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rne。」
Marie的聲音將我從深海般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她站在我的桌邊,手裡還拿著剛剛整理出來的證詞。
「你在發呆嗎?從Moreau那裡回來之後你就一直很奇怪,是不是他說了什麼?」
我沒立刻回答,只是緩慢地伸手抹了一把臉,感覺指尖冰涼。接著將警帽取下,銀白色的短髮隨動作微微散亂。
「沒什麼。我沒事。」
語氣比我預想中還冷。
Marie明顯不滿意這個答案,但她知道繼續追問只會讓我更沉默。她皺了皺眉,卻最終還是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處理手邊的文件。
我盯著電腦螢幕,滑動著剛從記憶卡中匯出的監控片段。一週七支影片,我一個不落地逐個播放,每一幀都不敢忽視。畫面沒有聲音,只有車載鏡頭穩定地拍攝著夜色與街景,那些沉默的影像像是在等我去讀懂它們深處的含義。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直到天光漸暗,我才察覺整棟警局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幾聲鍵盤的敲擊與遠處的風聲。
影片中的那個身影出現得極短暫,像幽靈一樣晃過畫面邊緣。仔細放大畫面後我終於看清——那正是報紙上被害人的模樣。
他的步伐虛浮,神情渙散,甚至有一幕,他突然衝向車道中央——Moreau的車幾乎就要撞上他。那不是意外,也不是逃避,而是……故意。
我皺起眉頭。那一瞬間,我彷彿聽見Moreau的聲音在腦中低語。
「嗯……或許你們會對這個有興趣?」
他的語調總像是在說故事,帶著某種刻意的挑逗與戲謔,像他早就預料我們會來,早就知道我們會問,也早就決定好了該給我們什麼樣的線索——像丟骨頭給狗一般,看我們會怎麼撕咬。
「他當時表情很有趣呢,像是在求死,又像是在尋求證明某種存在……但我畢竟只是個路過的陌生人,怎麼會知道他的想法呢?」
他那時是這麼說的,眼神卻盯著我,像是要把我拆穿似的。
我握緊了滑鼠,視線始終停在被害人突然衝出馬路那幀畫面上。這就是Moreau口中所謂的「有趣的東西」?他將這一切交到我們手上,卻拒絕為其下任何定義,彷彿只是為了觀察我們會如何解讀。
他不是在提供線索。他是在試探我,在玩一場心理博弈。
我倚靠在椅背上,視線慢慢從螢幕移開,望向窗外逐漸沉入夜色的街景。Moreau說不清自己是否看到什麼,但卻「恰好」保留了那天的畫面;他說是「錯覺」,卻又在話語中留有餘地。
那個男人從來不會無的放矢。這段影片,這個時機,他那輕描淡寫的態度,全都是刻意為之。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股說不清的煩躁與不安。
Moreau不信任任何人,尤其不信任權威機構。他把我們當作觀察者,也許甚至當作棋子。
屍體被發現的當晚,我們就查出了被害人的身份。
Vague(瓦格)——一名年約四十出頭的亞裔男子,無固定職業,平日裡靠著臨時工勉強維生。他的社交圈混亂、鬆散,與各種低階層邊緣人有所往來,換句話說,若不是死得那麼過頭,他的死根本不會在這城市的新聞上佔有哪怕一行字。
我記得很清楚,當資料庫自動匹配出他的指紋時,我盯著那張泛黃的檔案照看了許久。
Vague在警方資料裡不是陌生人。他過去就因為“碰瓷”被拘捕過數次。那些影像裡他突然衝向Moreau車前的舉動,也因此有了另一種可能性。若是普通案件,我會將它歸類為一次失控的自殺式騙保,或者一場意外。但這次是旋律屠夫。
不對勁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是指紋。
前幾起案件,兇手幾乎將每一具屍體處理得乾乾淨淨,指紋早就被用某種酸性物質腐蝕殆盡,連皮膚組織都難以辨認,彷彿是某種儀式性處理。而這次,瓦格的十根手指卻乾淨地保留下來,就像一場精心擺設下的「意外遺漏」。
但這種錯誤,旋律屠夫不會犯。他不是初犯,也不是急躁的暴力犯。那是一個對「美」有病態執念的人。他切割、分解、擺放,每一個步驟都如同作曲一般,節奏分明,精準計算。
所以這不是遺漏——是故意的。
我望著資料表上那清晰可辨的指紋檔,心裡有個聲音越來越清晰:這是陷阱。
旋律屠夫留下來的,不是證據,是選擇。
我記得在我們打算離開Moreau住宅時,Moreau他有意無意地低聲喃喃了一句:
「碰瓷的人總有一天會真的摔碎骨頭……但那時,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原本想要的,是錢還是被看見?」
我當時以為那只是他慣常的曖昧胡言。但現在想來,那根本就是引導。他知道Vague,也知道我會查到這一層。他想看我會不會上鉤,會不會發現指紋的“破綻”。
而我真的追了下去。
我盯著手裡的卷宗,指尖不自覺摩擦著紙面,像是想從那層油墨背後剝開什麼更真實的東西。我不相信這單純是巧合。這是某種邀請,一場序曲的起點。Moreau給了我開場的第一個音符,現在輪到我回應。
我嘆了口氣,內心卻沒一絲倦意。
雖然有極大可能會像前幾案那樣走到死路,像一道不響的旋律終止在靜默裡,但——我還是想試。說不定這一次不同,說不定這一次,他真的……給了我某種允許。
我關掉電腦螢幕,反光的黑面映出我臉上的疲倦和偏執。那雙眼睛開始越來越像Moreau審視我的那種目光——不確定是誰在看誰,也不確定誰才是獵人。
但我知道一件事:我已經無法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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