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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和夏兰有不好的关系——他想象不出。因为即使那些表亲说他像野猪一样不检点和无法驯养,从而导致了面前的惨状;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内心自然愤懑不满,所处的空间已经说明了他们对此事的反应:所以我们离开了。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但即使他们没有说假话对他来说那也不是真话,只是一些无用的建议,在如今阿尔托,席格纳斯已经和夏兰.席格纳斯握手的时刻甚至可以被斥责为一种迟钝和对资源极差且充满抱怨的利用。因为他像狐狸一样狡猾的表兄像蛇一样灵活柔软,而那精明不属于任何一种匍匐于地的野兽之属于他直立身体的头脑。他现在成为了一个商人——一经离开便被解放,但他却相反天生就是一个商人,纯粹是很少有交易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感谢他。他们有商务一样紧密且因为夏兰无意竞争和破坏几乎不能被破坏的稳固关系;他交换了自己的自由。即使他也许永远不会自由但他愿意交换更多,更好的睡眠,而他将在现实中构建梦境的权力和责任都交给了他,多完美且令人满足的一件事,因为他再也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双手去构建他,不再在睡眠中做梦而是在汗水中看见光晕。“你守护了我的睡眠,医生。”一段时间后他就这样称呼他,而他也欣然接受了。他的手上有因为接过原木而受的伤,而另一些时候他会晒伤。在夏兰替他护理之后他就会筋疲力尽,无梦地睡去。但他不是通过医疗的技艺帮助他,而是纯粹通过权力的交换一劳永逸地消除了任何关怀几乎都不能缓解的忧虑。因此即使他们已经有了合约签名的正式,再不必多说的欢谈,仍然有时候当他注视着城市同树木一样重生时就会想起他的表兄,多么无情,毫无关心,却慷慨之至的馈赠。若非他放弃了这一切谁能从他手中拯救他?
他几乎再也不梦见他了。他有太多——构筑现实的材料要准备。他不需要一个空荡荡的庄园或者城市。人,现在看来变得尤为重要,他们提供直接的材料同样提供扭曲的材料。愿望和期待;欣喜之处在于女人的手臂有墨水瓶和购物袋那样重量的愿望而从到他膝盖和越过他头顶的身躯建设,愿望的物质形式从一只手能握住的大小到让马喘着气的重量。但那感觉是那么优美,快意,令人着迷:那不能喘息的奔忙和等价交换的救助。他感谢人不停歇的愿望,几乎不期望一天之内到达的新念想能在入睡之前处理完,但那没有关系。现在,他逐渐明白在重压下睡去的安详;而他也不再反感人群。相反同样的情形有了不同且全然相反的结果。当人群涌进街道进入正门他发现他真正的兄弟,而不是在他来到白城堡后以兄弟相称的那些人面带不满。海因茨曾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指出他在人群中的紧张和沉默,他总是记得这件琐事,即使现在,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另一个兄弟,纠缠了他多年的那一个就来到了他的梦里。现在他终于从中解放,得以毫不在意,冷静地提起,使得海因茨的不改变成了一种能够被批判和审问的不合群:现在,他仍然没有愿望。他能看出他不喜欢那些餐桌也不喜欢坐在上面的人,当他的名字被提起他们似乎看着他并眼带谴责地问询他为何不同他们一样做这件事:鱼汤,酒杯,澄澈的水,巨大却分散的许愿池,他所有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向其中扔进一个硬币的愿望。但他仍然不曾像他一样受困,因为当他站起身他的肩膀和手臂都让他们低下头,远比他用眼睛说话时来得有效。从来如此。他看着他推开椅子从桌前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他是如此高大所以他们的困境和愿望都不在一个地方。
“我的兄弟姐妹们。”医生敲了敲自己的酒杯,“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尤其希望你们对一个初来乍到还思念故乡的人更友善一点。移开你们好奇的,闪亮的眼睛吧....”
