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錦華高嶺曾為當年頂級名流—慶氏打造為自家府邸的高級社區,其奢華氣派聚攏不少達官貴人駐足,別論是賤步臨貴地,就連接近都不太容易。一棟一樑都極為富麗,堪比皇宮。就算是將此地論及瑤池仙境也不過是名符其實。
慶氏祖上雖非從商或從政的顯赫家族,但靠著歷代遺下之數,足以養成一頭貪婪的饕餮。也正因如此,才令家族一切功名都落到第十代家主慶默弘身上。慶默弘本來只是一個頹廢慵懶的公子哥兒,滿腦只知揮霍家族家財以及酗酒。但亦因禍得福,他意外發掘到獨門的釀酒技術。若非如此恐怕坐食山崩,他的下場只能是路邊令人晦氣的凍死骨。
但若沒有在身邊打點一切的賢能,他亦難以攀登頂峰。天命佑之,慶默弘長期與酒打交道反成他帶領慶氏吐氣揚眉的頭角,一躍成為富甲一方的絕頂名流。公司生意蒸蒸日上,慶氏夫婦一時風頭無兩。家族興旺後,慶默弘亦如同其他名流有著同樣的想法——繼後香燈。
徐錦柔——小康獨女,自小就沒有為生活而煩惱過,雖不至奢靡成性,但自幼過的便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唯天意弄人,好景不常。在其18歲時父親因重病逝世,繼而家道中落,父親不幸命喪榻上。徐錦柔在12歲時便失去了母親,其後的生活便只可與父親相依為命。她捧著父親曾用的茶杯,奢求可再次觸及亡父。徐錦柔雖萬分愧疚無法為父親尋醫,更訴諸著天道的不公,為療惡疾,家錢盡散。她知道,眼下她需要找到足以維生之計。
家宅——本應是令人心安之所,但眼見家中漸漸只餘軀殼,而米缸裏本應為一片白花花,現也漸漸因反光而可以看清自己的面貌。她深知變賣傢俱不是長久之計,她要找到一座大山來保證自己的永遠。
憑著兒時母親授矛的琴技,徐錦柔倒也有能力創造溫飽。為求謀生,徐錦柔只可撥開厚厚的塵埃,憶起最黑暗,但最溫暖的回憶。撫上琴鍵時喚起昔年母親對她的愛,讓她的雙眼溫熱不已。酒吧中不少狂風浪蝶都被徐錦柔柔情似水的臉龐吸引。其中更有狂徒想大行不軌之事。他撫上徐錦柔的手,攀上她竹節般的指尖,想一親芳澤。強烈的不適感湧上徐錦柔的心頭,但在這個龍蛇混雜的酒吧可輕易不能得罪人。徐錦柔只有將滿腔的噁心發洩到眼前的琴鍵上,將每節關節都煉成鐵槌用力敲砸鋼琴,迫使鋼琴發出可憐的鳴聲取悅眾人。
但貪念是一口永恆飢餓的井,狂徒更甚不知滿足地想將狼爪伸向徐錦柔的胸前,嘗試稍稍填補他那惡臭的心。狂徒變態的面容因狂喜而扭曲,胸前的柔軟是那麼的誘人,對比起徐錦柔因狂怒而強硬的心腸,一切是多麼戲謔。徐錦柔抄起身旁的酒瓶,一下猛敲落狂徒的額。父親死前乾枯的面目,琴鍵和亡母的纏繞,皆抽打著,扭曲著徐錦柔的心。聯同名為生活的猛獸冷血地撕咬著徐錦柔的骨血,誓要擰出她最後一口氣。徐錦柔雙眸陰苦,鋼鐵一樣的手臂律動著。狂徒滿身酒氣,卻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劇痛。未至反擊,狂徒的頭部血流如注,肝底湧出的懼意告知自己一定要遠離這個可怕的女人。
酒吧中悠揚的琴聲不復存在,取其之的只有玻璃敲擊的聲音。所有人都忍不住將目光投至聲音來源。談笑風生的輕鬆被扼殺,只得一片死寂。但一息過去後凝結的空氣又隨著眾人再生,飄揚在空氣中的謎底是冷漠。
在徐錦柔的認知中,敢在光天化日下做這種淫穢的事即使沒被當場打死,也會變成過街鼠輩。這也讓她認清她如今的處境也不比以前。徐錦柔望向破碎的酒瓶,她見到披著紅寶石的自己,倒影裏的自己光鮮亮麗,儼然已成為如今自己窮盡全力也無法成為的對象。「你去死吧!臭婆娘!要不是看你有兩分姿色!你以為你可以在這裡彈琴嗎?!把你的髒手拿開,馬上滾出去!」尖酸,突然勾打徐錦柔的何嘗不是鏗鏘有力的鞭笞?她知道酒吧老闆說的正正是自己,話語將倒影中華美的自己輾過,她目所及的只是染血的玻璃,裏面的自己兩眼無光,玻璃的裂痕畫在倒影的臉龐,身上的華衣美服亦在彈指間變回身上破損陳舊的破布,紅寶石化成乾啞的液體——那不過是狂徒的血液。甚至不知道裏面的女子只有僅僅18歲。
