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幹什麼?他坐在馬背上,屁股被皮革馬鞍磨得又癢又痛,心中滿是忿恨。
一個陌生男人,半夜裡闖進他的房間,警告他有人欲圖謀害中國的特使:整件事情離奇得像是只會發生在說書人的故事里。他在妓院、茶攤、勾欄聽過許多評書。在評書里,大宋將士人人以一當百,大宋的軍隊打到了朱仙鎮——他喜歡聽這些傳奇故事,但從未當真。昨晚闖進他房間的男人對他講的那番話,使得他也成了傳奇故事中的一個角色——也許他一直是某個故事中的角色,只是因為他不是主角,他才有意忽略了這個事實?
有人要殺中國特使。無名男人的話猶言在耳。他必須得乾點什麼——這就是為什麼他獨自一人在這條狹窄的、兩旁長滿荊棘的黃土路上騎馬狂奔。
他沒有聽從——至少沒有完全聽從無名男人對他的警告。他沒有進宮向趙構彙報這件事,就算趙構相信他的話,就算這次刺殺確有其事,就算趙構派兵救下中國特使,那他呢?他韋小寶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刺殺行動的幕後主使是誰?他們有膽子刺殺中國特使,就沒膽子殺他韋小寶嗎?
他在一處荒郊野嶺追上中國特使團。
“有人在淮南東路的洪澤設好埋伏,想殺你們滅口。”韋小寶說道。
“韋相公,你沒在跟老夫開玩笑吧?”張通古和身邊的蕭哲對視一眼,一臉的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
“我這張詔書上,你們大宋國的國璽印章還沒乾透呢,這麼快就反悔了?”張通古那張肥厚的嘴唇不住地顫動。
“我早就說過他們宋國人靠不住。咱們帶著十二分的誠意來跟他趙構和談,趙構卻想殺咱們滅口。”蕭哲說道。
“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何況我們……”張通古兩眼翻白,按著胸口說道,“無恥小宋……天殺的趙構,當真是言而無信的豬狗之輩。”
“這不是皇上的意思。”韋小寶辯解道,“要殺你們的,另有其人。”
“不是趙構的意思?”蕭哲問道,“那為什麼只有韋相公一人前來?知道有人想殺我們,趙構為什麼不派衛兵來保護我們?”
韋小寶一時語塞。他盡力了。他們相信他的話也好,不相信也好,他做了他該做的,至於張通古他們選擇——或者說願意相信這個故事的哪個版本,不是他能決定的。
“張相公,蕭相公,你們繞過洪澤,改道而行吧。”韋小寶說道,“從淮南西路的廬州北上吧。”他拉扯兩下繮繩,調轉馬頭。他得快些離開,私自和外使接觸,萬一被朝廷的驛夫撞見,肯定會惹上麻煩。
蕭哲雙手作揖,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張通古仍舊在捶胸頓足。等到遠望到蕭哲挺直身板,朝他揮手作別時,他已經驅馬跑到一里路之外了。
他到達鄂州岳家軍軍營那天,岳飛擺了三桌宴席為他接風洗塵。
“又來查我的賬本了?”岳飛打趣道。
“不查賬了。大宋的軍隊,沒幾支經得住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悄悄打量正和將士們推杯換盞的岳飛。派殺手刺殺中國特使,破壞和談的主謀者是他的發小嗎?那位夜闖客棧的告密者,是否正因為親眼目睹過他核查岳家軍的賬本,誤以為他和岳飛是死對頭,因此才向他洩露暗殺行動?倘若如此,那位告密者此刻還在岳家軍軍中嗎?中國特使張通古一行,躲過了暗殺嗎……種種問題,一個接一個從他腦子里冒出來。
他連夜發起燒來,一連幾天臥床不起。幾天後,熱病好轉,他仍舊成天躲在軍帳里讀書練字,閉門謝客,連食堂也不去,每日兩餐,全讓僕人給他送來。
這天上午,他在軍帳里讀線裝本的《莊子》,正讀到“生物哀之,人類悲之”一句,帳篷外忽然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距離元宵節還有十來天,怎麼現在就開始敲鑼打鼓?他走出帳篷,冬日的暖陽並不怎樣耀眼,眼睛卻止不住地流淚:他太久沒有見過陽光。
“這是怎麼了?”他問一個從他眼前經過的步卒。
“韋爺爺,你還不知道?官家下詔了,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為什麼?”
“還能為了什麼?”不知何時,張憲、王貴和岳飛走到了他的身邊,張憲說道,“為了慶祝咱們向中國稱臣了唄。”
“瞧瞧這些賊配軍高興成什麼樣子。”王貴指著排隊走向軍營大門口的人群說道,“‘大赦天下’的聖令一出,全大宋的罪犯減刑的減刑,免責的免責,官家倒博了個好名聲,咱們卻不得好——這些發配充軍的犯人,回去後能幹啥?”
