的東西,指尖不經意觸到對方手背時,織月下意識一縮,又強自鎮定。直到惜遙接過被子時,就聞到一股尤為濃烈的安神香,忍不住咳了幾聲,「這香.....聞著作用挺強的。」
織月一驚,雙手收在背後,攏在一起握緊,那動作像極了小孩做錯事的反應一樣,她支支吾吾地說:「其他.....弟子都睡了,我也不好打擾.....」
「我也是......第一次薰被子,一不注意就用多了份量。」織月垂眸低聲說著,「如果這香嗆得你們不舒服,就不要勉強用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skTYiQIXJ
她正要伸手拿走被子時,惜遙卻挪開了。
「怎會不舒服?這聞著多香呢。」惜遙大口聞了一下被子,強忍著咳嗽,將被子摟得更緊一些,「謝謝你這麼貼心,我剛剛還打算拆了青羽的門來著。」
惜遙笑得尤為真誠,天真的織月也不假思索,便紅著臉點頭,低聲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像被風吹走似的匆匆轉身離去。
惜遙望著她細瘦的背影在月色中漸行漸遠,歪了歪頭,嘴角忍不住彎起一點弧度。
仙門裡總說星宿閣的人自命不凡,言行冷漠,從不與外門弟子深交。她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可今夜一見,卻發現這位織月姑娘並沒有傳言中那般難以親近。相反,看起來像是一個只是有些害羞、不太擅長表達心意的姑娘。
惜遙輕聲笑了一下,「星宿閣啊……也不是都那麼難搞嘛。」
她搖了搖頭,懶洋洋地轉身回房。夜風拂過她的長髮,帶起一縷淡香,吹進仍泛著藥香的走廊。
回到房中,那安神香的氣息仍有些濃烈。惜遙輕輕支起雕花木窗,她將錦被展開掛在椅上,任夜風輕輕吹蕩每一尺寸薰香。漸漸地,整間艙房都被這寧神的氣息溫柔包圍。
她回頭望去,床榻上的小曦呼吸已漸漸平穩,緊蹙的眉尖終於舒展,像是落卸下了千斤頂重擔。惜遙捨不得驚擾這難得的安寧,索性斜倚雲窗,清絲輕垂,任漫天星輝浸透素白羅衣,月光勾勒出她清麗的側顏。
惜遙靜靜地凝望著舷窗外流動的星河,這下她才終於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與他們一同踏上了這段旅程。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8XPbtyBk0
自魔丹入體那日起,即便有懷煦相伴,她也時常覺得自己正獨自站在萬丈懸崖邊,腳下是翻湧著黑霧的深淵,隨時可能墜落。
夜風穿過雲窗,帶著清冽的寒意。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SmvawiGc
惜遙不自覺地撫上心口,那裡跳動的節奏裡總摻雜著一絲不安。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o1uyJGc65
她想起從前獨行江湖的日子,每個夜晚都要抱著兵器淺眠,連風聲鶴唳都能驚醒。嘴上總說那樣的生活自由快意,可心底最明白,那些年積累的疲憊早已刻進骨髓。
清風徐來,帶著雲霞的涼意,輕輕掀起她額前的碎髮。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c0m80heV9
惜遙望著熟睡的小曦,又想起總在危急時刻出現的懷煦,神神秘秘卻總能看出她不安的雲祁、義氣蓋天的青羽,還有今日送來安神被的織月……這些人的身影在心頭一一掠過,竟讓她緊繃多年的神經稍稍鬆懈下來。
睡意如雲絮般輕柔包裹而來,惜遙終於放任自己沉入夢鄉,恍惚間想着如今身邊多了一些可靠之人,好像可以再睡沉一點了。
舟外雲海幽幽,星光零散。夜風吹得舟身輕微搖曳,艙內燭芯早已燃盡,唯餘安神香的餘韻在紗帳間迴盪,氤氳未散。時光在寂靜中悄然流轉,朝星舟破雲而行,早已不知行駛了多遠。