靈魂早已隨著母親消亡時被輾成兩半,當她知道父親亦將消逝時,徐錦柔的喪鐘已早被敲響。徐錦柔將手從鋼琴上拿開,望著她最後的稻草亦離已而去,痛苦撩動心弦。她想起已經家徒四壁的家,「曾經,家中也有過這樣一部琴。」緩步出酒吧外,空洞的雙眼目睹的並非腳邊的碎石與嘔吐物,而是榻上父親對她說的遺言——「錦柔,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好好活下去。」
悲憤並沒有消散,而是堆積了在淚腺,堆積形成一杯杯苦艾酒。不甘心地飲下膽囊一樣的苦澀。淚滴如湧泉洩漏,其中映射的是與父親的回憶碎片——「我想要這件裙子!」徐錦柔用著稚嫩的聲線向父親撒嬌,難以招架。「錦柔穿著這件裙子一定是世上最可愛的女孩!」徐錦柔的父親眼眸所及只有他那可愛的女兒,這個世上對他而言並沒有更讓他珍重的東西。「對...當時的我是最備受寵愛的女孩。」
往事是諷刺的甜蜜,縱使再美麗,亦已成為撒手流沙,流失得一乾二淨。徐錦柔的靈魂枯萎,哭泣抽動麻繩,操控這具行屍走肉。她只可以坐在酒吧前無力地哭泣,臉上的肌肉無力至極,連一個表情也掛不住。
街上行人比雨點還多,映入眼簾的卻是駱驛不絕的冷漠,此刻她多麼的希望她的亡母可以出現在數不盡中的人群中,帶她逃離血淋淋的現實。許是她母親真的聽到了她那絕望又卑微的所願。唯獨有一個人向她緩步向前。她下意識地讓開,以為自己的身軀會擋著面前正想步入酒吧的人,殊不知他並沒有步入酒吧,而是向徐錦柔遞出手絹。「辛苦你了,先擦擦淚水吧。」徐錦柔抬起頭,她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為數不多的溫柔,但在酒吧的經歷讓她學會對陌生人築起防線。拒絕陌生男子的想法一閃而過,最終她仍伸手接過手絹,但並沒有多餘的舉止,只是組織起因哭泣而乾啞的聲帶向眼前的男人道謝。「我叫慶默弘,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沒有事吧?」原來慶默弘早就被徐錦柔的琴聲吸引。看著台上的徐錦柔,他只恨自己不是甚麼大富大貴的富商,即使有意也怕誤佳人。慶默弘雖對那名狂徒的行俓深惡痛絕,但是他也明白在這種燈紅酒綠,煙酒氣領頭的風花雪月之地裏輕薄區區一個琴妓乃司空見慣的事,更甚可說是默許的。
「我...沒有事。」徐錦柔輕拂眼角的晶瑩,可說她根本就是在敷衍慶默弘。她將手絹小心翼翼地交還給慶默弘,並做好了目送慶默弘離開的預備。手絹回到主人的手上,完成了它最重大的任務——至少他的主人作出這樣的打算。「你的琴聲...真的很好聽。」慶默弘股起勇氣,釋出他溫柔得燙手的心意,與之相較,徐錦柔的冰冷形成萬尺冰盾。徐錦柔不敢解讀進入耳道的字句,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慶默弘,她不認為在這種讓人作嘔的地方裏竟會有真心欣賞自己琴聲的人。對她而言更像是亡母從天國予以她的肯定及安慰。一息間,她的眼眸重燃起溫熱的火焰,眼淚瘋狂地溢出,更像是在答謝慶默弘的關心。而這把火也燒熔了徐錦柔的冰牆。「謝謝...謝謝你…….」徐錦柔好不容撬開顫抖的唇擠出幾個字,這也是為慶默弘稍稍打開了心門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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