“看這形勢,是不是以後都不打仗了?”張憲說道,“那以後咱們吃啥?”
“張相公,所謂‘兔死狗烹,咱們還是早些謀劃後事吧,我打算回家種田。”王貴說道。
“種田?”張憲說道,“憑王相公的家產,種田也得用金鋤頭、金犁耙。”
王貴惱怒地盯著張憲,張嘴想說什麼,岳飛瞪了他一眼,王貴咕噥一聲。
“那是什麼?”岳飛手指著軍營大門外。
一撥騎兵正往大門口奔來。
“警戒!警戒!”王貴邊跑邊喊。
十來個衛兵跟在王貴身後,一同往大門口跑去。那些被大赦的、排隊登記離隊的賊配軍們,也都被吸引過去。
韋小寶跟著岳飛、張憲一路小跑到軍營大門下。他現在看得更清楚了。這些人並不像是騎兵——所有人清一色的便服打扮。騎黑馬跑在最前頭是個年紀和韋小寶差不多大的青年人。離他身後半里遠,十來個手拿長刀的漢子勒馬立在原地,注視著他騎馬直奔岳家軍軍營。
青年人在軍營大門前約二十步遠的地方停住,翻身下馬。
“岳元帥——”青年人雙手握住放置在地上的拒馬尖頭,朝著大門內喊道:“我被人追殺,求岳元帥搭救——”
“這人怎麼會認識我?”岳飛命令衛兵拉開拒馬,放青年人進到軍營。軍營外那幫騎馬的漢子見狀,一齊掉頭,沿原路駕馬狂奔。
“你是誰?因為何事被人追殺?”岳飛問正在被人搜身的青年人。
青年人的目光來回在韋小寶和張憲兩人身上掃視,有意無意間甩給韋小寶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韋小寶心念一動:眼前的青年人就是那個夜闖客棧的無名男人。
沒錯的,青年人的嗓音聽起來和幾天前向他洩露暗殺計劃的男人有著同樣沙啞的嗓音。
“岳元帥,人多耳雜,借一步說話。”青年人說道。
走到岳飛的營房外時,岳飛轉身對韋小寶說道:“此事可能涉及軍機事宜,你是朝廷派來管風紀的,不該管軍事。你別進來。”
韋小寶在房外等著。沒多久,岳飛和王貴、張憲說說笑笑著走出來。
“你還在這?”岳飛說道。
“是軍機大事嗎?”韋小寶問道。
岳飛和張憲、王貴相互瞧了對方幾眼。
“不算是。”岳飛說道,“不過,這事你得保密。”
韋小寶點頭。
“這傢伙原本是被人派去刺殺張通古那幫人的。誰知這傢伙膽子小,不敢下手,還偷偷向張通古他們通風報信,刺殺行動失敗,張通古已經跑回中國了,這傢伙被查出來是他走漏消息,這才逃到我岳家軍求我庇護。”
“殺中國特使?”韋小寶故作驚訝問道,“誰這麼大膽?”
沈默降臨。
“小寶,你算不上是外人,我直說了吧——”岳飛說道,“這人叫郝卞,在韓世忠手下當大劍都指揮使,韓世忠派他去刺殺中國特使。”
“韓世忠?刺殺使者,破壞和議?這讓官家知道了怎麼得了?”韋小寶說道,“你們準備拿這人怎麼辦?”
“岳元帥,韓家軍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按照規矩,他韓世忠的部下,理應由韓世忠處置。”王貴說道,“咱們把這人綁了,交給韓世忠,也算是賣他韓世忠一個人情。”
“此言差矣!王相公,送到嘴邊的鴨子,你怎麼能放手讓它飛了呢?”張憲說道,“岳元帥,我覺得咱們應該留下此人,好好保護起來。”
“說說理由。”岳飛說道。
“岳元帥,你想想看,韓世忠他狗膽包天,刺殺中國特使,就像韋轉運使說的,這事要讓官家知道了,非得扒了他一層皮不可——殺了他都有可能!假設官家不知道這件事,那更妙了,此人就是他韓世忠陰謀破壞和議,違背聖意的活罪證!咱們控制住此人,等於拿捏住了韓世忠的三寸,他韓世忠家大業大,和官家的私交極好,萬一——我是說萬一,咱們幾個落難了,就拿這件事敲打他,讓他幫著咱們疏通關節,乃至到官家面前替咱們美言幾句,咱們也能化險為夷了不是?” “岳元帥還用的著求他韓世忠,是他韓世忠求著咱們岳元帥吧。”王貴說道,“張憲,是你自己想拿這件事敲詐韓世忠吧?岳元帥,咱們還是把這人綁了,交給韓世忠吧,規矩不能壞。”
岳飛閉目沈思一會,說道:“就照張憲的意思辦,將這人留在咱們岳家軍,好生看管。小寶,你跟我來。”
韋小寶跟著岳飛走進軍營的文書房,岳飛找來一張白紙,捏起毛筆,在紙上寫起字來。
過了半個時辰,岳飛將寫好的短文遞給韋小寶。紙上寫的是一篇短文,抬頭處寫著題目“謝講和赦表”。
“小寶,你從小跟著你養父讀書,早讀晚讀,真是刻苦,就連在我的軍中,你也天天讀書,你的文字功夫一定很好,你幫我潤色潤色。我打算將它寄給官家,讓官家知道,我岳飛反對和議,反對向中國稱臣。”
“岳飛,要不我親自將這篇文章送到臨安,親手將這篇文章交到官家手上。”
岳飛愣住。“你不喜歡待在我岳家軍嗎?”
