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那時他做的一切，都是錯誤。如今加諸他身上的，都是報應。」
營長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腦袋中，時而近、時而遠，抓不清那真實的距離究竟多遠。我在沉沉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一直不斷的下滑，遠處有道低沉且頻率穩定的聲音迴盪在外在及內在的空間中，那些聲音顯得飄渺、模糊。不過我那分散的意識也沒有要去聽清那聲音的渴望，我沈溺於黑暗安詳的包覆中，漸漸的下滑、墜落。
「⋯⋯七號、七號。」在靠近黑暗的邊緣，有個聲音似是呼喚著我，我皺了皺眉，想藉此將沈重的眼皮撐開。
「七號、七號！」近處的聲音頻率依舊，卻有種越來越大聲的趨勢，忽然間，我想起來這是誰的嗓音，緊接著，被黏得死死的眼皮也在一瞬間像被鬆綁了一樣的睜開。
迎接我的光線並沒有像想像中那般刺痛我的雙眼，潮濕溫熱的空氣親密的附著在我的皮膚上，柔軟的泥土像是房間裡的彈簧床墊一樣將我包覆，我頓時感到一陣無力的懶惰，想要就此沈溺於美妙的床鋪中。
但映入眼簾的並沒有睡夢中如此美好，一堆堆分不清的雜物阻擋著我的視線，我花了一段時間才分出有些是被壓扁的塑膠瓶，有些則是破碎至看不出原先樣貌的硬塑膠、各式顏色的玻璃⋯⋯
一股泥土的新鮮和潮濕味直衝我的鼻孔，使得我還在夢中流連忘返的意識瞬間回到現實世界中，眼前的瞬間變得清晰，近處有著五顏六色的廢棄物，而原處⋯⋯模糊朦朧的模樣讓我一愣，許久沒看見這樣的世界。
我緩慢地將食指伸向眼珠，在輕碰到的那刻，我痛的手指縮起，眼睛皺成一團，這下確認了過去長久裝在眼睛裡的「眼鏡」徹底消失了。
「七號、七號！」那聲音開始叫了。
我這才想起這聲音究竟是誰，視線往旁邊一望，一個拳頭大小的方形盒子裡不斷發出「七號、七號！」的叫喚。我喀的一聲，按下盒子上的按鈕，聲音戛然而止。
這聲音的主人是我童年時期的搭擋「六號」的聲音，在我們分配到不同部門時，他錄了這一段聲音給我，讓我錄在鬧鐘裡，每天聽著六號的聲音起床。這一聽，也聽了十年，而我也十年沒見到六號了。
總的來說，我並不清楚自己為誰麼會出現在這個像是垃圾山的地方，放眼過去是一堆又一堆跟山丘一樣高的垃圾。在我身後，有一堵高牆，高強的兩側延伸至地平線的盡頭。
大概沒有人知道牆的盡頭在哪吧。我想。
我朝左看，又朝右看，除了在天空盤旋的烏鴉外，沒看見一點人影。此情境荒謬的像是在夢境中，但一切的感受卻過於真實。當我正想用力地拍臉來確認是不是在現實中時，肚子竟然先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起來。
不可能在夢中也餓的肚子叫吧？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打消了打自己的念頭。但新的問題又來了，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停留在原地並不是一個好辦法，我便爬上最近處的一個小山丘，站到上頭後，視野豁然開朗，從高處能看見各個山丘旁邊都有少許的人影在移動。
忽然，一陣涼風襲來，把我的瀏海往後吹了去，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風中殘留著垃圾山沈悶、潮濕的空氣，只要一憋氣，就能用有極致的享受。
「喂——快下來！不能站在山頂上！」在最靠近我的山腳下，一個帶著巨大帽子的人在下面呼喊，我愣愣的看著他，他見我沒有打算下去的意思，又接著喊：「快點，再不下來你會倒大楣的！」
他焦急的語氣像是有什麼洪水猛獸要襲來一樣，我疑惑著，卻也不敢耽擱，就依著他的話，踉蹌的跑下山坡。
到了山腳下，我這才算正式與那人打上照面。他的穿著詭異，不是我曾看過的任何服飾，麻布製成的衣服東一塊、西一塊的髒污，他穿著快到膝蓋的長筒雨鞋，寬寬鬆鬆的褲子就這樣塞進去。
他雙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我後，說道：「新來的吼？什麼都可以忘記，但要記住，不要站在高處。」
「為什麼？」我朝自己身上低頭看去，想知道這人怎麼看出我剛來到這陌生的地方。
「會被看見。」他抬起頭，用下巴朝天空上飛過的烏鴉指去，「被那些鳥。相信我，你不會想被看見的，這只會招來麻煩。」
他一邊說著，就彎下腰撈起地上一個跟他衣服同款用麻布製成的土色袋子，裡面鼓鼓的不知裝了些什麼。他稍微打開，朝裡頭看了看後，又重新束起袋子，甩到肩上，便從我身邊繞了過去。
「等、等一下！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抓住他的手臂，深怕他就此離去，而我又獨自一人遺落在這陌生的地方。
那人聽著眉頭一皺，那凌厲的模樣嚇得我瞬間放開了手，他說：「我很忙的。」
聞言，我心一沈，卻也沒有再上前挽留，沒想到那人又接著說：「有什麼話路上說。」
我感受到笑容又重新回到我的臉上，它高高掛著，就像我雀躍的心情。我小跑幾步走到他身邊，雖然他的腳程在這凹凸不平、上上下下的垃圾堆中有點快，我總是要多跑幾個小碎步才能追上，但我卻不覺得疲累。
「你的編號是幾號？」
聽到這問題，他眉頭一挑，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在我還不完全理解時，他就說：「我叫潘林，在這不玩編號那一套，你最好也一想想自己的稱呼是什麼，否則你會被人看不起。」
「潘林⋯⋯好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稱呼的存在？」我細細咬著那兩個字，兩者加起來毫無意義，不知究竟為何要存在。
「久了你就會習慣了，到時候你還會想，編號這種荒謬的東西幹嘛存在。」潘林擺擺手，對我的話不直接回答。
「編號是效率、是秩序、是——」我想起一直印在腦海裡的口號，提著嗓說。
「停！停、停、停！我沒有要跟你爭辯這個，你不想接受就把它爛在肚子裡，我不會強行把他塞到你的腦袋裡，這只是建議。」潘林朝我翻了個白眼，又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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