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墜 - 少女妮娜

由於瀏海擋住了視線，我舉起左手輕輕撥正。

這個動作，讓我看到了配戴在左手腕上的手環，此時較短的那根針不偏不倚指到了數字「二」的位置。

兩點整。

也就是———六小時十九分鐘。

這是自和敵方交戰以來經過的時間，也意味著齊亞失蹤的時間。

明明知道在這世界，失縱的「時間」是沒有意義的，我還是不禁嚥了嚥口水。

就算是齊亞……也不可能……

失蹤——這是樂觀的說法。

明智一點的話，早該判斷目標死亡，放棄搜尋了。

但他是齊亞，是強大也不可或缺的戰力，旅團現今得以苟活，有一大部分是因為他。

要是失去齊亞，想必絕非失去一個普通前衛那樣簡單。

再說，齊亞．艾爾特雷是我重要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兄妹般那樣親，而且他的未婚妻也還在據點等著他…….

所以當成功把傷患運回據點時，我就跟艾爾法立刻折返回距離幾十公里的交戰處。

齊亞失去在視線那時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是被魔力漩渦給吸進去的。

那時，眼皮眨動間，純白色的銀色閃光猛閃了一下，音爆震碎空氣，瞬間將戰場摧毀，龐大到令人覺得噁心的魔力量行成漩渦。

我架開防禦魔法才得以活了下來，也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看見齊亞無能為力的被捲了進去。

我從沒看過那麼可怕的漩渦，不，應該說我甚至連那時的敵人都沒看清楚。

他們就這樣忽然出現，彷彿從天而降，將人數近五十人的搜查隊打得措手不及，超過半數的人都受了重傷，至於死亡的人數……我不想提。

齊亞在沒有情報、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穿梭戰場隻身斬殺了數十名敵人，但是在怎麼強大的人，被那種漩渦捲入………

我想……被那麼巨量的魔力擠壓，就算是齊亞恐怕也……

「妮娜…….怎麼了？」

走在前方的艾爾法叫了我的名字，他的眼神也藏著不安，儘管不想讓人察覺，但這副表情我看了太多次了。

他也在擔心同樣的事吧，齊亞的事。

「他會沒事的，我們會找到他，何況，找人不是妳的拿手強項嗎？會沒事的，他……不會死的。」

平常沈默不語的艾爾法少見的講了三句以上的話。

但聲音實在沒有說服力呢，想必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吧。

「再確認一次吧，『眼睛』有東西嗎？」

「……恩。」我開口有氣無力的回應。

有一部分是因為我早就確認過無數次了，每秒都在看，每秒都用「眼睛」捕捉著森林的魔力流動。

但沒有結果，沒有齊亞的魔力，「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覺得自己沒用的可笑。

要是就這樣返回據點，我能想像齊亞的未婚妻——珂洛妮，絕對會崩潰的，明明平常就是一個因為小事就會流淚的愛哭鬼了，要是齊亞沒法再抱著她，她肯定會承受不住的…….

「喂，妮娜，喂，看著我，不要放棄，好嗎……？」

「 …….恩，我知道。」

不，我不知道。

「我們都有看到對吧？」

都有看到？是指什麼？

「當時的魔力不是直接命中齊亞的，那隻白靄不是被遠方的某個東西吸走了嗎？」

白靄——白靄巨人，敵人在戰鬥結束之際似乎確實實行了大規模的召喚魔法，召喚了只在神話中出現過的召喚獸。

那時我因為得配合攻擊架開相同等級的防禦魔法而無法分心，所以詳情也沒能看清。

但…….或許吧，那隻白靄巨人被召喚之初，儘管讓人意外，不過顯然仇恨值不是對著我們的，而是對著遠方的某一處……是有點奇怪。

不，是非常奇怪。

如果神話中記載的是事實，那麼白靄應該會盡全力摧毀視線可及處，被認定為「最具威脅性」的生物。

而我方擁有殘存人類最頂尖的戰力，白靄沒理由會忽視我們。

唯一的可能就是敵人的召喚魔術出了錯，或是———那個方向，有著連傳說中的召喚獸也感到威脅的生物。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要是存在著那種生物，人類不可能苟活至今。

