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深水埗的空氣沉甸甸壓在肩頭,混合著車尾氣、街邊小食的油煙,還有一股若有似無、潮濕發霉的氣息,頑固地鑽進林子晴的鼻腔。社區中心那棟舊樓矗立在霓虹招牌的夾縫裡,牆上灰撲撲的水泥有些剝落,露出底下更陳舊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濕熱的空氣並沒能帶來絲毫清爽,反而讓貼著皮膚的薄襯衫更黏膩了些。她推開那扇沉重的綠色鐵閘門,鐵鏽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彷彿在宣告一個陌生世界的開啟。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Sp9KZF0GM
門後是個光線不足的小小前廳,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阿伯從報紙後抬起頭,花白的眉毛揚了揚:「新嚟嘅社工?林姑娘?」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mIDXCpEr
「係,我係林子晴,第一日返工。」子晴連忙擠出一個笑容,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生澀。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16re7kHn
「哦,黃主任喺入面等你喇。」阿伯朝裡邊揚了揚下巴,「走廊直入轉右,最入面嗰間房,門口貼住『當值主任』嗰個就係。佢姓黃,我哋叫佢黃Sir嘅。」他頓了頓,看著子晴年輕的臉龐,又補了一句,「後生仔,今晚落更(下班)記得小心啲行啊,呢頭夜麻麻(深夜)都幾雜。」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0w49H5hbL
「多謝提醒。」子晴點點頭,心頭那根弦無聲地繃得更緊了。她沿著狹窄的走廊往裡走,兩邊牆上貼滿了褪色的活動海報和各種政策通告,空氣裡飄散著消毒藥水和舊文件混合的氣味。走廊盡頭,一扇虛掩的門透出燈光,門上貼著一張A4打印紙:「當值主任 – 黃志明」。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qmBKn2CXo
她輕輕敲了敲門。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im6ZzSItV
「入嚟。」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xetqhZ41
推門進去,辦公室不大,卻被堆積如山的文件夾、卷宗擠得滿滿當當。一個穿著洗得微微發白藍色Polo恤的中年男人從幾乎被文件淹沒的辦公桌後抬起頭。他約莫五十歲,頭髮夾雜不少銀絲,臉上有著深刻的紋路,眼神卻銳利而溫和,像能穿透表象。他朝子晴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林姑娘?坐低先。」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VDsYB1T9
「黃Sir你好。」子晴有些拘謹地在辦公桌對面一張磨損得露出海綿的椅子上坐下。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f85OdLjxg
「第一日,感覺點?」黃Sir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身上。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ZEI1jcuk3
「有啲緊張…」子晴老實回答,「同我諗嘅…好似有啲唔同。」她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三座搖搖欲墜的文件山、牆角堆著的一箱箱即食麵、還有黃Sir桌上那個邊緣磨損、貼滿各色Memo紙的甩皮記事本。這狹小、繁忙、略顯破舊的空間,和她畢業時腦海中那個窗明几淨、溫馨專業的「助人殿堂」形象,落差大得讓她喉頭有些發緊。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KggdnI6qt
黃Sir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看周圍,嘴角牽起一絲了然的苦笑:「理想同現實,好多時就係隔住一道海咁闊。社工呢份工,尤其係喺深水埗呢啲舊區,唔係拍戲,冇得NG重來,更多嘅係…」他拿起桌上一個印著「社署」字樣、邊緣已經被磨得光滑發白的藍色文件夾,拍了拍,「同呢啲嘢搏鬥,同時間賽跑,同資源不足較勁。」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格外認真,「最重要係,記住一點:我哋唔係拯救者,冇得拯救任何人。我哋嘅角色,係陪行者,陪住服務對象一齊行佢哢難行嘅路,幫佢哢搵返自己嘅力量。」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3n6Y5hSK1
「陪行者…」子晴咀嚼著這三個字,感覺陌生又沉重。她滿腔的熱血和課堂上學到的種種理論,在這簡陋的辦公室和黃Sir樸實的話語面前,似乎有些無處安放。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YR78YMVh