阿尔托抬头看他。而其余人说,闭嘴,闭嘴吧,夏兰。你能懂什么?他则在想,怎么样,他才能和夏兰有一种不好的,紧张的关系。他让他太愉快,太轻松,即使仍然带有一种死而复生后的不协调和肌肉的疲劳,但很多时候毕竟是能忽略的。他变得很依赖他的帮助,但比雇主和雇工的关系更加危险一些。他没有一种可以威胁他的东西。但奇怪的事,即使描述听起来如此悲惨和毫无希望,他丝毫不为其忧心。越是看着他,他就越是忘记——那晚上他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转过头来,再向他提出一个请求;他的医生,表兄,对他毫无爱意和关心的夏兰。一只比任何人都不能和他共通的野兽,却一次又一次加深他的幸福和充实。“我有一个请求,阿尔托。”他低声下气使语气如蜜糖粘稠,但那双眼睛,他要如何从有这样形状,这般颜色的眼睛中,看出任何一点其语气所暗示的欺瞒。他得到他想要的,即使他从来不曾想他要求什么,只凭一次触碰,他就给了出去。“说吧,医生。你已经帮助了我太多。”他侧过身对着他。他很高兴,极其乐意对他说道,将自己的颈脖连同言语铸就的项圈交到他手上,“你的姐姐,布雷耶尔女士,阿尔托。我在想,当然,如果她乐意接受我,”他对着自己习惯性地发出轻快,悦耳的嘲笑声,“你是否愿意让她嫁给我。”
他看着他;他已经知道那些不发的愿望有如何威力和权柄,也知道它们的材料扭曲散布在人心灵的各处,因此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能通过清醒时的劳累和负担将梦境扭曲为现实。夏兰.席格纳斯见到他在此事上的一贫如洗仿佛千金一掷似地让他过于幸福,沉静;如果他们最初的接洽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发生,很难想象和理解他为什么仍然他如此不加掩饰和抑制的欲望感到一时的惊讶。但他无法不感到惊讶,在他眨眼的时候他最喜爱夏兰的一部分,他和他一样的,近乎轶事一样的脸溶解变化。他用了太多的力气去掩盖他的惊慌和反感,以至于原本用来封堵河道的闸门轰然打开;他看着它发生和他的变化,只好在那之中凭借身体的温暖和安然无恙劝说自己再多也仍然不过是幻影。“当然,我很乐意,医生。”“你说真的。”他的笑容已像画中人一样具有非人,被剥夺却摄人心魄的魅力,“因为同我所说,好阿尔托。我从来没有愿望,直到我看见了她。那就是我想要的全部,只要一瞬间,我就确定了。”
说完这话他变回原来那样子;那幅歉疚,圆滑,卑躬屈膝的模样。但回忆的余韵纠缠他直到他离开;他的头脑分成两个,有一部分的脸孔再次沦为模糊。但他一言不发,咬牙忍耐,纯粹是直到夏兰.席格纳斯凭这交换便成了他最能安心的劳工,他自己帮他取来了枷锁和名牌让他帮他戴上,然后高高兴兴地用爪子抓住了自己的餐盘;他是个幸福与快乐的天才,生于天堂却让周泽堕落为蓝色沼泽的魔窟,又在随心所欲中从肮脏混乱中创造出至高的满足。那块肉是他的姐姐;她的身体仍然掌握在一个影子手中所以对他,阿尔托.席格纳斯来说,她不能说是完全或者也不能说是有任何决定自己命运效益的——他不担心布雷耶尔会反对,起码那不是有声的反对,而他不会只做一次这样的安排。这就是清醒的幸福:这样的决定和修改的权力,这样的交换和缔约的欢愉;但是仍然,他同他这位表兄相比实在太不值一提。现在,他的幸福甚至已经连死亡也无法剥夺。“如果合适,医生,你愿不愿意在那座广场上,即将建成的那一座上举行婚礼。我想很合适。”他在分离的陌生和宽慰中对他说。宽慰纯粹是因为那紧紧抓着他不放的感觉很熟悉,他——他必须承认在夏兰.席格纳斯转过头来的时刻,实在是和他很相似,因此他回忆起他的名字也无可厚非,甚至无可奈何,当他这样害怕的时候马克西米利安总是安慰他;疼痛和恐惧都同他还在他身边,还在诺尔的重压下时别无二致,而他心中涌动的,这感觉一定不时会消去的确信感如此强烈,才让他面带哀愁微笑地忍受了下来。他会有先知一样的胡子,成为这个城市的父亲,但在这一刻他不想,也不能否认正是因为忘记他是这样艰难的事他才想要忘记他。如果夏兰让他想起他,那也只是一个应得的考验。“啊,不,不。不用了,表弟,如果她答应我,我决定带她出去走走,你能想象,”他对着他微笑起来。他们都在笑,但这一瞬间他们一点都不像。他肯定不能想象。他看见他全都看不见。马克西米利安总是询问他痛不痛。他确实有那样奇异的能力能使疼痛消除,但也让他的存在和生命消解了,但最为可怖的是,某一部分,他欢迎那样的感受。他给了他无痛的安详,但他需要的是忘记。世界上没有比他更需要忘记他的人了。“那会让我多高兴?”