「所以說…….要是沒被直接命中，那小子也有可能活下來吧。」

「……..恩。」

但要是這樣，「眼睛」早該捕捉到了吧。

艾爾法不想相信這個事實。

而我恐怕也一樣吧，證據就是我們依然沒停下腳步，持續在森林中前進。

四周的白穹木飄著枯葉，在這本該草木盛開的季節卻顯得這麼有氣無力，魔力甚至沒有正常樹木該有的舞動感。

是因為戰爭吧，早在今天早上以前，各地就發生了大量襲擊，獸人的據點、精靈的據點都接連傳出戰爭的消息。

這麼說來，那些襲擊者恐怕跟早上的「敵人」是一樣的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這個世界還不夠混亂嗎？

人類明明都快撐不住了……

「妮娜…….」

艾爾法又喊了我的名字。

接著他走了過來，身出粗壯的手臂遞來了一顆球狀物。

「……？」

「這是香草做的，似乎能安定心神，我練劍時會含。」

香草嗎？手心的球狀物確實帶著清新的香氣。

「妳吃了吧，然後…..我們休息一下吧，也移動了三個小時了。」

艾爾法說出了讓我感到意外的話，那個艾爾法，居然會說出休息兩個字。

「一直盲目走下去不是辦法，休息一下吧，妳一直維持『眼睛』，肯定累得快虛脫了吧。」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啊，那為什麼剛剛還說了那些話？

不過——「休息」，身體一聽到這兩個字，竟不受控制的攤軟了下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疲累。

儘管「眼睛」不是真的眼睛，但持續維持卻無比費力，光是十分鐘的搜索，就得耗掉極大量的魔力。

理論上應該要移動一陣子在分次發動才是，但那是「理論上」，要是因為這樣錯過了齊亞就慘了，我不會原諒自己。

「喂，妮娜，關掉『眼睛』。我不是說了嗎，休息。」

「不行。」

我才沒有這麼不堪，這點疲勞只有讓身體稍微坐一下就能恢復了。

「聽話，要是妳魔力耗盡了就真的完了。」

…….確實，我此刻能感到自身的魔力如流水般消逝，儘管還不到見底，但是也絕無餘裕。

在森林中耗盡魔力是大忌，沒有魔力意味著沒有戰鬥力，沒有戰鬥力意味著死亡。

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無法使用魔力卻存活的面貌，儘管艾爾法在身邊也一樣。

恩，好吧，休息一下吧。

等休息夠再一次加大馬力。

叮———

伴隨著鈴鐺敲擊聲，視野中魔力的流動軌跡消失了，我的「眼睛」，變回了普通的眼睛。

「很好，休息一下吧。」

「……恩。」

我將背靠到白穹木的樹幹上，稍微放鬆了手腳，接著拿起掛在腰間的水壺，一口口將水灌進喉嚨。

喝水不能喝大口，這是常識。

但我才不管，我喜歡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的清涼感。

「好了，走吧。」我站起身。

必須儘快，沒時間待在這裡。

叮———

我再次開啟了「眼睛」。

魔力再度化為可見軌跡在視野中蔓延開來。

「喂，坐下。」

沒想到艾爾法喊住了我。

「…….沒有時間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我比誰都想救齊亞，但是我也知道，不能同時失去兩個同伴。」

艾爾法銳利的眼神看向了我。

「……….」

「而且，妮娜，妳沒注意到嗎？明明這種事妳總是比我敏銳。」

恩？他是指什麼？又說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森林———太安靜了。」

「安靜…..？」

「恩。」

森林———太安靜？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忽視了這個在奇怪不過的現象。

森林，尤其是這片森林，不可能這麼安靜，甚至連一隻魔物都感知不到。

儘管發生戰爭也不可能這樣。

不對勁。

我剛才怎麼完全沒注意到呢？

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莫名的寂靜包覆著周圍。

除了微風滑過樹梢的聲響，即是全然的寂靜。

很奇怪，太奇怪了。

空氣中的魔力沒有活力，就像是在……害怕？

肯定出了什麼事，有某種森林排斥的東西混了進來。

「艾爾法，真的沒有時間了。」

「唉……好吧。」

他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

「要繼續走了。」我說

「那麼，妳至少把糖吃了吧。」

我的手心還握著他先前給我的香草糖，只不過汗水沾濕了圓球表面，變得滑滑的。

我將糖一口吃下，冰涼感頓時充滿口腔。

「走吧。」

「恩。」

森林的異狀依然沒改變，我們又往前移動了一大段距離也一樣。

這種異狀該不會跟齊亞有關係呢？

儘管沒有任何關聯，我依然這樣聯想。

不，如果換個角度思考，說不定齊亞就是森林所「排斥」的東西。

照理說森林不會排斥人類，所以不會造成這種狀況。

但是如果是魔力漩渦將人體魔力產生變質，讓森林中的魔力產生排斥…….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這樣一來，齊亞說不定還活著，「眼睛」看不到的事也說的通了。

……….