「叮鈴鈴——!」一陣急促刺耳的電話鈴聲猛然撕破了辦公室短暫的寧靜,嚇得子晴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O0R6ziV8q
黃Sir動作卻極其流暢,一手抄起話筒:「深水埗社區中心,當值黃志明。」他聽著電話,眉頭迅速擰緊,眼神變得凝重。「明,我哋即刻派人過嚟!」他語速很快,但異常清晰。掛上電話,他迅速從桌上成堆的文件中抽出一份表格,同時按下對講機:「阿May,陳伯個單位,同社署福利部傾緊嗰個獨居長者,佢個煤氣爐又漏氣,佢話聞到好大陣煤氣味,驚到震!你同阿強即刻帶個後備電磁爐上去頂住先!快!」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fCdVbhuZn
對講機那頭傳來簡短的回應:「收到!黃Sir!」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7CUCN5ax
黃Sir放下對講機,目光轉向子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林姑娘,呢個係你嘅『入門禮』。陳伯,八十幾歲,住喺後面海壇街舊唐樓三樓。身體差,記性更差。成日唔記得閂爐,或者用壞咗嘅爐。申請緊緊急援助換爐,但啲文件仲喺度排緊隊。」他將那份表格和一支原子筆推到子晴面前,「你而家跟我上去,幫手安撫陳伯情緒,同埋記錄低現場情況,填呢份『緊急事故記錄表』。記住,要快,要準,安撫佢情緒係首要!」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gnAVcViVR
子晴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手心裡瞬間沁出了汗。她抓起筆和表格,幾乎是小跑著跟在步履如風的黃Sir身後,衝出辦公室。走廊裡,剛才還慢條斯理的保安阿伯此刻也繃緊了臉。深水埗的夜,似乎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向她展露它沉重而真實的面目。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RcrBbd8h4
---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Bwd7tl9o
穿過幾條狹窄、掛滿晾曬衣物、地面總是濕漉漉的後巷,空氣中那股潮濕霉味混合著食物殘渣的氣味愈發濃重。黃Sir步履匆匆,對這迷宮般的環境顯然瞭如指掌。子晴緊緊跟著,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敲出不穩的節奏,手裡的表格被捏得有些發皺。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5zO5oK4P5
終於來到一棟沒有電梯、外牆斑駁的舊唐樓。樓梯間光線昏暗,牆壁發黃,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舊氣味。爬上三樓,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煤氣味已經隱約可聞。一扇虛掩的鐵閘後,黃Sir熟練地推開木門:「陳伯?我哋係社區中心嘅黃Sir啊!」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3LEtZQrGd
屋內空間狹小侷促,堆滿了雜物,光線昏暗。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瑟縮在牆角一張舊藤椅上,渾身發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空氣中那股煤氣味源頭清晰——廚房角落一個鏽跡斑斑的舊式煤氣爐,其中一個爐頭雖然關了,但連接處似乎還在絲絲地漏氣。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dkR48kkBA
「黃…黃Sir?係…係你?」陳伯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像風中殘燭。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cExX6xsg7
「係我啊,陳伯,唔使驚!」黃Sir的聲音立刻放得又輕又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快步走過去,沒有立刻處理煤氣爐,而是先半蹲在老人面前,溫和地拍了拍他枯瘦的手背。「冇事嘅,我哋嚟幫你。你做得好好,識得打電話,好醒啊!」他轉頭,眼神示意子晴靠近些,低聲說:「記錄:時間,晚上七點零五分;地點:海壇街XX號三樓;服務對象狀態:極度驚慌,自述聞到強烈煤氣味;現場確認:輕微煤氣洩漏,源頭為爐具老化接駁位鬆脫。」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XsOxEwVBy
子晴趕緊在表格上飛快記錄,手因為緊張有點抖。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7YwMANN1
