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軌 - 01 收據

01 收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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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今年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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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歲，許多人可能都還沒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或者可能才剛結束第二段戀情；但曹俊宇在二十五歲時，已經和男朋友交往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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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十一年，交往十年，同居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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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同居當成結婚，那他們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來，兩人沒吵過什麼大架，一路走來雖有爭執，但也算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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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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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曹俊宇發現男朋友好像外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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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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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在一家建設公司當業務，從大學畢業至今做了三年，依照他的成績和在公司的人緣，應該很快就會升為課長。曹俊宇則在科技公司擔任一名高階工程師，雖然位階偏高，但他沒有直屬部下，省去很多人情問題，反倒讓曹俊宇感到鬆一口氣。畢竟他不像愛人那樣，對跟別人相處沒那麼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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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租了一間大小剛好的公寓，離各自公司都不算太遠，房租也不至於負擔不起，公寓周邊的生活機能也還不錯，就這樣他們在那間公寓住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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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習慣賴床，而趙天偉似乎還保留著以前校隊的習慣，每天早上都會去晨跑。晨跑結束後，他會順道在巷口的早餐店買兩份早餐，再帶回去把曹俊宇叫醒。通常當曹俊宇剛換好上班的衣服，正要吃早餐時，就到了趙天偉要出門去公司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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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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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出門前，趙天偉都會在曹俊宇額上落下一個吻，然後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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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兩人剛交往時，曹俊宇對「寶貝」兩個字非常排斥，但趙天偉怎麼樣也不願意改，總是笑咪咪地這樣喚他。抗戰了幾年後，曹俊宇放棄了，只要趙天偉不要當眾這樣叫他，曹俊宇也就不會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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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兩人過了三年也沒什麼改變，直到有一天晚上，趙天偉的一句話，讓曹俊宇感覺自己的日子正在被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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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短短的一句話，就緩慢地撕開了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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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沒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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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如往常，兩人回到家已過了晚餐時間，一起吃了點宵夜、看了電視。當趙天偉起身要去洗澡時，曹俊宇隨口問起他回家前去了哪裡，而趙天偉這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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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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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起先也沒察覺不對勁，抿了一口飲料後順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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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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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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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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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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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曹俊宇應諾的尾音還沒消逝前，趙天偉人便進了浴室關上了門。曹俊宇手握著那瓶已經不冰的雪碧，望著浴室的門，心底漾起一絲不安。曹俊宇說不上為什麼，但他確信自己的不安，因為他們太了解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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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曹俊宇想裝傻過去，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可是趙天偉這樣的違和感在之後的三個月內又出現了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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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時，伴隨著從趙天偉西裝褲口袋掉出的收據，曹俊宇的不安來到了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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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週末輪到曹俊宇洗衣服，趙天偉晨跑後又決定回床上睡回籠覺。曹俊宇起床時趙天偉還躺在床上，他先吃了愛人幫他買回來的早餐後，便到後陽台準備洗衣服。把衣服分類後，曹俊宇將要丟進洗衣機的衣服一一檢查過口袋，當他從趙天偉褲子口袋挖出收據時，他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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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是昨天，可是餐廳並不是他們公司常去的應酬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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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張平凡無奇的收據，可是曹俊宇卻全身發麻。他草率地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後，回到了房間。從臥室落地窗灑落的陽光稀疏地灑在趙天偉的身上，而他還是那樣溫和的睡臉。趙天偉這麼多年來讓曹俊宇最放不開的，就是他那份溫和穩定又讓人心安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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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趙天偉這麼多年，他心慌的日子越來越少，他願意相信的事情越來越多。曹俊宇偷偷把收據藏進自己的筆記本裡後，走回床邊呆看著趙天偉的睡臉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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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曹俊宇小心地走向前，拉開棉被的一角後鑽進被窩裡。他在趙天偉的懷中找好角度，然後伸出手緊緊摟住對方。趙天偉似乎被曹俊宇的動作吵醒，他稍微挪動了身子，把左手跨上曹俊宇的身上，確實地把他收在自己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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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後，曹俊宇又收到趙天偉說要應酬的簡訊。讀完簡訊後，他把筆記本裡的收據翻了出來，思索好一陣子後，他決定跟上司說要提前離開。吃過便利商店的三明治後，曹俊宇叫了一輛計程車前往收據上顯示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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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家大飯店附設的高級西餐廳。曹俊宇在飯店對面下了車，還沒晃幾步，他就看見趙天偉的身影。他坐在窗邊的位子，所以不難認出。曹俊宇往前走了幾步，想要看清坐在趙天偉對面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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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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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認出跟趙天偉吃飯的人時，曹俊宇腦中只閃過國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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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緊自己的大衣，轉身過了一個街口後，便馬上又叫了一台計程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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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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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到家時，公寓裡沒有一處燈是亮著的。