“不是的。”韋小寶辯解道,“我攢了三個多月的式假,想回臨安休息一陣,順道帶上你這篇雄文。”
“如果你執意要走,我不好攔你。”
回臨安第一天,韋小寶先去了一趟養父家。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對於他的拜訪,養父似乎並不怎樣熱心,“朝廷交給你的差事,你應當盡力做好。官家讓你當岳家軍的轉運使,是為了讓你監督岳家軍的財務收支情況,你這一走,誰去監督他們?——私役軍士、貪污軍俸,韓家軍、岳家軍、吳家軍……哪支軍隊是乾淨的?以前咱們大宋跟中國打仗,朝廷要哄著這幫人,如今和議已定,天下太平,該好好整頓這幫蛀蟲了,我聽官家的口風,他似乎有裁軍的打算。”
“裁軍?難道大赦天下,遣散賊配軍還不夠?”韋小寶驚詫道,“裁軍了,中國人再打過來怎麼辦?”
養父定定地看著他,盯得他心裡發毛。“咱們現在已經是中國人了,小寶。”養父輕嘆一聲,“你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難道你覺的中國跟咱們大宋一樣出爾反爾嗎?你不是沒和中國人打過交道,說到守信,咱們大宋沒法和人家比,我不相信中國會做最先撕毀和議的那一方。眼下,擺在我面前的最大問題是,如何讓大宋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連年戰亂,百姓的日子過得太苦了。”
韋小寶啞口無言。他沒有勇氣對養父說出他所知道的真相:韓世忠刺殺張通古的行動敗露了,而他和岳飛是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
張通古回到中國後,會如何向完顏亶講述和談之行?他會把詔書撕成兩半——“陛下,別再想著跟宋國人談判了,老臣去跟趙構和談,趙構竟然派人假扮紅巾軍暗殺老臣,陛下,派兵南下吧,踏平臨安,殺光那幫不講信義的豬狗。”——還是選擇忽視掉回國途中的這場驚險——“陛下,臣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一點波折,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陛下你就別問了,問了臣也不會說,總之,咱們中國拿到了宋國的稱臣文書,如今總算天下已定,四海升平。”
假設他是張通古,他會怎麼做?假設養父秦會之處在張通古的處境,養父會怎樣做?說出實情,他無愧於君王,卻可能將江南百姓再次拖入戰爭泥潭;不講實話,他無愧江南百姓,卻愧對君王,辜負朝廷的信任。從鄂州到臨安的路上,韋小寶被類似的問題折磨得坐立難安。
他想到的唯一的解決辦法,那就是不去想它們。為什麼要去假設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呢?假設甲,假設乙,假設丙,假設接著假設,虛構接著虛構。他想起那些說書先生們,他們是如何練成扯謊時面不改色的本領的?不也是從假設開始的嗎?假設不是皇上插手,韓家軍差點手刃完顏宗弼啦;假設不是皇上插手,岳家軍就要直搗黃龍,打到中國的京都啦;假設不是皇上插手,劉錡將軍一人一馬殺得仙人關的百萬雄師連夜退兵啦。韋小寶拒絕成為說書先生。他只是他,他只是韋小寶。
他做了他該做的。他替江南百姓揮出了一記重拳,接下來他只需要等待著命運之神的回擊。
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當皇上趙構和文武百官額手稱慶,當滿城的百姓載歌載舞,歡呼和平的到來——“遙祝中國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臨安城遊街的百姓在新竣工的皇宮門口吶喊,“也祝大宋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他成了人群中的異類,他是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和平遠未到來,戰爭的陰雲仍舊籠罩著臨安城,籠罩著整個江南。
他有將近三個月的式假可供支配。他以為他會好好利用三個月的時間來靜觀時局,嚴肅思考他下半輩子的人生,但實際上,他痛苦地發現,他只是在徒耗光陰而已:他根本不願意去思考任何與未來有關的事情,常常在妓院買醉到天明——當隨軍轉運使得來的俸祿,大部分都被他花在官妓身上了——“這算不算是取之於官,用之於官?”他想。