黃Sir安撫著陳伯:「陳伯,你坐喺度,唔好郁,等我同呢位新嚟嘅林姑娘幫你睇睇個爐。」他這才起身,動作麻利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通風,然後走到煤氣爐前,小心地檢查了一下開關,確認關閉後,又用力擰緊了連接處那個明顯鬆動的螺絲接口。漏氣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這時,中心同事阿May和阿強也氣喘吁吁地趕到,帶來了新的電磁爐。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kEDUqK1ez
「陳伯,」黃Sir回到老人身邊,語氣輕鬆了些,「睇,搞掂喇!暫時冇漏喇。我哋帶咗個新嘅電磁爐俾你,呢個用電,安全好多。等緊嘅煤氣爐批落嚟之前,你就用住呢個先,好唔好?」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zzmNVfE3w
陳伯看著那個嶄新的電磁爐,驚恐的眼神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疲憊和無助:「多…多謝黃Sir…但…但係我…我唔識用呢啲新嘢…驚整壞…」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聲音低了下去。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Ixr7Fqzhd
子晴心頭一酸,忍不住插話:「陳伯,唔使驚,好易用㗎!我教你!包你識!」她語氣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熱切。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a3neWjb7
黃Sir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表示認可,但補充道:「係啊,陳伯,林姑娘好樂意教你。不過唔急於一時,我哋慢慢嚟。」他轉向阿May:「阿May,你同阿強幫手將個舊煤氣爐嘅總掣閂咗佢,確保安全先。順便同管理處講聲呢個情況。」他又對子晴說:「林姑娘,你同陳伯傾多陣,了解下佢仲有冇其他即時需要,例如食物、藥物之類,記錄低,我哋睇下點跟進。」他指了指子晴手上的表格。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aRrubEXnm
子晴連忙點頭,坐到陳伯旁邊的小凳子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可靠:「陳伯,你食咗晚飯未啊?」她一邊問,一邊留意著老人佈滿老年斑的手和略顯渾濁的眼神,在表格的「服務對象即時需求」欄位認真記錄著:安撫情緒(進行中)、學習使用電磁爐(待安排)、食物儲備(需檢查)、藥物(需核對是否充足)…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buhYt0Hrj
---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4QXEtPnkA
回到中心,還不到八點,但子晴感覺像打了一場仗。她剛把陳伯的記錄表整理好交給黃Sir,前廳接待處的阿May就探頭進來,臉色有些凝重:「黃Sir,林姑娘,有個案,叫阿芬,帶住個五歲女,喺接待處,睇落好唔妥,塊面…有傷。」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Q29LACqYC
黃Sir立刻起身:「帶佢哋去一號面談室。」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q7NIK1vV0
一號面談室稍微寬敞些,有沙發和矮几。門打開,一個年輕女人低著頭,緊緊牽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女人身形單薄,長髮有些凌亂地披散著,刻意想遮住左臉頰,但那裡一大片明顯的瘀青和腫脹,以及嘴角未乾的血跡,卻怎麼也遮不住。小女孩緊緊抱著媽媽的腿,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bsbu43Fqu
「請坐。」黃Sir的聲音放得異常輕柔,他沒有立刻詢問傷勢,而是先對小女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小妹妹,你好乖啊,陪媽咪過嚟。你叫咩名呀?今年幾歲?」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seRF0TbQ3
小女孩把臉埋在媽媽的褲子上,不說話。女人——阿芬,這才微微抬起頭,聲音細若蚊蠅:「佢…佢叫欣欣…五歲…」她說話時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zIrwR2A5U
「阿芬,」黃Sir遞過去一杯溫水,「唔急,慢慢講。呢度好安全,我哋係嚟幫你嘅。你塊面…需唔需要我哋先安排姑娘幫你處理下傷口?」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iZ3nAY7ki
阿芬接過水杯,手抖得厲害,水差點灑出來。她搖搖頭,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唔…唔使…」她聲音哽咽,「係…係佢…佢又飲醉酒…欣欣…欣欣佢…佢想攔…佢就…」她說不下去,只是更緊地摟住了女兒,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欣欣也跟著無聲地哭起來。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AJMFir49J