他疑惑地打開走廊的燈，接著來到客廳，將客廳的燈也打開後，他才發現曹俊宇窩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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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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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邊脫下外套邊問道，口氣與平時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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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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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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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外套掛好後，趙天偉來到沙發旁邊，原本要在曹俊宇身邊坐下，但沒想到當他一蹲下，曹俊宇便用力地把他推開，因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上的趙天偉不解地看向曹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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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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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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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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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突然拉高聲音，手一甩便用力地把那張收據往對方身上丟去。看到曹俊宇突然的失控，趙天偉先是愣了幾秒，隨後便熟練地準備要上前按住曹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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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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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曹俊宇似乎已在崩潰邊緣，他揮打著不讓趙天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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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宇，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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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對方已經開始抓起周邊的東西投擲，趙天偉趕緊上前。這次他不顧曹俊宇的意願，稍微利用了自己體型的優勢，抓住曹俊宇的雙手。曹俊宇的情緒控管並不算好，只要生氣到一定程度便會破壞東西，也會打人。這麼多年來，趙天偉被他揍過不少次，曹俊宇雖然比他矮，身材也偏纖細，但畢竟是個男人，揍起人來也是痛得要死，很多時候都鬧得雙方都帶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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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是去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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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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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趙天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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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因為雙手被箝制住而生氣地踢了趙天偉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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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去跟林旭學長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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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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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天偉愣住的那刻，曹俊宇覺得自己的世界崩裂了，整個天空都塌陷，還帶著轟轟的落石聲。趁趙天偉閃神的時候，曹俊宇掙脫了右手，狠狠地朝他胸口揍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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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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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吃痛地皺了眉頭，曹俊宇趁機還補了他幾腳。因為知道再不回過神來就會被痛打，趙天偉制服了曹俊宇後便壓在他身上，重新箝制住對方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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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宇，你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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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的要我怎麼冷靜！你以為我不知道林旭學長對你很特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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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使勁地掙扎幾下後，竟忍不住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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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看見什麼，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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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臉問我，他媽的，你為什麼不解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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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曹俊宇停下掙扎，因為他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趙天偉，所以他無法不崩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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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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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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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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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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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直直望向趙天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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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出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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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鐘過去，趙天偉並沒有開口回答。曹俊宇便克制不住地哭了起來，起先是大哭，後來慢慢轉為抽泣，但他都沒有再出手打人，只是在趙天偉身下抽泣。等到啜泣也變得斷斷續續時，趙天偉抱起曹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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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趙天偉只比他高半個頭，外表看來也沒有壯碩多少，但以前的肌力訓練讓他比一般男人有力。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曹俊宇，讓他的頭輕倚在自己的頸窩，趙天偉抱著他走回臥室，再溫柔地把曹俊宇放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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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睡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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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替對方拉上棉被後說了這句話，並替曹俊宇闔上了臥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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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俊宇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睡著，臥室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飄盪，直到再次聽見趙天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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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早餐放桌上……我先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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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偉的聲音從門的另一側傳來，曹俊宇勉強抬起頭看向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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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三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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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聽見公寓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這時曹俊宇才願意坐起身，他呆望著臥室房間的衣櫃良久，隨後他翻身下床走向衣櫃。曹俊宇從櫃子的上層翻出了一個行李袋，花了五分鐘抓了一些衣服跟必需品進袋子後，曹俊宇幫自己盥洗一番，換上一套乾淨的外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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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今天要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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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行李袋，曹俊宇一邊打電話向公司請假，一邊轉開臥室的門。最後在離開公寓前，他朝餐桌上的早餐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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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曹俊宇怎麼也沒想到，撕裂這場感情的起點，不是家人的反對、不是男同志的身分、不是在工作場合遇到的壓力，而是一張他媽的小收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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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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