他租住的房子——臨安城的房價上漲到讓他瞠目結舌的地步,他下定決心,就算房價再次下跌(他認為這事也許將在幾個月後發生),他也絕不買房了——離養父家不遠,但養父不常來看他,偶爾來一次,也只是老調重談,勸他多讀點書,多為大宋的中興作一點貢獻,叮囑完這番話很快就走了,從來沒和他一起吃過飯。他心疼養父:身為右相,有太多事務等著養父去處理了。他聽說,除了著手疏通因戰爭而擁塞的絲綢之路以外,他的養父還派人開闢了一條基於海運的新絲綢之路。通過這兩條通路,大宋能夠將絲綢、瓷器和茶葉賣給化外之地的夷狄和生番。
他也見到了他的姑父王繼先。一個多霧的早上,當他從妓院後門回家,正好撞見了一個梳著長劉海的男人從象姑館裡出來。他一眼便認出了他的姑父,姑父也認出了他。頗為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反倒有惺惺相惜之感。他倆幾乎同時點了點頭,好似在朝著對方致敬:兩個自甘墮落的男人之間短暫的默契。
姑父拉著他到了一間酒樓。
“來……來……兩斤黃酒。”姑父吩咐店小二。剛才和姑父走一起時,韋小寶不得不忍住呼吸,躲開他一嘴惡臭的酒氣。
“姑父,你的臉……”韋小寶說道。姑父臉頰上原本刺著“盜”字的地方,變成了一塊暗紫色的疤痕。
“用藥水洗掉了,可疼了。”姑父滿不在乎地說道,“臉上有刺青的人不能當官,想當官,就得吃苦。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姑父,你現在是宮廷御醫,舉止行為該收斂點,被人看見影響不好。”
“韋小寶,你倒教訓起你姑父了?你不也是剛從妓院出來?!”
韋小寶以微笑和沈默回應姑父的挑釁。
“御醫?御醫很了不起嗎?”姑父喝下一口黃酒。“別看我現在人模狗樣,其實我在宮里過得也不好。宮里的那幫子御醫,其實打心底看不起我,我的心裡跟明鏡似的。
“我看開了,小寶,人這一輩子,就這麼回事,快樂也是一輩子,不快樂也是一輩子,我看不如過得快樂一點,進了黃土,什麼都沒了,趁還活著,把人間的快樂都體驗一遍吧。”
把人間的快樂都體驗一遍。韋小寶細細品味姑父的話。
“人過得快樂還不夠,”姑父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裡灌酒,“總得留下點什麼,總得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像我,像你,都沒有孩子——對了,你那寶貝養父也沒有孩子,你算不上他真正的種——咱們仨同病相憐吶,孩子和事業,總得有一樣,總得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你說是不是,小寶?其實我是有機會乾一番大事業的,小寶——你的姑父是有機會乾一番大事業的。你還記得我的神藥夏枯草嗎?”
“記得。”
“這夏枯草……很神奇的,咱們大宋為什麼從來打不過中國?”姑父說話磕磕絆絆,醉意漸深,“人不行嘛……有了我這夏枯草,我能給他趙構訓練出一支活死人軍隊,嘿嘿嘿……可惜,老天爺不給我施展才華的機會,大宋向他中國稱臣……不打仗了,這一不打仗……我的計劃就泡湯了,趙構再也不感興趣。這也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活死人軍隊?”韋小寶問道,“姑父,你說的活死人軍隊是什麼意思?”
姑父雙手手臂往前一伸,上半身癱倒在桌上,嘴裡依舊在念念有詞,但韋小寶已經聽不出他在講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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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瞧瞧岳飛這傢伙,寫的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趙構兩只手捏住攤開的奏折,推遠距離,眯著眼睛說道,“算了,不看了,越看越氣。”他隨手將奏折扔在地上。
秦會之撿起這本寫著《謝講和赦表》的奏折,先默讀,再小聲念出聲來:“……圖暫安而解倒垂,猶之可也。顧長慮而尊中國,豈其然乎?恭惟皇帝陛下,大德有容,神武不殺——”秦會之合上奏折說道:“措辭挺委婉,但看得出來,岳將軍對咱們向中國稱臣一事,意見不小。”
“別去管他。”趙構說道,“他岳飛還算是心眼少的,敢寫折子陰陽怪氣反對議和,其他那些個武將,表面同意議和,心裡想的是什麼,誰知道?這幫子武將,打又打不贏中國,朕去議和,他們反倒擺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好像朕願意去當人家的臣子似的。”趙構抬起頭“——韋小寶,你千里迢迢來臨安,就為了給他岳飛帶這麼一篇狗屁文章?”
