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的初始,世界便是一片白色,但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白色,而是到了後來有人告訴我那是白色,我便認它為白色。
究竟什麼樣的世界是一片白色?周圍的牆壁是白色的;全身上下穿著的衣裳是白色的;吃飯的碗、餐具是白色的;床鋪、被褥通通是白色的。
總共有四十九個人和我一起住在白色的房間,長長一條大通鋪看不見盡頭,兩排純白色的床鋪在熄燈後瞬間陷入黑暗,等待片刻後兩側門口會出現一閃一閃的紅光,房間內安靜的像是窒息一般,那是我對睡夢前的記憶。
編號是唯一屬於我們的東西,一號到五十號中我是第七號。我們這五十人並不熟悉,因為人會不斷地替換掉,今天的二十號不一定是明天的二十號,而我和任何一個人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兩雙手的手指頭能數過來的次數,所以更不會知道是否更換了人。
規定上,我們不能隨意的私下講話,只能依照「母親」的命令行動,即使是下床、離開房間這種簡單的行動都必須遵守指令。
早上六點時間一到,母親就會準時進到房內,將手中拿著的鈴鐺搖擺幾下,「叮鈴鈴」的聲音可以從房間的頭傳到房間的底部。我們有三分鐘的時間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並且把棉被疊整齊。若是晚了一分一秒就會被脖子上戴著的頸環給電擊作為懲罰。
隨著被電擊的次數多了,也漸漸不會有人超過三分鐘的時間。不過我是少數幾個只被電擊過一兩次的人,每日更新的榜單上都會登記著被懲罰和其他成績等等。
在七歲那年的某一天,我第一次進行了階段性測驗。我們一如既往的起床、疊被子、刷牙、洗臉過後,五十人跟著母親的背影一個接著一個的齊齊進入到餐廳中。
從起床開始,我就感受到一股惶惶不安的氛圍瀰漫在五十人當中,我不知是從誰傳來的不安,但應該是遙遠的三、四十號那邊。隱隱約約,我聽見他們趁著母親不注意時竊竊私語,但因為我是七號,離他們太遠了所以聽不見。
我抬頭看著只間隔六人距離的母親走在前方,她的背影不偏不倚,直挺挺的毫無瑕疵,如同她高高挽起的頭髮一般,沒有任何一根髮絲被遺漏。
我一邊抬著眼注意母親高挺的背影,一邊伸手扯了扯前面六號的袖子。六號是我唯一會私下說話的人,因為從小就是隔壁床的鄰居,自然而然也成為會聊天的對象,但我們談話的內容也大多僅限於最有效率的交換情報,畢竟我們能說話的機會不多。
六號並沒有回頭,而是將手握住我伸來的手,並用手指在我手上敲打長短不一的節奏。這是我們約好的暗號,因為時常都是不方便講話的時候,只好透過手指來打暗號。
六號-怎麼了?
我-你知道後面在講些什麼嗎?
六號-不知道,我只知道母親發現他們講話了。他們等著要被懲罰。
我-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六號-別多想。
最後,六號緊握了我的手兩下,表示話題的結束。我把手抽了回去繼續看著母親的背影前進。
來到有兩張大長桌並列的飯廳,我們一個接著一個照著順序坐在應有的座位上,飯桌上已經擺好一份份的早餐,但大家都將手安分地放在大腿上,等待母親的指令。
「開動吧。」母親手一拍,自己也坐了下來,她的面前卻沒有早餐,她就這樣雙手交疊的擺在桌上,身體直挺挺的擺著,那雙眼像不會放過我們的一舉一動,靜靜的觀察。
我有些意外母親竟沒有懲罰那幾個私下講話的人,通常她會在早餐時將那些不遵守規定的編號的早餐收走,使他們直到其他人用完餐前都只能看著眼前白色的桌面發愣。但母親卻讓他們同其他人一樣,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我不相信這是母親不小心忽略了這件事,而是不知出了什麼樣的理由,使母親選擇將此事視為不存在。為此我不甘心的將手中的湯匙握得更緊,明明我這麼地遵守規則,事事都做得比那些不會用其他方式,拙劣的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的人都好,但怎麼該受懲罰的人卻沒有受到該有的處置?
我們五十人同步的舉起湯匙,勺了一口菜,放進張大的嘴巴中。
「啪。」五十張嘴同時閉起,原本閉起嘴巴應該是沒有任何聲音的,沒想到,在五十人整齊劃一的動作下,微小的聲音瞬間被放大了五十倍,化為了輕輕一個聲音,迴盪在空曠的飯廳中。
我緊閉著嘴,一口一口咬著嘴裡的早餐,一共二十下,我總是吃到覺得菜都甜了,飯都化了,但最終只敢在第二十口結束後,才把垂涎已久的飯菜吞入腹中。接著,我們又重複同樣的動作,沈默地度過了早餐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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