一股怒火夾雜著強烈的無力感猛地衝上子晴的心頭。她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課本上關於家庭暴力的章節、那些保護婦女兒童權益的法條,此刻在阿芬臉上的傷痕和欣欣驚恐的眼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ENmyKz2z9
「明白。」黃Sir的聲音依舊沉穩,沒有過多的情緒渲染,只是帶著一種堅實的可靠感。「芬女士,我哋首先要確保你同欣欣嘅人身安全。施虐者,即係你先生,而家喺邊?你有冇即時危險?」他一邊問,一邊示意子晴準備好「家庭暴力個案初步評估表」。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BfsLIYjK
「佢…佢打完成個人走咗…我…我唔知佢去咗邊…」阿芬抽泣著。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tzHO0BVa
「好。」黃Sir點頭,語速平穩但清晰,「我哋需要做幾件事。第一,我哋會幫你同欣欣申請『危機介入及支援服務』,安排安全地方暫住,例如婦女庇護中心。第二,我哋必須要為你報警落口供(錄口供),呢個係為咗你將來申請禁制令同埋追究責任提供證據。第三,我哋需要詳細了解你嘅情況,睇下點樣可以長期幫到你同欣欣,例如經濟援助、法律支援、心理輔導。」他看著阿芬驚惶的眼睛,「每一步,我哋都會同你解釋清楚,陪你一齊行。你同意我哋而家幫你報警嗎?」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1SXXJF8I9
阿芬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眼中充滿了掙扎和恐懼:「報…報警?佢…佢知嘅話…會…會打死我㗎…」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k1LRHogJt
「芬女士,」黃Sir的聲音沉穩如磐石,「我理解你嘅恐懼。但報警係保護你同欣欣嘅重要一步。警方有責任保護你哢安全。我哋社工會全程陪同你,唔會俾你一個人面對。你嘅安全,係我哋最優先考慮。」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CZQBGLsep
阿芬看著黃Sir堅定的眼神,又低頭看看懷裡瑟瑟發抖的女兒,淚水洶湧而出。她沉默了十幾秒,那沉默沉重得讓子晴幾乎窒息。終於,阿芬極其輕微地、幾乎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wYHIYrjig
「好。」黃Sir立刻拿起面談室的電話,熟練地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深水埗警署?我係社區中心當值社工黃志明。我哋呢度有一位家庭暴力受害人,女性,三十歲左右,面部有明顯新傷,同埋佢五歲嘅女。施虐者係佢丈夫,暫時去向不明。受害人同意報警,我哢而家陪緊佢。麻煩你安排軍裝同埋家庭暴力調查組嘅同事過嚟中心…係,地址係…」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zyufDnkif
聽著黃Sir有條不紊地與警方溝通,子晴一邊飛快地在評估表上記錄著關鍵信息(案發時間、施虐者特徵、暴力形式、受害人傷勢、兒童在場目擊…),一邊看著阿芬緊閉雙眼、死死抱著女兒的模樣,心裡翻江倒海。這就是「陪行者」嗎?目睹這樣的傷痛,引導她們走向充滿未知恐懼的法律程序,卻無法立刻將那施暴者繩之以法,也無法瞬間撫平她們身心的創傷?理想中「幫助弱勢」的豪情,被現實的殘酷和程序的冰冷碾壓得粉碎。她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填寫表格的手變得有些僵硬。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EAYGGC7Me
---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1avGCruZc
處理完阿芬報警的初步程序,將她和欣欣暫時安頓在中心的休息室等待警方和社署更專門的支援人員到場,時間已逼近深夜十一點。子晴覺得身心俱疲,像被抽空了力氣。她剛想坐下喘口氣,前台電話又尖銳地響起。阿May接起,聽了幾句,眉頭緊鎖,朝黃Sir喊道:「黃Sir!公園仔管理員打嚟,話亭仔嗰邊幾個露宿者爭位瞓,鬧得好犀利,差啲打交!叫唔停,驚出事!」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N2sQ9hUrQ
黃Sir揉了揉眉心,臉上疲色難掩,但動作依舊迅速。他抓起桌上一個強光手電筒和一個記事本:「阿May,你睇住阿芬兩母女,等CID(刑事偵緝處)同埋社署嘅姑娘到。林姑娘,」他看向子晴,「跟我出去公園仔。」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cf0khuq7n
深夜的深水埗街頭,喧囂沉澱下來,但並不安寧。路邊仍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遊蕩,昏暗的燈光下,眼神警惕或麻木。他們穿過馬路,來到附近一個小小的休憩公園。公園角落一個仿古的避雨亭下,幾個身影正激烈地爭吵著,空氣中瀰漫著劣質酒精和汗餿混合的氣味。兩個男人面紅耳赤,互相推搡著,旁邊幾個人或勸或看熱鬧,場面一觸即發。一個穿著管理員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一臉焦急無奈。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Ywezrzpod