“我恐怕不能。”他说。你有哪里痛?我能否帮助你?不能却是可以;但他真的只是需要忘记他,仿佛他从没认识过他。
他见了布兰克的第二天——他的到来和离去以及那幽灵般的性质并没能对他的梦和睡眠造成任何影响,无论哪一处都同他所期望的那样空空荡荡,不见一物。但他醒来的时候那些表亲有着相似,画有斜线的面孔站在他的床边,围成一个不开口的圆形;他的身体在床的正中央,有让意识和身体分离而感到不自然的一段时间,他无力而不快,仿佛这是他同一个更高且无形的对象的婚床。但无论那是什么,精神上的婚恋或者肉体的献祭,他对他们教义的争辩和献身都既没有兴趣,也没有丝毫开口的余地,因为无论是以丢弃还是放弃的形式他都和此类事物不再有关系。窗户是打开的,作为一个那温热乃至于比他更鲜活生灵的幽魂确实来过的证明。“现在你既然见过布兰克了,那你确实已经成为了白城堡的主人。”“这其中有什么规则?”阿尔托.席格纳斯转过头问他。当这句话被问出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和活动身体的权力都被交还到身体和四肢上;这些表亲中没有布莱叶或者海因茨,而即使他没有想要见到他们的理由,仍然忍不住游离了眼神。“自然。布兰克是幸运的象征,一个只差一点就过着真正活跃生活的幽灵。”其实他并不需要问,因为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这个早晨。像观察一个年轻且刚失去血色的新娘一样在他的床边站着,其后续的理由也省去了他问话的功夫。“你能代替夏兰,那真是谢天谢地。”“他把布兰克的好运气都带走了,因为显然他都不愿意见他。”他有一会没有说话。“好的,很感谢你们。但也许,我可以先穿上衣服....”
当他拉开衣领他看见身体上紫红色的斑痕。他们没有退开的意思,他也没有再反对。但一双手和一个过于活泼,尖锐的声音最终将他们驱散且分开,当他抬起头他看见话题中那个倒霉蛋且被避开的,戴着一个王冠的狗在众人背过身像逃难一样离开他身边时对他微笑,手上拿着一个药箱。他将它举起来。“早上好,表弟。”“早上好。”但是这句话被解读为询问他前来的原因,总不至于是鼻子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闲言碎语的味道,甚至说不出他是喜欢,还是厌恶。但总归他已经来了。“我现在是你的医生了,好表亲。”你是医生。他抬起头看他一眼,瞥见他眼角边的....,那个医药箱再次被炫耀一般举了举。“我之前就是医生,现在,终于可以专注一件事。你来这里真是帮了我大忙。我对管理一窍不通....”
他张开双臂让他检查自己的身体——比起医生他更像一个男仆。没有任何问题被察觉,他反而只是帮他穿上了衣服。“最关键的是,我对做梦一窍不通。我从来不做梦,于是这座城市变成了这样——当然,过去它也谈不上有多繁华,但没有现在这样混乱。现在这个景象如果他们斥责我犯了罪也不奇怪!”他没有说话,而是在他帮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使他真正心满意足地微笑——如果那不是心满意足其余的感情也被压缩到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浓度,而他之所以出于严谨而提出它在其中的成分则进一步说明了他的满足和安稳。它存在但已经不再需要被提炼出来,倘若它既不是万用灵药也不能从琐碎的存在中向他展现一个更微小世界的组成的话。“我恐怕也不怎么擅长。”他摇摇头。“你会建几座磨坊?”他认为那没问题。“磨坊,水渠,河堤,渡口。”他像回答自己今天要在餐桌上买的食材一样像夏兰.席格纳斯说,那语气让他之前的一句话像谎言一样醒目但他显然没有在意,对他露出一个狡黠又完全善意的笑容。“最好还有几座工厂。”“工厂,当然。”他回答。“还有什么?”“剧场,如果你愿意的话。老天,他们多想看点什么表演,但我老是忘记,归根结底,是我太不感兴趣了。你能做到?”
“没有问题。剧场而已。还有学校,对吗?他们会需要讲师的,我们能用马车将他们运过来。”他在他背上重重地拍打了一下然后握着他的手,无不像一个放纵的学生一样有力。“他们一直想要你,”他们——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要笑,不是微笑而是割裂嘴唇,延展到异常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说他想要他来到这里但是一直作出一副极为热情而从内地里也说不上撒了谎且在两面三刀的心理状态。但仍然他是如此圆滑且狡诈,所以他不是他,谢天谢地。“虽然他们不想要一个神父,但可怜人们一直想要一个能宣讲同样能实干的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有对一样事业的热爱。喏,他们就是这么描述的,所以我找来了神父,但又被赶跑了。”“我向你保证,夏兰先生,我没有对神的爱可以宣讲,但我自有自己的教义。”他这时也笑起来。和我有一模一样脸的表亲。我们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妖精将我们换了襁褓;可恶的布兰克,我打赌是他,虽然不是漂亮的女精灵甚至也不灵巧,但总归他已经很像妖精了。“难怪他不愿意见我——但无论如何,你终于来了。现在他们终于能高高兴兴地入睡。”他退开一步将他拉起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不必谦虚,好表亲,你很擅长做梦。”他念道,一霎那他脸上出现了点他不愿意看见地景象,“工厂,剧院,学校。在这里,哈!”夏兰.席格纳斯对自己笑起来,睫毛将绿色的眼珠完全盖住了,“多美的一个梦.....不。阿尔托,我当然认为它能实现,你当然可以。而且最好的是,你不会离开这里,是吗?”但是梦毕竟是梦;梦毕竟是梦。当他们走出卧室的门窗外的光....阿尔托.席格纳斯意识到,当他还在他的故乡,诺尔的城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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