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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早安。清晨那瞬间的光明显得格外持久,而同之后碎片一样明暗交杂的视线相比,在亮度上又显得黯然失色。她因为两相对比的差异而站在原地不能动作时他则碰了碰她的手臂,而视界就在要看清他面孔的前一刻再次暗淡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对她说,就在她要离开他的时候,“我希望你知道得清楚一点。”鸟群,每个清晨都会经过并像黑海上鱼群那样在她黑色的圆弧中泛起片浪那一类现在也经过她身边,但在黑白割裂的眼球里,它们看起来更像一面被打碎了的镜子。她可以在他的声音里听见那么多情绪,毫无疑问可以将那雕塑一样的外壳砸得粉碎,却被很好地控制在一阵温柔委婉,甚至听上去颇有悲哀的劝告里。她好奇——如果她真的有一双眼睛,会觉得他的形象那样难以琢磨?如果他不是在她的记忆暂时消失,就是在忽然出现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反对他们对他的评价。“...我不知道。”她难以自制地在应该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黑色和银色交织的身体上她甚至开始看见其余的颜色:他的衣服和袖子。那手指上皮肤的颜色。当他变得清晰,那是她尤其害怕他的时刻,因此她也近乎哀求地同他开口:“我不明白,马克西米利安。你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放开了她的手,朝她的反方向离去。但在周围的环境里:扭曲了的建筑和阻绝了的通路,以及其余能发声活物的言语里,就人身的脆弱和世界的组成来说,即使在这与世隔绝之地也是世界的真正组成部分,确实存在的集体意志;在那里失常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是的,我向你保证我的姐姐是这座城堡里最希望找到的那类人。”阿尔托说。“她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海因茨说。“让她休息会吧。”“是吗?”而 他 说。似乎即使他没有看着她,那声音也追着她,一直漂浮在城堡的回廊中。“我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他没有;每天晚上他仍然来到她的房间在她的请求中紧紧地环着她,直到她也握住他的手,他才会放松,但那时候她已经再也不能挣扎了。“你不应该来这里了,马克西米利安。”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企图回到自己姓名和盲视的庇护中,因为自从他的妻子来到这座城堡她感到眼睛在这间屋子中看着她。当她在楼道间遇见她的时候她看见她脸上闪烁漂浮的白色,每一点都和他那无动于衷,越发柔和就越发谴责的声音一起让她感到疲倦和茫然。“精神紧张而已,姐姐。”他说。当她在楼梯上踉跄后退的时候声音追逐她跌落的身体,那新来的,有一个古怪头衔的女官员伸手给她。“你就是布雷耶尔。”她已经颤颤巍巍地接住她的手;这话让她想要抽回手,却被紧紧握住。“我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你。”她说。她们站在高层的侧边,狭窄如同一个狩猎的陷阱。“因为自从我来到这里你似乎就处在病痛之中,女士,很抱歉打扰你。”她无法看清她的脸:那上面有这样多的眼睛,让她低下头。自然她在传闻中了解到的她会和现在这一刻的她不像,但她不能知道更多;她的眼睛看着地面扭曲的裂痕。她说她只是迷路了。“她们说你很熟悉这个地方,我在想....”