「阿成!發仔!停手!」黃Sir人未到,沉穩有力的聲音先穿透了爭吵聲。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srCot79hO
爭執的雙方動作一頓,看向走來的黃Sir。其中一個滿臉鬍渣、眼神渾濁的男人(阿成)梗著脖子,指著地上鋪開的一張骯髒紙皮和一個破舊的行李袋,大聲嚷道:「黃Sir!你嚟得啱!呢個位明明係我瞓開㗎!呢條友(發仔)新嚟嘅,唔識規矩,夾硬要霸我個竇!」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jgFMQnzOn
被指著的發仔年紀較輕,但同樣衣衫襤褸,眼神裡充滿了戾氣和不服:「放屁!邊個規定係你㗎?公家地方!我見冇人就擺嘢,點知你發癲!」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0pgyGeCo9
「規矩?呢度邊有白紙黑字嘅規矩?」黃Sir走到他們中間,手電筒的光沒有直接照向任何人的臉,只是亮著,劃破了亭子下的昏暗。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兩人的怒氣。「阿成,你瞓開呢個位,係因為個角位背風,係咪?發仔新嚟唔知頭唔知路,係佢唔啱。」他看向發仔,「但發仔,呢度地方係細,但未至於冇位。你初到埗,想搵個安樂竇,我明。但係咪一定要用搶嘅呢?大家喺條街度捱,已經夠艱難,仲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GijzcEgaO
兩人都沒再動手,但依舊怒目而視,胸口起伏。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RUsIFtfIv
「黃Sir,咁點算?」阿成氣呼呼地問,「我啲嘢仲擺喺度!」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1UDKqQx1R
黃Sir用手電筒光掃了掃亭子周圍,指著亭子另一側一個稍微窄點、但也能勉強避雨的角落:「發仔,你睇嗰邊,係冇咁闊落,但執執啲雜物,鋪張紙皮,今晚頂住先。聽朝中心開門,你過嚟登記,我哋睇下有冇其他資源或者更合適嘅地方可以幫你安排。」他又看向阿成,「阿成,你嘅位,今晚冇人會再動。但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多一分體諒,少一分火氣。爭執落去,引嚟差人(警察),到時兩個都冇得留低,邊個著數?」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AZ8mb8NkC
發仔順著光看了看那個角落,又看看一臉兇相的阿成和沉著臉的黃Sir,那股戾氣似乎消了些,嘟囔了一句:「…咁好啦。」彎腰去拿自己那個破舊的行李袋。阿成哼了一聲,但也沒再說話,蹲下去整理自己那張寶貴的紙皮。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wHl6kkg5
一場風波,在黃Sir幾句並不激昂、甚至帶著點疲憊的勸解中,暫時平息下來。管理員鬆了口氣,對黃Sir連聲道謝。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HXWKQRDxn
子晴站在黃Sir身後,默默看著這一切。沒有戲劇性的衝突解決,沒有大快人心的懲惡揚善,只有最現實的資源匱乏下的無奈妥協。黃Sir處理的方式,就是在那狹窄逼仄、充滿異味的空間裡,努力維持著一種脆弱而必要的平衡。她心中那點「改變世界」的宏大理想,在深水埗這個小小的避雨亭下,被現實撕扯得千瘡百孔。社工的力量,原來如此有限。她開始懷疑,自己選擇這條路,是否真的有能力面對這無邊的沉重?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HRlcv6FD7
---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xjQFy9l2W
回到中心,已過午夜十二點。整個世界彷彿都沉睡了,只剩下社區中心這盞孤燈。接待處的阿May打著哈欠在整理文件。黃Sir的辦公室裡,燈光依然亮著。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TcL80p90C
子晴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去,看到黃Sir正埋頭在一份厚厚的報告上寫著什麼,手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濃茶。他抬起頭,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但眼神依舊溫和:「返嚟喇?坐低抖下。」他指了指角落那個小電熱水壺,「肚唔肚餓?我仲有兩包即食麵,要唔要?」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T23gbzmDK