當曦光自層層雲霧間灑落,銀白微光映亮甲板邊沿,整艘舟身方似自沉靜中緩緩蘇醒。
甲板漸漸熱絡起來。弟子們三三兩兩現身,於甲板間控陣修行,劍影靈光交錯,靈氣縱橫。一切井然有序,然而高空氣流時而翻湧,幾下突如其來的晃動,震得整艘船身微微搖晃,風聲夾著靈嘯呼嘯而過。
懷煦早早便立於船側,身形穩若松柏。氣流一動,他即心知因由,懷煦回眸望向船艙時,這下恐怕把所有人也給晃醒了。
果不其然,最先探頭出來的是反應最快的顧青羽。
「嚇死我了!」青羽披著半掛的外袍,搓著肩膀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船邊探出身子查看,「我還以為有人炸船了。」
這時,一道無聲無息的身影從背後靠近──
「啪!」
雲祁一掌拍在青羽背上,卻不忘托住他肩膀,免得他真的驚得跌下去。
「哇啊啊!」青羽被嚇得炸毛,回頭狠狠瞪他一眼,「雲大哥!!!」
雲祁笑得一臉無辜,折扇輕搖:「沒事沒事,試試你身法嘛。」
「你這叫朋友嗎?」青羽白眼翻到天靈蓋,拍拍胸口喘了口氣。
這時,織月從另一側步下甲板,素衣輕抚,雙手握於身前,聲音清柔:「天氣略有異動,不過我們即將抵達天墟城,請大家再辛苦片刻。」
眾人紛紛點頭。
懷煦掃了一圈人影,眉心輕蹙,低聲道:「惜遙呢?」
「對欸,還有小曦呢?」青羽四圍張望,然後探頭往船艙裡看去,只見惜遙的房門緊閉,隨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他一邊喊一邊抬手「咚咚」敲了兩下門板,接著湊近耳朵貼在門上,試圖聽出一點裡頭的動靜。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細縫,惜遙蒼白的臉從門後探了出來,臉色慘淡如紙,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虛弱地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倒下。
青羽被她嚇了一跳,往後倒退一步,驚得聲音都抖了:「我的天!你臉色怎麼跟見鬼似的!」
惜遙沒力氣理他,勉強側身讓他看清房內的情景,只見小曦正抱著木桶難受地吐個不停,小臉慘白如雪,汗水打濕了額前的髮絲,整個人虛軟得不行。
「你們倆……該不會是暈船了吧?」青羽難以置信地大喊。
惜遙虛弱地扶著牆壁慢慢挪出房間,嘴裡囑咐著:「我去外頭透透氣,小曦交給你了。」
惜遙沒想到才剛踏出房門幾步,迎面一陣強風襲來,她頓時眼前一黑,胃裡如翻江倒海一般翻湧起來。
她腳下一個踉蹌,就要跌倒在地,然而卻沒有落到冰涼的地板上,而是撞進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熟悉的清香將她牢牢包圍,她抬眸迎上懷煦的眼睛,心跳卻突然亂了節奏。
「別靠近我,當心吐你一身……」她嘴硬著,低下頭來,微微使力想推開懷煦。
懷煦淡淡掃了她一眼,二話不說直接將人橫抱起來,步履穩健地朝自己房間走去。
惜遙被突如其來的騰空感驚得身子一僵,四肢像隻受驚的小獸般胡亂撲騰:「放、放我下來!」語氣裡滿是羞惱,聲音微顫,卻沒什麼力氣。她下意識揪住了懷煦胸前的衣襟,但意識到這動作過於親昵後,又像燙到一樣慌忙鬆開。
懷煦全然無視她的掙扎,腳步穩健,一路穿過船艙的長廊。他手臂如鐵般穩固,胸膛的溫熱透過兩層衣料滲進惜遙的背心,令她呼吸都有些亂了。
「就你現在這副模樣,」懷煦低頭看她,語調仍是那副習慣了的平靜,卻在末尾輕輕一頓,「還想回去跟小曦擠在一起?」
惜遙當場語塞,像隻被捏住後頸的貓兒瞬間癱軟了下來。她紅著臉埋進他懷裡,不敢抬頭,像極了縮進窩裡的刺蝟,整個人都僵著不敢亂動。
直到懷煦將她橫抱進了自己的房中,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將她安放在床榻之上。
