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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结婚了。”他很惊讶地对这个人说——他认识他,当他还扮作他的继父在前线作战时他们就是战友了,即使他不能在那时候真正认识他,后来他仍然同他有交集。名义他是他的一个表叔,虽然他们年龄相仿,甚至长相有几分相似。此事一直让他感到奇怪:他的母亲是个北方来的女人,孤身一人,他的表亲都应该来自父亲的脉系且无一例外都应当是伪造因此需要解释的。但他们外貌相似,而从来没人提出过对他出生的质疑。他在那方面很迟钝:最初的岁月他将所有精力都花在了应付困惑和吃惊上,以及也许更重要的,孤单。毫无疑问他感到孤单,而孤单让他和她走上了条几乎相同的道路,因此等他反应过来他仿佛已经来到了另一座城市,有了另一个身份。“您就是布兰克的公子啊。”他的惊讶丝毫不亚于他;他不认识他了,就像几乎他认识的所有人一样,但已经没有时间任他感慨或伤感。与此相对,恐惧不需要时间,他很难控制自己后退一步的欲望,去查看他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前有幸见过您吗?”
“不,”他转过了头,“我记错了,还请您原谅。”他实际上在这一刻就想转头离开,去询问她这些事的原因和走向,但最终也许他只是想明白她想做些什么,但这人拉住了他,眼神怪异。“您要去哪,大人?”称呼和语气都让他感到极为不自在,他甚至现在更希望被呼来喝去,或者像以往那样被当成个动物。“您 父亲 就在里面等您哪。”
父亲。他领着他走进去,而到了那扇门前他的脸已经和纸一样苍白。您不进去?还是门打不开?他尽了力去推,但那实在太难。他的手和脱臼了一样无力;然而这人轻轻一推,大门就打开,而他哑口无言地站在门口,看见光芒绚烂的大厅尽头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那儿。身材高大且深谙如何通过姿势展现自个的权势,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像只老鹰一样盘踞着最高处那张椅子,将底下的人看得清楚。男人弯下腰对他说这话,而女人则跪在一旁。“老天,”领他来的人说,“您父亲实在有和所罗门王一样的派头。啊,怎么会!瞧我这话,”他看着他拍着自己的脸。“比所罗门王还了不起呢。”“这些人都是谁?”他难以抑制地将真心话说了出来。现在这人明白了,很理解地看着他。“您没见过我们。”他同他解释,“我们都是您父亲的亲戚。”那太奇怪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转身就向来的路走去。他没跟着他,而那个戴面具的人也没将他阻拦。他好像纯粹是来向他展示那样一个道理的,血和城市都遵从同一套规律,全能从组织的结构中捏造出来。但既然他不记得他是怎样来到这座城市的,自然也不会记得他是怎样走到这房间里来。他迷了路,正在一座被捏造出来的城市和被捏造出来的血亲里。人影出现时他差点尖叫起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按理来说他的力气已经比常人大,黑暗也同自己的屋子一样熟悉,但自从刚才推门他就发现他的手完全用不上力。“谁!”人影喊道。他俩一起向后跌倒,全被对方吓个半死。“我不知道!”他举起手,感觉自己简直要崩溃了,某一时间又觉得好笑。“你不知道你是谁?”对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哪。”他很颓唐地向后靠着。“小姐,是吗?”好小的孩子,也同他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他不怀疑如果她手上现在拿着烛台都能烫死他,但声音这时传来:你——在——哪——啊?他一下爬了起来,要向更黑的地方去,而她抓住了他。“带上我,请你!”他迷惑极了。“但为什么?”她皱起眉头,而他只好极快地解释,手都在发抖,“噢,我想他是来找我的,我害怕极了。但您为什么要跑?我要去很黑的地方...我的眼睛在暗处很好使。”而她否认了,紧紧地掐着他那只手。“你在说什么?”她这样反驳,“他是来找我的。你听见那对待小女孩的语气了吗?”“怎么会?”他彻底迷茫了,“他为什么要找您?”当他这么说时她张牙舞爪地在他面前挥着手,“他说他是我的父亲!”她告诉他,“但我根本不认识他!”
好吧。他叹息道,显然被她所说的一句话触动,因此将她扛起来拔腿就跑,同他童年时在沼泽中躲避猎人一样。反正他也不认识那个人;他只知道他暂时还不想被找到。黑夜对他来说压根没什么可怕的,但周围的黑暗比夜更黑,这屋子好像无穷无尽,只听见迫近的脚步声。往前不行他便往上走,但他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有这么高的塔,几乎像通到了云层之中,要叫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我向您道歉,”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将她放在上一层阶梯上,自己则蹲在那儿,“我可能不能将您带出去了。这是那儿我完全不知道,窗户也全给封闭了。”这回她倒是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的时候她甚至拿出一块手帕给他擦了擦汗。“没有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她夸奖他,一会又皱起了眉头;她惯于做这个动作,“但是你在哭什么?”对不起;他抽抽噎噎地说,将脸放进了手里。“我说不清...”一方面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譬如出战前的黎明,但那会儿他也很少在意这些,而这座城市再奇怪,他也不至于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哭起来。他解释了一番,而她则不能将那眉头松开了。“这么说是我的错。”“哪可能!”他赶紧解释,而她趁机就把他的眼泪抹干了。但确实也许是这个孩子的问题。她的手在夜间寒冷,但光是碰着他就让他想起了一件他莫名就失去了的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的心态和那时候他母亲的有多么相似:如果有一个孩子陪着我...而他们说到底都是一个寒冷荒原中产出的野兽,一瞬间他就知道了他该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就会去做,他想要什么他就会去诱惑。也许 他 是对的?他确实应该受他的惩罚,而同他一样的人,也成了牢狱中的朋友?“您看起来很冷,小姐。”但那思绪过去了,他对她说,而她点了点头。她的两条胳膊都裸露在外面,因为当他们进入这间房子时,外边显然是夏季。“也许我能抱着您?”他知道他为什么能够诱惑她。她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怀里,而那温度几乎瞬间就让他有了反应。“但你为什么现在在颤抖了?”她问他,声音同亲吻一样在他耳畔响起。“而且你为什么跪下了?”她推着他,“起来,起来,你这家伙...我要到地上啦。”但现在,她是笑着的。因为他在同她玩,所以一时间她甚至将这座奇怪的建筑都给忘了;她忘了有个人在追着她,只想知道他还能做什么来让她更高兴。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而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多漂亮的男人啊,这小女孩想。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野兽...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女孩,不知道他的平庸和恐怖,只想到了要是她能被这样一对唇瓣给吃了,那也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或者如果他是她的父亲,那也很好...这时间她差点就要想起来那个追着她的,她不认识的男人,但他已经推开了她,紧紧地抓着楼梯的边缘。
“ 艾莉莎 !”这男人的声音说,“你在这啊。”他很惊讶他在这见到了布兰克的儿子。“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我的女儿。”他拍了拍她的头。“她的名字是艾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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