子晴搖搖頭,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她在對面坐下,沉默了幾秒,終於忍不住,聲音帶著迷茫和沮喪:「黃Sir…我…我覺得好無力。」她抬起眼,看著這位疲憊卻仍在燈下工作的導師,「陳伯個爐,要排隊等審批,唔知等到幾時。阿芬同個女,就算報咗警,落咗口供,但佢哢之後點?返唔返去?個男人會唔會再打佢?至於亭仔嗰邊…」她苦笑了一下,「只係勸開咗,聽日可能又爭過。我哢好似…好似咩都改變唔到。我當初讀社工,以為…以為可以幫到人,可以改變啲嘢…但而家…」她說不下去,只覺得眼眶發熱。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ejrA43gL
黃Sir放下筆,靜靜地聽她說完。他沒有立刻反駁或安慰,只是拿起那杯涼茶,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了一下。辦公室裡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Cl320EQ0g
「無力感…」黃Sir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係呢份工嘅常態。」他看著子晴,眼神坦誠,「你睇到嘅冇錯。資源永遠追唔上需求,制度永遠有漏洞,人性嘅複雜同環境嘅艱難,好多時都超出我哋嘅能力範圍。我哋唔係神,改變唔到所有嘢。」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QLr5qRz8V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低沉而認真:「但係,林姑娘,你記唔記得我同你講過,我哋係咩?」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YLO6835P
「…陪行者。」子晴低聲回答。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fjmYe2oJu
「係。」黃Sir點點頭,「陪行者,意思係我哢唔係主角,唔係嚟上演英雄救美嘅戲碼。我哢係喺佢哢人生最黑暗、最難行嘅一段路裡面,陪住佢哢身邊嗰個人。」他指了指窗外深沉的夜色,「陳伯今晚聞到煤氣味嗰陣,驚到震,係邊個即刻去到佢身邊,閂咗個掣,換咗個安全嘅爐俾佢?佢今晚唔使喺驚恐中渡過,有個安全嘅地方瞓覺。」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UuwIuQka
「阿芬鼓起最大勇氣帶住個女走出嚟嗰刻,孤立無援,係邊個接住佢哢,幫佢報警,安排安全地方,俾佢知道佢唔係孤軍作戰?就算前路茫茫,至少今晚,佢同個女唔使再面對拳頭。」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0Gjb9SeeF
「亭仔嗰邊,如果冇人理,阿成同發仔可能真係會打交,打到頭破血流,最後俾警察拉走。係邊個喺佢哢差一步跌落深淵之前,拉返佢哢一把,俾咗個台階佢哢落,令佢哢今晚仲有個勉強可以擋風遮雨嘅角落?」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aTwiKiWWy
黃Sir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子晴身上:「改變,好多時唔係轟轟烈烈。可能只係一個暫時安全嘅夜晚,一次及時嘅援助,一句喺佢哢覺得自己冇價值時嘅肯定,或者係喺佢哢想放棄時,有人仲企喺度話:『我陪你行落去』。呢啲微小嘅瞬間,對於身處困境嘅人嚟講,可能就係黑暗裡唯一嘅一點光。我哋嘅工作,就係盡力去點亮呢一點點光,陪住佢哢,唔好俾佢哢喺黑暗裡完全迷失。」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1DUCnUpyd
他拿起桌上那份寫了一半的報告:「好似呢份報告,幫陳伯緊急申請額外援助,可能石沉大海,但寫咗,就有機會。唔寫,就連機會都冇。社工嘅戰場,好多時就係喺呢啲睇唔到即時效果嘅瑣碎同堅持裡面。」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NCcGuucAE
子晴靜靜地聽著,黃Sir的話像細密的雨絲,一點點滲入她混亂的心緒。那些無力感並未消失,但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樸實的東西稀釋了。她想起陳伯在他們離開時,那不再驚恐、甚至帶著一絲依賴的眼神;想起阿芬在警察到來後,緊緊抓住社署女社工的手時,那微微挺直了一點的脊背;還有亭仔下,阿成和發仔雖然互不理睬,但終究各自躺下、沒有再動手的平靜夜晚…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DC7hiETXj
「明唔明白,做唔做得到,係兩回事。」黃Sir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深深的疲憊,「好多嘢,急唔嚟。慢慢學,慢慢感受。記住,幫人之餘,都要顧住自己個心,唔好俾無力感拖垮。呢度有即食麵,真係唔食?」他再次指了指電熱水壺。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yW2b73fKX
這次,子晴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好啊,唔該黃Sir。」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5gX70KGps
