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聲波襲擊留下的創痕如同附骨之疽。耳鳴成了背景音永不退場的噪音,尖銳而持久,像有人把碎玻璃碴子永遠留在了凱綾的聽覺神經裡。
她的顴骨和太陽穴深處時不時泛起難以忍受的脹痛,仿佛那無形的重錘並未完全離開,只是暫時懸停在顱骨之外,隨時會再次砸下。
夜晚變得尤為難熬,絕對的寂靜已從可怖變為徹底的奢侈品,取而代之的是大腦在內部爆炸邊緣發出的嗡嗡哀鳴。
白天也並未帶來真正的安寧。
電梯事件後,空氣裡似乎又添了幾分無形的「雜質」。
凱綾路過低層某扇深棕色的高級公寓門時,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那是羅伊的房門。
羅伊,科技新貴,生物科技領域的「未來之星」,極度低調,或者說,極度恐懼外界對他的任何打擾。關於他的傳聞很多,最普遍的是他對「衰老」近乎瘋狂的恐懼和抵抗。公寓物業受過嚴令,任何上門打擾都必須取得羅伊本人的書面許可——通常都是被禮貌而冰冷地拒絕。
最近幾次凱綾路過那扇門時,一種強烈的、冰藍色的光暈會從門縫底端和貓眼孔洞中流淌出來。
那不是正常室內照明的黃或白,而是一種非自然的、介乎於紫外線和手術臺無影燈之間的冷冽寒光。
光線極其規律地明滅,有時微弱如同呼吸,有時卻瞬間爆亮,將整個奢華的門框都映得如同某種科幻實驗室的外殼,帶著一種無菌而危險的質感。
偶爾還能聽到極輕微的、像是高壓氣體釋放又或是精密離心機運轉的低微嗡鳴。這光與聲混雜著走廊裡中央空調的低頻,形成一種詭異的、被精心包裹的「科研」氣場,像在培育什麼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
凱綾沒有停留,但那閃爍的藍光卻在她視網膜上烙下冰藍色的殘影。科技的冰冷利齒和羅伊那無人知曉的抗衰秘密,也成了這座華麗囚籠裡一塊沉默而陰鬱的拼圖。這地方似乎每個人,都帶著點「病」。
連續幾天頭痛欲裂加耳鳴如同地獄喪鐘,凱綾急需一點喘息。不是威士卡帶來的麻痹,也不是煙。
她需要一點……能夠徹底覆蓋掉這該死的噪音和幻覺的東西,哪怕只是片刻。於是,她答應了那個糾纏她已久、試圖在她作品裡挖掘「時尚暴力美學」靈感的畫廊策展人的邀請。
一場充斥著昂貴雞尾酒、設計感過度的餐食和大量社交性違禁藥物的藝術沙龍。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人們的表情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也格外虛假。交談聲如同隔著一層厚水幕,模糊不清。
一種熟悉的、人造的興奮感開始在凱綾僵硬的血管裡流動,像冰冷的小蛇。她望著策展人眉飛色舞談論藝術裝置收購價的樣子,他精心打理的鬍子都似乎在興奮地抖動。
「嘿,凱綾寶貝,」策展人湊過來,帶著濃重酒氣和某種昂貴香氛的氣息,手指不規矩地滑過她裸露的肩膀,「聽說你的新書……又卡住了?卡住好!痛苦才出藝術!你的文字,太有張力了……就像……扼住喉嚨的快感……我喜歡!」
他笑得像個孩子發現了新的糖果。凱綾沒有躲開,但也沒回應。她只是盯著酒杯裡渾濁的漩渦,想著公寓牆體內那細碎的啃噬聲,那無聲的轟鳴,那刺眼的藍光。
「盧卡斯先生那邊,我可是認識哦……」策展人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炫耀,「有機會,介紹你們好好聊聊?他可是收藏了不少……帶點‘邊緣感’的作品……沒准,能給你很多新靈感?」他擠擠眼,暗示性十足。
盧卡斯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凱綾藥物包裹下短暫的麻痹。電梯裡雪茄的囚籠,他看著老陳時那毫不掩飾的冰冷嫌惡,再次湧上心頭。胃裡一陣翻攪。
「不必了。」她的聲音平板無波。
策展人愣了一下,隨即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被拒絕後反而更興奮的扭曲。「Cool……你真是……與眾不同。走,去我家欣賞點‘真正’刺激感官的東西?」他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腰際。
凱綾沒有拒絕。
公寓裡的寂靜像一個巨大的陰影在等她。
那裡有聲音,但那聲音是絕望的尖嘯。這裡……或許有另一種嘈雜的、能讓她短暫忘卻的聲浪。她需要一個容器,盛放今晚這種腐爛又必須存在的「活著的」感覺。
回到家時,意識如同漂浮在粘稠的糖漿之上。畫廊策展人那張過度修飾的臉在記憶裡已經模糊成一團色彩。她跌跌撞撞沖進主衛,喉嚨裡乾渴得如同燒焦的沙漠,迫切需要清水沖刷掉嘴裡殘留的酒氣、藥物的苦味和……一種揮之不去的、體液與香氛混合的膩人氣息。
冷水龍頭被粗暴地擰開。
最初幾秒流淌出的還是透明的液體。她彎腰,掬起一捧水潑向自己發燙的臉頰。冰冷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瞬。但下一秒,一股奇異的腥味鑽入鼻腔。
不是那種新鮮血液的刺鼻鐵銹味,而是一種……陳舊的、帶著鐵銹混合了潮濕腐爛木質、甚至有點粘稠的、難以形容的甜膩。像一桶生銹的鐵釘浸泡在腐敗的糖漿裡,又在潮濕的地下室裡放了十年。
她猛地睜開被冷水刺激得刺痛的眼睛,看向龍頭出水口。
瞳孔驟然收縮!
那流出的東西,早已不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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