這種推論連我自己都覺得牽強，太樂觀了。

但這種樂觀竟然讓我想這麼相信。

只要繼續找，繼續認真搜尋，總會在隨便一棵白穹木下，或是臨時的避難木屋中，找到那個笑的像和遇難沒有任何關聯的男人。

要是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這時，艾爾法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他站在一片再平凡不過的草地前，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這…….為什麼？」

「怎麼了？」

「妳看。」艾爾法舉起手指向眼前的地面。

唔……我觀察不到異常，這就只是一塊普通的草地。

艾爾法見到我的反應，彷彿要看破空氣般緊緊的眯起了眼睛。

「妳沒看到嗎？這是…….腳印。」

咦？

的確，眼前的地面確實浮現幾個人類腳掌大小的印子，儘管不明顯，但也絕對不難察覺。

為什麼剛才沒看到呢？

「妳再確認一次吧，『眼睛』真的沒東西嗎？」

「沒東西。」

「…….那怎麼會？」

「啊！」

我這時才弄懂了艾爾法想說什麼，人類——每一個個體從出生就充斥魔力，換言之，有人類待過的地方一定會殘存魔力，不管量多量少，都一定會有。

但眼前的狀況……不合理，這幾塊印子很明顯是人類留下的，這是再確定不過的。

但是…….沒有魔力，「眼睛」和先前一樣，沒有觀察到任何異狀。

「妳因為總是用魔力眼看東西，所以當眼前有個沒有魔力殘存的腳印，一開始才會沒發現吧。」

「………大概。」

原來我會犯這種錯誤，太大意了，沒想到我會太過依靠「眼睛」…….但是這種事，還是頭一次遇到。

沒有魔力的人類？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是齊亞吧…….腳印雜亂卻筆直，他在逃跑。」

「你的意思是，魔力漩渦讓齊亞的魔力消失了？」

儘管世界上確實存在隱匿魔力的魔法，但那時屬於高階術師的領域，齊亞是劍士，想當然不會。

剛才的假設說不定是正確的。

「恩，也就是說那小子還活著，但是他在逃……為什麼？」

為什麼齊亞明明還活著，但是不跟我們聯繫？

有什麼東西——連「眼睛」也捕捉不到東西，在追著齊亞。

沒有魔力的個體……有兩個？

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妳魔力還夠用嗎？」

「……大約六成。」

「好，接下來絕對別鬆懈了。」

艾爾法一改先前的木訥表情，露出無比嚴肅的神情。

那是進入戰鬥前的艾爾法，實在令人安心。

「要加快速度了，跟上我。」

「恩。」

說完艾爾法馬上往腳印延伸的方向衝了出去，而我也二話不說緊跟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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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風掀起瀏海，猛烈的拍打臉部。

我維持速度跟在艾爾法後方五公尺處。

艾爾法是劍士，所以是前衛，而我是魔術師，不能超過他半步，這是理所當然的戰鬥方法，早在孩提時期我們就建立了這種默契。

其實這時齊亞應該也要站在艾爾法身旁的，這樣才是無懈可擊的陣形。

「齊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自覺的把想法說出口。

但強風呼嘯，艾爾法似乎沒有聽到。

老實說，我完全不相信齊亞需要這樣逃跑，他是最優秀的劍士，甚至比艾爾法還強，早上的戰鬥他也再度證明了這點。

就算因漩渦身負重傷也一樣，我相信在那樣的情況下，齊亞也能第一時間讓我們發現他。

肯定發生了我燒壞腦子也無法預料到的事。

不過無論如何，齊亞，我們來救你了，再稍微等一下。

如果你真的沒死，我們會馬上將你帶回安全的據點。

…….要是你死了，我跟艾爾法會為你殺了了結你的東西。

對方再強也一樣。

所以齊亞，再等一下，別忘了珂洛妮還在等你呢。

我們馬上就會找到你，等著吧。

我深吸一口氣，隨即將「眼睛」的感知範圍加至極限。

魔力迅速流失的暈眩感頓時衝擊頭部。

我咬緊牙關，用力甩開不適感，隨著艾爾法繼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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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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