黃Sir笑了笑,起身去拿麵。窗外,深水埗的夜更深了。遠處大廈的燈光零星點點,像散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微塵。城市的脈搏並未停歇,只是轉入了另一種更低沉、更隱秘的節奏。風聲隱約,帶著濕氣,預告著一場夜雨將至。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uSDgpaOkI
子晴接過黃Sir遞過來的泡好的即食麵,廉價的香精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捧著那碗廉價的溫暖,看著麵條上升騰的熱氣。辦公室裡,只有黃Sir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和她自己小口吃麵的細微聲響。沉默籠罩著兩人,卻不再是最初的那種緊繃和陌生。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9BSskEy1e
「黃Sir,」子晴忽然輕聲問,打破了寂靜,「你做咗咁耐…有冇試過…真係頂唔順,想放棄?」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TvJwThMkm
黃Sir拿著筆的手頓了頓,沒有立刻抬頭。他看著桌上那盞檯燈暈黃的光圈,過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點會冇?見過太多…慘嘅,無奈嘅,循環不息嘅。試過俾人鬧,俾人誤解,甚至俾服務對象情緒失控打過。」他抬起頭,臉上的皺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最難頂嗰次…係幾年前,一個跟開好耐嘅後生仔,戒毒好努力,我哋幫佢搵到份工,以為佢企得返起身…點知,有一晚,佢又走返去以前啲道友度…第二朝被人發現喺後巷…過量…走咗。」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L7AL1dkgU
辦公室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只有電熱水壺保溫時輕微的「嗡嗡」聲。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e7UnmkFRd
「嗰排…真係成個人空咗。」黃Sir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久遠的鈍痛,「覺得自己做咁多,為咩?好似咩都改變唔到。諗過辭職,去揸的士都好過,起碼唔使心掛掛(牽腸掛肚),唔使咁痛。」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scFpdwhCZ
「咁…點解最後又留低?」子晴忍不住追問,心被那個故事緊緊揪住。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ZT8qHHny7
黃Sir拿起涼透的茶杯,又放下,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夜色:「因為…過咗冇幾耐,陳伯,就係今晚我哢去探嗰個陳伯,佢當時仲行得走得,特意走嚟中心搵我。」他嘴角浮起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佢拎住一袋生果,話係佢鄉下親戚寄嚟嘅,好甜,一定要拎啲俾我。佢話:『黃Sir,多謝你成日睇住我呢個老坑(老頭子)。冇你幫我搞啲老人津貼、覆診紙,我條老命早就…』佢冇講落去,但個眼神,我明。」他頓了頓,「仲有…阿芬嗰單嘢之前,我幫過另一個受家暴嘅師奶,佢捱過咗最難嗰關,申請到公屋,帶住個仔搬走咗。搬走前,佢個仔,當時讀小學,畫咗幅畫送我,畫咗個好大嘅超人,心口寫住『社工黃Sir』。」他搖了搖頭,笑容裡帶著點自嘲,「畫功好差㗎,但…」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bndF4UHt7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轉過頭,看著子晴:「就係咁咯。呢一行,痛苦好深,但偶爾俾到你嘅一點點溫暖同肯定,會喺你最想放棄嗰陣,鬼咁固執咁扯住你,唔俾你走。」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可能…就係呢啲『一點點』,積埋積埋,就成咗繼續行落去嘅理由。」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sjDS9L2Br
子晴捧著麵碗,指尖感受到那廉價塑料傳來的溫熱。黃Sir的話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最真實的掙扎和最樸素的堅持。那些「一點點」的溫暖,在無邊的困境面前,微小得如同螢火,卻又沉重得如同基石。她低頭看著碗裡漂浮的油花和蔥花,第一次認真思考,自己是否準備好去承受那份深重的痛苦,去珍視並堅守那些微小的螢火。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qK4BbvixC
「叮鈴鈴——!」前廳的電話再次響起,在這寂靜的後半夜顯得格外驚心。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rceHHiN2C
