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蘇董再次和我們月球基地計畫走一次衛星回收流程,非常感謝蘇董。」頂著約二十幾歲外貌的月球基地營運經理,實際上可能重生了六節、年齡四百多歲,他身旁還有助理、工程師、太空司令中將等人,工程師尤其年輕。
蘇安泰猜測,這項計畫的工程師甚至整個技術團隊,可能時效都還沒到就去重生新的一節,只為能提升身體效能更完善地執行任務。
「不客氣。」蘇安泰繼續保持營業用微笑,卻疲憊地不想再多說什麼。
他瞥了眼佇立一旁的咲子,希望對方能接替接待貴賓的任務,然而蘇安泰的冷淡與眼神並沒有替對話畫下句點,經理繼續盛讚:「您的量子衛星不只實現地球和月球的零時差通訊,維護延續使用技術也替計畫省下後續的製造和清理成本,為人類節省更多資源,國家應該頒一個物理學獎給您。」
「公司也很感謝月球計畫幫助我們完成這項技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我的員工們,他們很樂意收下您的讚許。」要不要結束了,放過我吧,今天還有很多文件要簽。
「我之前就說過你太謙虛了,雖然你沒有跟司令部合作雷射衛星,但不妨礙你成為衛星界的翹楚,星橋的員工有你真的三生有幸。當然現在已經不只三生了。」太空司令部的星馭軍中將薩南,越過眾人拍拍蘇安泰的肩膀。
薩南是軍人出生,梳著整齊油頭,皮膚黝黑,身穿深藍軍服,可能是為了保持威嚴,外表自始至終都維持五十多歲的模樣,因此只有他的樣貌看起來比蘇安泰年長。兩人曾經在太空基地見過幾次面,當時薩南還是個少將,並對蘇安泰提議研發武器型衛星,但被蘇安泰以「和平得來不易」婉拒。
對方如今都已經升上中將了,蘇安泰記得他被推選為月球基地計畫的統帥。
「謝謝你的讚美。」蘇安泰眼眸上提,不確定中將再度提起被自己堅定拒絕的武器衛星,是否有其他意思。
薩南對蘇安泰明顯該就地重生的憔悴臉龐詢問:「既然話說到這,我就冒昧請問你目前身體狀況還好嗎?」
咲子原想站出來代替回答,但蘇安泰自己老實告知:「重生日安排在二十天後,到時候秘書會聯繫計畫窗口。」
薩南了然頷首,漆黑瞳孔深處浮著一層輕嘆。
蘇安泰嘴角一僵,來不及確認中將意涵,其他人就湊了上來紛紛道:「辛苦了,我們十分了解您的壓力所在,在這之前也請您多保重,祝福我們合作順利。」他們全部人都和蘇安泰握了一次手。
抱歉啊,我一點也不想保重──蘇安泰臉上浮現一抹外人會意為做好準備的淡然,朗聲道:「也祝福各位計畫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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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後,蘇安泰和秘書又回到偌大的董事長辦公室,自動調整光線進入範圍的智慧窗簾已經完全關閉,表示到該下班的時候了。
「唉,這些纏人的傢伙總算離開了。」
蘇安泰皺著臉瞪視液晶桌還有將近十份的待簽文件,與政府合作就是這樣,冗長的流程一走再走,重複同樣的測試和步驟,如此官僚的作風歷經幾百年也不曾改變。也因此,但凡和月球有關的文件都必須由他親自過目,今晚大概也得加班了。
咲子很高興蘇安泰撐過來了,更慶幸自己撐過今天,而明天又得輪迴今天承受的無力感。
她凝視埋首液晶桌的中年厭世鮪魚肚男,對方剛成立公司時可和現在判若兩人。
咲子知曉,既然人類都能無限重生,那麼爭取一份高薪且能永久給予成就的工作再好不過。但她最初的志向並不是星橋,而是聯合政府的太空研究中心。
起初,她懷著滿腔熱忱進入研究中心,不久便發現現實的骨感。研究中心內部極度重視權威,奉行著一套嚴謹不容打破的規則和程序。每件事都必須按部就班地進行,費時且不怎麼接受建議,而這無形中也壓抑許多創新和突破的可能。
即使如此,咲子依然忍受了五年的制度束縛,直到聽聞同事傳來某間初創衛星公司正在徵才的消息,而那間衛星公司位在鯤嶼。
鯤嶼和咲子的出生地隔了條東海,當時,咲子對衛星產業所知不多,但聽說星橋創辦人蘇安泰是鯤嶼的原生人類。鯤嶼的科技實力全球公認,而且基因被永久保留。
咲子幾乎沒有多做考慮,便投入衛星研究。更進一步歸納出蘇安泰尋找技術人才的特質,判斷星橋的未來發展潛力無限。
後來,咲子當上秘書後曾問過蘇安泰,為什麼鯤嶼能打造世界最強的精密產業?