韋小寶說道:“臣有一事,請求皇上答應——臣想辭去岳家軍隨軍轉運使一職。”
“准了。你既然不想到處跑,那你當個資政殿學士吧。”趙構打了個哈欠,“辛次膺——你去當這個轉運使。”
“臣領旨。”一個渾厚低沈的男聲應答道。
“謝皇上隆恩。”韋小寶發自肺腑地說道。
“退朝吧。”趙構從椅子上起身,下了台階,悠閒地走向大殿左側通向內宮的小門,“江南的初夏時節,天氣最為舒適,再過一陣就該熱起來了。”他邊走邊伸懶腰。
“皇上,慢些走。”韓世忠掀開紫色官袍的一角,跪在地上,“老臣有要緊事稟告。”
“早先怎麼不說?”趙構回過身來,一臉不耐煩地說道,“整個上午你一句話沒講,真是要緊事,朝議時怎麼不說?”
“只因這件事,虛虛實實,臣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快說。”
“臣安插在中國的細作發來密報,咱們派到中國的使者王倫,突然被抓起來了,此刻關押在中山府——中宋兩國的和談,似有變故。”
韋小寶心裡咯噔一下。大殿內四十多位文武官員細聲低語,議論紛紛。
韓世忠從地上站起來,搖頭晃腦地說道:“我還知道,完顏宗弼準備對完顏昌下手,完顏昌主導這次中宋和談,完顏宗弼的這番舉動意味著什麼,老臣不必多言吧?”
“韓世忠,你少在這打啞謎!”趙構說道,“中國剛跟咱們簽完和平協議。”
“皇上,你年紀尚輕,不知人世險惡呀!”韓世忠一臉得意地說道,“老臣早就說過,不可輕信中國,要時時刻刻做好打仗的準備。這和議才談完多久?中國人就撕破臉皮反悔了。臣的細作還稟告說,中國派來和談的特使張通古回到中國後,立即換了一張嘴臉,在中國朝廷里到處遊說,請中國皇帝出兵伐宋。皇上,你說此人陰不陰險?”
殿內的文武官員的討論越發激烈,簡直要吵起架來。站在群臣前頭的養父秦會之,好似呆住一般,面如死灰。
“退朝!”趙構大喊一聲,“韓將軍,來。”
命運之神的拳頭終於甩過來了,韋小寶心想,張通古作出了選擇。
一個月後的七月十五,趙構召集群臣開了一次全國性的廷議,一百三十多位文武官員從各地受詔而來,聚在文德殿內。幾路大將——岳飛、韓世忠、劉光世、劉錡也都來了。會議上,趙構一臉悲痛地宣佈:“朕已得到確切消息,中國朝廷發生劇變,完顏昌已被完顏宗弼誅殺。”他停下來環視大殿一圈,群臣無一人說話,都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他仰頭長嘆,這才說道:“完顏昌對我大宋不薄,朕甚是感懷。此人一死,中國朝廷內,可能找不到為咱們大宋說話的人了。”
“皇上,這是個好機會。”韓世忠說道,“完顏昌剛死,他的那幫朋黨正忙著為他服喪,如果咱們趁這時候發兵北上,定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不妥當。”養父秦會之上前一步,說道:“《春秋》有雲:伐喪無義,叛盟無信,無信無義,故大惡之。趁人之危,實小人也。”
韓世忠冷笑一聲說道:“秦宰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又是‘小人’,又是‘君子’的。什麼春秋不伐喪,這是打仗,打仗還管你春秋不春秋,冬夏不冬夏?”
“要不這樣,下個月月初打過去吧。”岳飛說道,“咱們也好做更充分的準備,有更多時間調集物資。” “岳將軍,你說的‘調集物資’,是借機從百姓嘴裡搶糧食和絹帛的意思吧?”檢校少傅汪伯彥說道,“老百姓的日子才剛剛好過一點,你們這些軍閥就打上他們的主意了。”
岳飛鼻子哼了哼氣,沒搭理他。
“下個月初?那不是中國科舉開考的日子嗎?”養父說道,“——而且那時候也正是中國舉辦祭孔大典,孔子第四十九代孫子孔璠接受完顏亶冊封衍聖公的日子,岳將軍,萬不可在那時候出兵攻打中國。不然,我大宋必將遭到全天下儒生的唾罵!”