阿May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帶著無奈:「黃Sir,係社署轉介過嚟嘅緊急個案,話係鰂魚涌嗰邊嚟嘅一個露宿者伯伯,被清場趕走,冇地方去,而家喺中心門口…」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e6n44rqE
黃Sir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身,臉上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慣性的警覺取代。他對子晴說:「食完麵,收拾下。我出去睇睇。」他拿起桌上的強光手電筒和記事本,腳步沉穩地走了出去。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Ou4gBJE39
子晴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那微微佝僂卻依然堅實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堤壩。她快速扒了兩口已經有些發脹的麵條,鹹膩的味道在嘴裡蔓延。放下碗,她深吸一口氣,也站了起來。胸口依然沉重,那份懷疑也並未消散,但身體卻先一步行動,跟著走向門口。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DE533FuN
剛走到接待處,就聽到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真的下雨了。冰冷的雨絲被風捲著,從敞開的鐵閘門飄了進來。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EoxQUMcWB
門外簷下,昏黃的燈光中,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老人。他背著一個破爛不堪的大背包,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髒污的膠袋,臉上溝壑縱橫,眼神空洞麻木,彷彿整個世界的雨水都灌進了他枯槁的身體裡。黃Sir正站在老人面前,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肩膀。他沒有打傘,只是微微側身,用自己的身體為老人擋去一部分斜吹進來的冷雨。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uLhAcNJeD
「阿伯,落雨濕濕,快啲入嚟先!呢度有地方坐,我哋倒杯熱水俾你暖下身。」黃Sir的聲音穿過雨聲,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子晴耳中。他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攙扶,而是穩穩地接過了老人手裡那個沉甸甸、眼看就要被雨水泡爛的膠袋。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rv1lmNXZ0
老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遲疑地、蹣跚地,跟著黃Sir的引導,挪進了燈光明亮的接待處。他濕透的、散發著異味的舊外套邊緣,滴落的水珠在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y5ljDH6v
子晴靜靜地站在門內陰影處,看著這一幕。黃Sir那被雨水打濕的背影,那隻穩穩接過髒污膠袋的手,還有那句簡單的「入嚟先」,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了她心頭沉沉的迷霧。沒有驚天動地的拯救,沒有力挽狂瀾的壯舉,只有一個濕透的肩膀,一盞深夜亮著的燈,和一句在最狼狽時刻的「入嚟先」。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4vCGZy0tD
這就是深水埗的夜。這就是「守夜人」的意義。不是在光明中高舉火炬,而是在無邊的夜色和冰冷的雨水中,為那些被世界遺忘在角落的生命,守住一方小小的、乾燥的、有光的地方。陪伴他們,度過這漫長而艱難的一夜。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jSC7unix
她抹了一把臉上不知何時沾上的、帶著雨氣的濕意,快步走向飲水機。紙杯接滿溫熱的水,蒸氣氤氳上升。她將水杯遞給那位正茫然站在燈下、渾身滴著水的陌生老人。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wY8ixR5jl
「阿伯,飲啖熱水,暖下先。」她的聲音還帶著一絲緊繃,卻已不再是最初的慌亂。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VmN3D1Rv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社區中心的鐵皮屋頂,發出連綿不絕的嘈切聲響,彷彿要將整個深水埗淹沒。但這棟舊樓裡,燈火通明。長夜,才剛剛開始。而林子晴的守夜人生,也在這冰冷的雨夜中,真正拉開了序幕。她站在那裡,捧著溫熱的紙杯,看著眼前需要幫助的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腳下這片土地傳來的、沉重而真實的脈動。
ns216.73.216.17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