榻上覆著淺色素錦,乾淨得看不出一絲褶皺,隱約散發出一股清冷的氣息,仿佛雪松林深處的寒煙,帶著一絲冰霜初融的凜冽,又藏著樹脂輕潤的木香,悄無聲息地滲入惜遙的鼻尖,一瞬間將她團團包圍。
惜遙有些慌忙支起身子,卻發現懷煦已坐在床沿,抬手便探向她的額頭:「怎麼臉色這麼差?」
惜遙心虛地躲開他的手,聲音細如蚊蠅:「又不是發燒,就是暈船罷了。」
懷煦輕聲一歎,兩指泛起一層細潤藍光,靈息宛如一縷清泉,自眉心緩緩灌入,清涼如水,流過神庭、貫通丹田。原本翻江倒海的噁心與暈眩感,在這靈力流淌下迅速平息,像是暴風過後的湖面,一點一滴地回歸寧靜。
惜遙輕輕哼了一聲,連帶緊繃的肩線也隨之鬆了下來,眼神比方才柔了幾分。
「好些了嗎?」懷煦收回靈力時,視線不經意地落在她額前微濕的碎髮上,他下意識伸出指尖,如蜻蜓點水般掠過她汗濕的碎髮,那觸感輕得像是錯覺,卻在惜遙的心湖激起一圈漣漪。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被他指尖拂過的額角卻像是被烙鐵輕輕燙過一般,殘留著揮之不去的灼熱感,她下意識用指腹摩挲著那塊肌膚,但很快便意識到這個動作太過明顯,連忙收回手。
「隨身帶著個靈力源倒真是方便。」她故意揚了揚下巴,聲音裡帶著幾分嬉笑的虛張聲勢,想掩去心頭那點微妙的悸動。
懷煦唇角微勾,挑眉調侃:「是嗎?我記得某人以前可是嫌棄我的靈力又冷又不舒服呢。」
惜遙一愣,立刻擺出一副無辜模樣:「誰啊?這麼不識好歹,你快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她眼神飛快閃爍,一臉正氣地扯謊,懷煦看著她這副裝傻的模樣,眼底笑意更深,正準備再說些什麼調侃的話語......
門外忽地傳來一聲輕敲,打破了房內方才那抹微妙的靜謐。
「小惜遙,妳好些了嗎?」雲祁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語氣依舊溫雅,卻不難察覺那其中潛藏的幾分調笑。
懷煦聞聲,眉頭一蹙,薄唇緊抿,眼底掠過一絲明顯的不耐。他沉了口氣,像是壓下了些許情緒,轉身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門「吱呀」一聲開啟,雲祁就站在門外,一手懶洋洋地倚著門框,另一手搖著那把總不離身的摺扇。見人現身,他挑眉一笑,唇角勾起:「哎喲~雲某不小心來得不湊巧了?」
懷煦神色淡漠,斜睨他一眼,沒接話,卻也沒立即關門。
「看來確實是來得不巧了啊。」他故作感慨地搖搖扇子,目光一掃屋內,又掃向那正試圖裝作沒事的惜遙,語氣頓了頓,才慢悠悠補了一句,「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一句,船馬上就要靠岸了。」
話音剛落,屋內惜遙「唰」地一下彈坐起身,像是聽到什麼天大喜訊:「真的?!」她動作太猛,眼前一花,身子一歪,懷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慢點。」他低聲提醒,掌心穩穩扶著她的手臂。
惜遙耳根一熱,飛快甩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走走!我要下船!我能行!」
懷煦看著她像隻炸毛的小獸般逃出門外,無奈輕笑。
「我就說,你啊,果然只會對小惜遙笑,」雲祁嘖了一聲,折扇啪地敲了敲他的心口,似笑非笑,「有空也分我們一點好臉色唄。」
懷煦沒回話,只掃了他一眼,便逕自轉身跟上惜遙的腳步。
雲祁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搖頭,扇子一合,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jaH35Tgf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