“這也不讓,那也不讓——”韓世忠說道,“要不秦宰相你自己帶著全天下的儒生出征打仗好了。”
“別鬥嘴了!”趙構說道,“當初中國應允了朕的請求,同意讓秦檜替朕接詔,如今輪到咱們對他中國以禮相待。秦檜說的有道理,禮不伐喪,我大宋不能乘人之危。”
“皇上——”韓世忠低聲呼喚道。趙構狠狠剜了他一眼,他這才及時閉嘴。
“很蹊蹺,中國突然撕毀和議。”秦會之說道,“也許整件事都是一個誤會,也許誅殺完顏昌只是一起和咱們大宋無關的宮廷政變。臣請皇上多等待幾日,等事態明朗了再做決斷,切勿貿然出兵。”
“秦宰相,戰場瞬息萬變,我們帶兵打仗,講究的是有令即行,有禁即止,任何耽延都是致命的,都是要砍頭的。萬一錯過最佳的戰事機會,到時候該怎樣?”
“這個責任我來擔!”趙構冷不丁說道,“韓將軍,不要再提這事!暫且聽從秦宰相的意思,等待中國下一步動作。”
半個月後,從前線傳來消息,河南府和陝西南路重歸中國疆域。得到消息的那天早上,秦會之連官袍也沒穿,在桌上寫好奏折後便出門去皇宮面見趙構了。養父出門沒多久,在養父家院子里踢蹴鞠的韋小寶也被皇上派來的官宦傳喚入宮。他騎馬而行,反倒比養父先到皇宮。
“秦宰相,我召見韋小寶,你跟著來乾嘛?”趙構問道。
“皇上,中國發兵收回了河南府和陝西路,這些原本屬於偽齊的疆域本應該是咱們的——中宋兩國的和平協議就是這麼寫的。”
趙構嘆氣道:“這些地方都有咱們的軍隊駐守,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相繼淪陷,可悲呀可悲,我大宋的軍隊見了中國軍隊,就像老鼠見了貓,見之即跑,潰不成軍,可笑呀可笑。”
“皇上,中國失信敗盟,在道義上就已輸了,臣懇請皇上,發佈檄文,由此出兵征討中國,讓天下人知道,天理昭昭,道義在咱們大宋這一邊。”
“天理?這天下哪有什麼天理可講?”趙構說道,“朕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鴻蒙初開,讀到前唐宰相李紳的詩——‘誰知盤中餐,日日皆辛苦’——還以為此人是個悲天憫人的仁人義士,實際上呢,這傢伙貪婪成性,吃一頓飯要花掉百姓一個月的工資,又嗜好毒打傭人,就這樣的人,靠專門寫詩博取美名,當上了宰相;蜀漢的諸葛亮,人人都覺得此人是個大才,其實呢,諸葛亮放棄荊州固守西蜀,實則犯了原則性的錯誤,從他的《隆中對》,朕就知道此人是個草包,荊州距離益州千里之遙,兩地分兵,劉玄德唯一的優勢喪失殆盡,可以說,蜀漢衰亡,禍起《隆中對》:惡人博得美名,庸才贏取盛譽。秦相公,天理何在呢?
“朕每日勤懇理政,從未松懈,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攻讀史書,歷朝歷代,像朕這樣的皇帝,有多少?——你們這些臣子,老說在朕的治下,百姓賦稅繁重,難道是朕不想輕徭薄賦嗎?是朕辦不到!光岳家軍一支軍隊,就吃掉大宋一年將近十分之六的田賦。如果不打仗,朕會發一道“永不加賦“的聖旨,只可惜朕可能沒這個機會了。假如宋室王朝百年基業斷送在朕的手裡,朕知道史書會怎樣評價朕,有哪個亡國之君不是千人罵萬人捶的?可誰又知道朕的苦衷呢?誰會為朕辯白一句:‘趙構只是運氣不好,接手到一個爛攤子罷了,這樣的好皇帝,卻被後人唾罵,天理何在?’誰會為朕辯白呢?又有誰真的在意天理呢?”
“秦相公,你的出兵請示,朕否掉了,你退下吧。中國意欲何為,咱們先觀察觀察。”趙構轉頭對韋小寶說道,“韋小寶,你即刻動身,去找王繼先,聽他吩咐,他向朕點名要你,說你能助他完成計劃。”
計劃?姑父能有什麼計劃?韋小寶剛想開口問趙構,趙構卻揮手打發他出去。出門時,他聽到趙構詢問黃彥節:“朕讓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黃彥節回答道:“上次買的船,大多數仍在朝廷庫房裡,賣出去的船,臣又全給買回來了。”
韋小寶在臨安城西城區的一棟裝潢豪華的宅子里找到姑父。
“小寶,姑父又升官了。”姑父笑嘻嘻地說道,“你猜猜這回是什麼官職?”
