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與硝煙凝固在空氣中,如同無形的、沉重的幕布。貨倉內部,金屬門被撞飛的殘骸邊緣仍在冒著微弱的餘煙,提醒著方才那場狂暴的突襲。地面上,扭曲的屍體、破碎的肢體與暗紅色的污血混雜在一起,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那些屬於「熔爐之子」的異端殘軀,帶著簡陋而可怖的機械改造,在死亡後也依然顯得猙獰可怖。
然而,在這片慘烈的景象中,卻存在著一種在此地極為罕見的奇蹟——沒有一名忠嗣士兵倒下。
倖存的士兵們癱坐在地上,或靠在牆邊,大口喘息著,臉上沾滿了敵人的污血和汗水。他們緊繃的神經尚未完全鬆弛,眼中依然殘留著戰鬥的瘋狂與驚懼,但更深處,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解脫和困惑。他們剛剛面對了亞空間腐蝕的異端,面對了那種無視疼痛、悍不畏死的敵人,然而他們,這些裝備老舊、訓練有限的凡人士兵,竟然無一人陣亡。
這是一場不可能的勝利。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李明。那個沒有拿武器、徒手在敵群中殺戮的年輕人。他站在屍體堆旁,身形略顯單薄,但周圍那些被「虛刀流」奧義切開、貫穿、震碎的殘骸,無聲地訴說著他所釋放的、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他身上沾染著大片暗紅色的血污,雙手看起來依然普通,卻像是剛剛從最血腥的絞肉機中抽出。
氣氛是壓抑的,沉重的,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對未知力量的敬畏。士兵們看向李明的眼神中,有感激、有恐懼、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種將他與他們區分開來的疏離感。他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是一個異類,一個在黑暗中劃破界限的存在。甚至可能是和外頭的邪崇是同一種存在。
鋼鐵救贖者第88兵團的人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因帝國長期的高壓政策導致的普通叛亂,但剛才那一些明顯不屬於人類,甚至是無視物理法則的力量,都令他們想起那甚至能令到征服整個銀河的人類帝國毀滅的力量——亞空間,不是安静的黑暗,而是活着的噩夢,智慧生物的每一次憤怒、每一滴淚水、每一絲貪婪,都在那裡掀起風暴。它吞噬靈魂,扭曲時間,偶爾……也會回應那些絕望的呼喚,就如同剛才那一些叛軍一樣。
布揚沙啞地咳嗽了兩聲,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他走到李明身邊,看著地上的慘狀,又看了看李明沾滿鮮血的雙手。他的眼神複雜,但沒有像其他士兵那樣流露出恐懼。他經歷過太多,見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李明的「虛刀流」雖然駭人,但並未超出他對宇宙詭異性的認知。
「幹得好,新兵。」布揚說,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種深深的嘆息。「你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
李明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點了點頭。他能感受到周圍士兵的目光,那種將他異化的目光。他在這一刻也想明白了,這也是布揚計畫的一部分,他接到的命令雖然是專注左方敵人,但事實上他們的火力網還是佔據了一半以上的空間,就更不要說自己的右方還殘存著未完全被撞開的大門導致敵人同時無法湧入。可以說,自己看似是在大殺四方,但實際上在每一次都只需要應對二到四名敵人罷了。他的作戰計畫,就是以事實"偽造"出自己能夠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進一步打擊敵人士氣,這或者便是敵人退卻得如此快速的理由之一。
「現在……」布揚環顧四周,看著依然緊繃、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將李明拉到一旁,「你知道他們最需要什麼嗎?」
這個問題問得李明有點莫名奇妙。他回想起那些坐在血污中的身影,他們的眼神空洞,他們的身體在顫抖,他們的精神在崩潰的邊緣。
「希望。」李明幾乎是脫口而出。在這樣的絕境中,活下去,不就是他們唯一的動力嗎?
布揚卻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希望……那太遙遠了,新兵。希望是一種奢侈品,在這個宇宙裡,我們負擔不起盲目的希望。」布揚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述說一個古老而殘酷的真理。「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遙不可及的希望,而是意義。」
「意義?」李明不解。在生死關頭,意義有何用?