蘇安泰給了她一個頗為無奈的表情。「鯤嶼很小,資源有限,能發展的選項比其他地方少,所以只要一發現只有我們能做的東西,就會拼命把它做到最好、做到超越極限。」
這席話帶給咲子很大的想法突破,鯤嶼之所以在研發實力上無人能及,原因或許在於他們是一群辛勤工作且追求極限的人,這份價值催生精巧而高效的科技實力。
而蘇安泰也是其中之一──曾經是。
蘇安泰招攬量子領域的專家,開發量子糾纏*〈註1〉網絡,先與政府的CT簽訂技術更新授權,而後打造永生門的衛星傳輸系統。不久,他透過人脈得知聯合政府即將建立月球基地,著眼於地球到月球之間的零時差通訊技術。這一路走來,咲子親眼見證蘇安泰過人的天賦和遠見。
現在,蘇安泰的衛星已經能直接移動到國際太空站進行維護以及更新,再自行回到軌道上,是人人搶著使用的通訊衛星。
那時候的蘇安泰充滿自信和野心,雙眼映照繁星,想著如何突破距離的限制,創造瞬間傳遞的價值,他追夢的決心火箭引擎的推力也無法撼動,身為蘇安泰最親近夥伴的咲子,也同步感受被成就光芒籠罩的喜悅。
她以為不論經過多久,蘇安泰都會像科技天才般,聰明而瘋狂,那意味著蘇安泰永遠不可能滿足於現狀。
想跟星橋合作的企業多得數不完,私人富豪砸重金搶奪最新的產品,然而隨著工作越來越繁忙,蘇安泰每天待在公司的時間變多,重生的日程與前一節相比推進不少,工作卻彷彿看不見盡頭。咲子逐漸發現蘇安泰的變化,她自以為的瘋狂科技天才,明明處於事業高峰,獲得永恆時間與無盡金錢,卻失去衝勁。
或許蘇安泰想退休了,咲子能夠理解,偶爾放慢腳步四處走走看看,能催生天才更多靈感,最後禁不起過於優閒的時光又反悔回歸。
不幸的是咲子發現了,蘇安泰想要的不只是退休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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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階段月球的確建設也差不多了,就等這五百顆永久衛星上月球軌道,這麼大的專案終於能暫時落幕了。」
雖然發射衛星這件事和負責研發製造、以及營運衛星網絡的星橋公司無關,但還有後續的維護工作得做。
蘇安泰滑著文件一臉不以為意,「是啊……日子過得真慢。」
「衛星覆蓋率達人類預計活動區域百分之八十,如果他們想,可以讓全地球的人上月球生活吧。第一批自願者也傳來消息說在上面生活得還不錯,您會想上月球嗎?」咲子謹慎地在最後把問題拋出來。
她想,聯合政府之所以急著開發月球,也是想讓這些活太久人類開發新娛樂。
「我才不去呢。除了人類建設的設施,月球上只有不斷出現的隕石坑和月塵。」就像他人生中的每一節,彷彿只是在重複相似且無意義的生活。
「都發現『熠』元素了,說不定有高智慧外星生物。」咲子引誘般地提出假設。
「如果有的話,我倒是很想看看。」
見蘇安泰總算露出感興趣的微笑,咲子肯定這世上還是有東西能讓他產生興趣。
她跟著蘇安泰工作度過了四節多的人生,算一算也兩百多年了,直到近兩節,就算蘇安泰不肯承認,但他身體上大大小小的疾病明顯是刻意為之。從這節的人生開始,蘇安泰更是每天三包菸按三餐抽,臉頰越來越圓潤,腰間曲線消失,直到CT祭出最終控制手段,早已經來不及。
咲子大大嘆氣,她曉得蘇安泰在想什麼,想著要某個人來終結他永無止盡的時間,而且從對方最近越發悠哉的態度,蘇安泰或許真的找到這個人了。
為了親手創立的公司和員工,也為了相處這麼久的緣分,咲子私心希望蘇安泰能再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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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一種利用量子力學糾纏現象的通訊技術,兩個纏結的粒子不管相距多遠,其中一方狀態的改變會立即影響另一方,無需經過中間傳播。理論上可實現即時、無延遲的通訊。但迄今為止尚未在任何實驗中實現,惟本作品設定中已技術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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