“什麼?”
“右武大夫。”
“右武大夫?這是武將官銜。”韋小寶睜大雙眼,問道:“難道皇上讓你去帶兵打仗?”
“既是武將,帶兵當然要帶的。”姑父說道,“只不過是帶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也不能說是死人吧,說是‘活死人’更恰當一點。”
“活死人?”韋小寶說道,“姑父你說的……難道是‘屍鬼’?”
“不愧是學醫的,一點就通,我找你幫忙是找對人了。”姑父稱贊道,“如今又起戰事,我的計劃終於得以實施——這計劃你養父也知道,他挺支持我的,我求他給我調派了幾個兵勇。”
“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晚上你就知道了。”
午夜時分,姑父和他,一人一馬,來到臨安城外的亂葬崗。百來個兵丁手持火把和佩刀,圍成一個圓圈站著;十來個樂師盤腿坐在地上,膝上放著一把瑤琴;圈子里,站著兩百來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月光之下,他們一動不動,全都低著頭,安靜得有些詭異。
走得近了,韋小寶看清圈子站著的“人”,驚訝得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
“這些全是‘屍鬼’。”韋小寶指著圈子里的生物說道。
“應當叫‘活死人’大軍。有了它們,咱們還怕中國打過來?它們不怕死——”姑父向前跨出一大步,兩個兵丁往兩邊閃開。姑父走到一隻屍鬼面前,從腰帶上抽出一把短刀,朝著一隻屍鬼胳膊和肩膀各捅一刀,“瞧見沒?沒有任何反應。不怕刀槍。”
“‘不怕刀槍’——這不假,但你指望這幫不怕刀槍的怪物就這麼站著不動,嚇跑敵人嗎?”韋小寶說道。
“誰說它們不會動?”姑父打了個響指,幾個樂師從地上起身,朝他們走來,“給我這個侄子演示一下你們的琴技。”
樂師們再次盤腿坐地上,手指在琴弦上跳動。音符從琴弦上流淌出來,悅耳清脆,韋小寶覺得這些樂師並非在撥動琴弦,而是在撥動他的心尖兒。
琴弦一響,屍鬼們聞聲而動。抬手。放下。抬手。放下。曲聲中,屍鬼們不斷重復著抬起手臂,垂下手臂的動作——有幾只失去雙臂的屍鬼並無手臂可用,即便如此,他們的肩膀仍舊隨著音樂上下聳動。
“停——”姑父雙臂高舉過頭,命令道。樂師不再奏樂,屍鬼們停止了擺動。“只要咱們往它們手上綁上大刀,它們就能砍人啦。這法子可是我實驗了好久才研究出來的。小寶,你姑父可真是個天才,我發現:只要一彈《廣陵散》,屍鬼們就會抬臂,一彈《將軍令》,屍鬼們就伸臂。可能它們還會做其他的動作,但我覺得就這樣已經足夠,打仗嘛,會砍人就行。”
“就算他們能砍人,可是敵人會自己伸脖子過來讓它們砍嗎?”
“誰說它們站著不動的?”姑父從懷裡掏出一串果殼鈴,說道:“屍鬼會被果殼鈴的聲音吸引。打仗時,咱們要派人在前頭搖動這果殼鈴,再派樂師跟著彈《廣陵散》和《將軍令》,一支刀槍不入的活死人大軍不就這麼練成了!不過,這屍鬼有個致命的弱點——”
“火。”韋小寶搶先答道。
“沒錯。”姑父說道,“屍鬼雖然厲害,但遇火即燃,我想了好久也沒想出有什麼法子能讓屍鬼不怕火。小寶,你腦子聰明,本身就是學醫出身的,又跟屍鬼打過許多交道,咱們姑侄一起,想想辦法,彌補這個致命的弱點。”
“你是怎麼找到這麼多屍鬼的?”韋小寶問道,“據我所知,並不是所有的屍體都會屍變成屍鬼。”
“只要有了這個——”姑父右手伸進懷裡,掏摸出一個小紙包,“你姑父不僅知道如何控制屍鬼,還知道如何製作屍鬼。”
“夏枯草。”韋小寶聞到了紙包散髮出來的腥臭味。
“對的。這夏枯草是我最早發現的,你猜我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這玩意的?——屍體上。這夏枯草冬長夏枯,而且只長在人的屍體上。當初我在齊國,為了採集夏枯草,被官兵當成偷盜屍體的瘋子,這才被人在臉上刺字。
“只要在屍體上劃開一個口子,再倒點夏枯草進去,十來天後——天熱的時候可能會快點,三天就夠了——屍體屍變,變成能夠行走自如的屍鬼。可惜的是,這夏枯草對活人好像不起作用。”
“難道你特意拿活人試驗過?”韋小說話聲音發顫。
“試沒試過,重要嗎?”姑父說道,“我還有另外一個發現,在齊國的那段日子,跟著忠義社四處活動,我發現,吃過人肉的人,死後似乎也容易變成屍鬼——只是有可能,並不是絕對的,也許我該再研究研究,小寶,你替我拿著這包夏枯草粉末。”