「是的,意義。」布揚強調道,「一種宏大的、能超越眼前苦難的意義。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努力,戰鬥,死亡都不是毫無價值的那種意義。」布揚似乎看出了李明那置身事以的抽離,所以他沒有等待李明開口,而是繼續說道,他的目光穿透了貨倉的牆壁,望向了無盡的黑暗星海。
「在船艦之中,我曾見過星海的壯麗,也看過一個個世界的繁榮,人類的文明就是在此生活著。」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深沉但又不能被輕易察覺的痛苦。「我在那片冰冷的虛空中航行了幾十年,看到過攻擊艦在虛空之中熊熊燃燒,也看過星艦的巨炮在天國之門的黑暗裡閃耀,也親眼目睹過一個世界……一個完整的人類世界,在滅絕令下被徹底淨化,化為宇宙塵埃。」
「那不是教條,新兵,那是真實的恐怖。一個世界,數十億的生命,就那樣消失了,沒有任何痕跡,彷彿從未存在過。」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顯然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9VqIDEY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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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我不再相信那些空洞的口號和教條。」布揚的眼神變得異常清澈,但也異常沉重。「什麼為了帝皇,為了國教……那些都太大了,也太遙遠了。我的戰鬥目的,變得簡單到近乎原始:為了人類這個種族本身的存續。」
他伸出手,指了指周圍倖存的士兵們,又指了指李明,最後指了指自己。
「我們,以及所有在這個黑暗宇宙中掙扎求生的人類,就是這場戰爭的全部意義。」布揚的語氣變得異常堅定,「哪怕我們所做的,只是多爭取到一秒鐘的生存時間,多保護住一顆脆弱的星球,多守護住一個小小的貨倉……這一秒鐘,這顆星球,這個貨倉,就是我們存在的全部價值。這份價值,是我們自己賦予的,不是帝皇,不是國教,不是任何神祇。它是我們作為人類,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虛無中所能找到的,最真實的意義。」
他的話語沒有宏大的英雄主義,沒有狂熱的宗教信仰,只有一個飽經滄桑的老兵對生命最本質的理解和堅守。他沒有讓李明去相信什麼,只是在分享他個人經歷淬煉出的、最核心的信念。
李明靜靜地聽著。布揚的經歷,他的一切,話語中沒有半點修飾,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樸實無華但卻強而有力的正拳,敲擊著李明的內心。他曾經對這個宇宙的殘酷感到困惑、抗拒,他質疑那些盲目的信仰和無意義的犧牲。但布揚的話,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一種超越個人命運和宗教教條的、純粹為種族生存而戰的意義。
它既悲壯又現實,既渺小又宏大。李明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堅冰正在融化,對布揚的話語產生了強烈的共鳴。這或許是他在這個宇宙中,第一次聽到如此接近他內心深處渴望的東西——一個可以在荒謬中立足的理由。
也許……
就在李明即將開口,或許是認同,或許是提出更深的疑問時,一聲突兀的聲響劃破了貨倉內短暫而凝重的平靜。
「砰!」
那是一聲低沉的、出乎意料的槍響。聲音不大,卻在這片死寂中顯得異常刺耳。
李明和布揚幾乎同時循聲望去。聲音來自不遠處,一具倒在地上的「熔爐之子」屍體旁。那個異端死不瞑目地躺著,他手中握著一把造型粗陋的自動手槍。
子彈顯然是從那把槍裡射出的。它擊中了屍體旁殘破的金屬柱,發出尖銳的撞擊聲,火花四濺。
然後,以一個極其詭異、違反常理的角度,子彈從金屬柱上反彈開來。
它像是一道被邪惡意志引導的彈丸,帶著令人心悸的嘯聲,精準無比地射向了正看向這邊的布揚。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李明甚至沒有時間發出警告,沒有時間做出反應。
那枚無情的流彈,貫穿了布揚的左邊太陽穴。
布揚的雙眼在一瞬間失去了神采,其中殘留的,是他剛剛分享過的,關於意義的深邃光芒。他的表情定格在他訴說人類存續時的那份堅定與疲憊的混合。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布揚,這個經驗豐富、勇敢無畏、剛剛給予李明深刻啟示的老兵,一個被人所敬仰的傳奇英雄,像一塊破布一樣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布滿血污的地面上。
他的頭部,一個微小的、猩紅的彈孔,在骯髒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鮮血瞬間湧出,迅速擴散,與地上的污穢混為一體。
死寂,更加徹底的死寂。
所有倖存的士兵都呆住了,他們的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從疲憊、困惑、敬畏,變成了純粹的驚恐與茫然。
李明站在原地,彷彿時間停止。他前一秒還在聆聽布揚關於意義的闡述,前一秒還感受到內心的觸動與轉變,後一秒,那個鮮活、有思想、有故事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被一顆荒謬的流彈帶走了生命。
沒有壯烈的犧牲,沒有史詩般的最後一戰。只是一聲突兀的槍響,一次離奇的反彈,一個毫無意義的終結。
李明的視線從布揚那迅速冰冷的屍體,移到了那把依然冒著微弱硝煙的自動手槍。那把槍,屬於一個已經死亡的異端,它的走火,是巧合?是亞空間的惡意?還是這個宇宙最本質的冷漠和混亂?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布揚死了。那個超越了帝皇和國教、只為了人類本身而戰的意義的人,就這樣在他眼前,被一個微不足道的意外終結。
在這個連意義都如此脆弱、轉瞬即逝的宇宙裡,李明只能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而無能為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tsqTMeX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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