“不。”她叹了口气,终于能抬起头看眼前怪诞的景色,仿佛在事实之中彻底低头。“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看不见了。”
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没有询问更多。她没有问她究竟怎样是清晰,而怎样又是盲目。夜间偶尔闪烁的光明和飘散的黑暗中她们像等着一辆夜车一样站在楼梯的里侧,而她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手臂搭在膝盖上从而能不去想为什么这个’女官员‘会上到这样高的地方。她是为了什么,又是否是第一次上到这样的高处;她的身体在漂浮的水汽中轻轻颤抖因为她觉得,这些时间里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让她在属于她的屋子中感到无措和羞愧。因为不反抗和放纵的羞愧;同她名声和言语之间差别的羞愧,好像分明她只是屈从了影子,人们却说她能够控制影子。但,更为令她疲倦不堪的是她感到她从来没有说谎,谎言和骗局却不由分说地找上了她,谴责她在这样一座屋宇中对荒诞的不习惯。“这样高。”艾莉莎.喀斯普尔的声音在黑夜中飘散出泡沫;她抬起湿润的面颊,看见那声音在空气中黑色的轨迹,压着光明侵袭的边缘在城堡中央广阔的黑夜中漂浮。只有两间屋子在这样的高度还有人的活动;一间属于她,另一间她可以说它属于影子,却可以说它属于她的恐惧。“精神紧张而已。”当夜晚更深而寒冷同困倦一起坐在她身旁,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而她精疲力尽地靠进了他的怀中,引起了一阵心满意足的叹喟。“何必这般苦工。”他轻盈又悲哀地说,手指托起了一片寂静的暗影,最终却只是抚摸她的头发,“如此精妙绝伦的黑暗。”“醒醒,女士...噢。”更晚一些的时候,艾莉莎.喀斯普尔来摇晃她的肩膀,却不能唤醒她。她触碰到的身体几乎同石头一样冰冷,令她跪在她身前检查她的呼吸,但那也很微弱。“呀,找到了。”声音从她背后响起,而她转过头就看见那最小的孩子和她的‘丈夫’一起走上来,步伐无一不同森林中的鹿一样悠闲。“我说了我会找到她们。”她有点得意地对他说,而他感谢了她。“晚上好,艾莉莎...我想那是布莱叶,对吗?”她看见他笑起来。“我很抱歉但她似乎...”她不太确定地说;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将她给我...谢谢你。”就这样他走过去,而她和那个小姑娘站在一起。她似乎一点也不冷,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痒的温暖;然后他将她抱起来,轻松得同母亲抱起一个很小且很乖巧,熟睡中的婴儿一样。“有时候就会发生....在这里。”他向她解释,但眼睛没看着她:真够冷的,我亲爱的姐姐。不知为何她还想再看着那场景,却被更小的那个牵住了手臂。她的身体和头一起转过去;她同向导一样引领她快速,轻盈,照常理应该让人感到胆战心惊地在一片黑暗中下行。“感谢你的帮助,”她勉强说,“但太快了,小姐。”没有回复,只有一阵笑声。等她感觉自己不像摔落悬崖,而是在一片溪谷中前进,她才开口。“你现在感觉自己会爱上他了吗,亲爱的艾莉莎?”她听见水声,就在她们脚下,而她的声音更像石头砸入水中。“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她回复,带着地区性的冰冷戏谑,“如果不是在现在我会乐意回答。”
她转过头看她。她的脸在黑暗中似乎泛着一层柔和明亮的光;她之前已经提到过她在她身上察觉到的温暖芳香,此时离得更近一些,简直如同暖火一样使人心动。“我很肯定我会尊敬他的,但也许我会同你更亲近。”她说,作为一个给孩子的玩笑。六只戒指在她手上闪着光,而那女孩则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用手指在上面依次拂过,像条白色的小蛇。“你能反抗,”她说道,抬起头,“但别说谎。”她为她的信誓旦旦笑起来:“我的戒指从来不说谎——现在它们在等第七只。”她的手没有移开,好像她是她的情人一样,她站在她的鼻尖下。“我希望他给我一只稳固的。你一定也希望那会是最后一只,我猜?”“嗯哼。”她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让她想起一种猫,“别说谎。”她再说一遍,这回已经像首歌曲。“那你要告诉我如何....”她说,不再看她,而回头看黑暗之中。“我不觉得我看见了他们的影子。也许我们应该去接他们——我不否认这可能是个很好笑的提议。”“不。”而她拉过她的手。“骗子,跟我来吧。他们不跟我们去到一处。他们会再向上,你可以放心。”那黑暗中的立柱和穹顶不见了,她只看见大厅,以及那女孩的头发,“你原本就知道,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你非常笃定我是骗子。”
“你本来就是。”她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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