韋小寶不敢伸手。
“傻站著乾嘛?拿著——”姑父慍怒地說道,朝著韋小寶邁了一步。
他手中的果殼鈴抖動起來,發出“汩汩”似的水流聲。
兩只屍鬼冷不防地撲到姑父身上。姑父身軀一抖,果殼鈴再次響動,聲音比剛才更大。又有四隻屍鬼撲過來。兵丁們紛紛散開。
姑父完全被屍鬼們圍住。“小寶,救我——”姑父沈悶的聲音從屍鬼堆里傳出來。果殼鈴仍舊在響,更多的屍鬼被果殼鈴聲吸引,跑進圍住姑父的屍鬼堆。
“救我。”姑父的聲音虛弱得彷彿從地底傳來。
韋小寶從兵丁手裡搶過一隻火把,扔進屍鬼堆。
明黃色的焰火爆燃而起。屍鬼堆瞬間成了一座火山。韋小寶命令兵丁點燃剩下的屍鬼。
直到後半夜,整個亂葬崗的屍鬼才全被燒光。姑父的骨灰和屍鬼燃燒後的黑色灰燼混在一起,難分彼此。韋小寶放棄了為姑父收拾骨灰的努力。
第二天早上,韋小寶回到養父家中。
“計劃失敗了。”韋小寶對秦會之的背影說道。
養父秦會之上半身趴在書桌上寫著字,似乎沒聽到他說話。他再次說道:“計劃失敗了。”
養父慢慢轉過身,眼神渙散。“計劃?他說道,”什麼計劃?”
“我姑父的計劃。王繼先的計劃。”韋小寶回答道,“王繼先想要打造一支‘屍鬼’大軍的計劃失敗了。”
韋小寶將昨天晚上在亂葬崗的見聞簡短描述一番。
秦會之表情平靜。“這屍鬼,還有這夏枯草,到底怎麼回事?”他問道,“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往生冥界?若非如此,這些屍鬼是從哪裡來的?”
韋小寶緩緩搖頭,說道:“也許——夏枯草並不是一種草藥,而是某種蟲子。”
“蟲子?”
“一種我們人類無法用肉眼看到的蟲子。”韋小寶說道,“佛經裡面說,‘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也許所謂的夏枯草,就像是水里的八萬四千蟲,以人類的屍體為食,被這種蟲子寄生的人屍,容易被水聲吸引。就這麼簡單。”
“這是你從醫書上看來的,還是你從佛經上看來的?”
“這是我自己拍腦袋想出來的。”
養父咬著下唇,沈默許久,這才說道:“失敗就失敗了吧。你先去吃飯。”
韋小寶走到臥室門口,又轉身。“父親。”他喊道。
秦會之向他投來疑惑的一瞥。
“我聽姑父說,這個計劃——這個打造‘活死人’大軍的計劃——你是支持的?”
“你想說什麼,小寶?我同意你姑父計劃,是因為我認為有了這支——不管把它叫什麼東西吧——有了這些東西,咱們手裡能夠多一些和中國談判的籌碼。咱們要做兩手準備,既要準備打仗,也要準備和談。”
“為了和談,一定要——”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心中反復斟酌,最終,那四個字幾乎是從胸腔中蹦跳著出來的,“一定要——不折手段嗎?”
秦會之從椅子上起身,一陣風似地衝到韋小寶面前。他似乎憋著氣,臉漲成紫紅色。有那麼一瞬間,韋小寶以為他的養父要伸手打他,他縮了縮脖子,但很快又揚起頭,直視著秦會之布滿血絲的雙眼。
“你以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和談?”他的養父說道,聲音尖銳刺耳,“和談只是一個詞語,一個空泛的詞語。我是為了百姓,我是為了人——我是為了在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里,少死一些人。我是為了讓那些軍閥的刀尖上,少沾一些中國人的血。”
秦會之閉上眼,久久沒有睜開。“小寶,你去吃飯吧。”他說道。
“是。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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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時淮東宣撫使韓世忠伏兵於洪澤,詐令為寇...而世忠將郝卞密以告漕臣胡紡。---《中興小紀》
2.檜言春秋不伐喪,與帝意合,遂已。---《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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