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城東區,時影的員工公寓。
時雨被驚醒了。
不是被聲音,而是被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它像冰冷的觸手,從隔壁床鋪彌漫過來,纏繞著她的心臟。她小小的身體在薄被下蜷縮了一下,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地擂動。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視線本能地投向哥哥的床鋪。
時影蜷縮在那里,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雛鳥。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抽搐都讓那張狹窄的單人床發出瀕臨散架的“嘎吱”呻吟。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舊T恤,勾勒出繃緊的、仿佛正承受著無形重壓的肌肉線條。豆大的冷汗如同溪流,從他額前散亂的黑發間滾落,砸在粗糙的枕巾上,暈開深色的濕痕。他的臉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死寂的蒼白。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刺目的鮮紅血珠正從齒縫間滲出,蜿蜒而下。喉嚨深處滾動著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破風箱般痛苦的“嗬嗬”聲,那聲音不大,卻像生銹的鈍刀,一下下刮著時雨的耳膜。
“哥哥?”時雨稚嫩的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驚惶。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睡意瞬間煙消雲散。她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掀開自己印著褪色卡通圖案的小被子,赤著腳丫“啪嗒啪嗒”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撲到哥哥床邊。
“哥哥!你怎麽了?醒醒!”她的小手帶著孩童特有的溫熱和急切,輕輕搖晃著時影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臂。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時影滾燙皮膚的瞬間——
嗡!
一股無形的、沛莫能御的洪流猛地沖進了時雨的意識!那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純粹信息的爆炸!
她那雙原本因擔憂和恐懼而盈滿水汽、如同榛子般圓潤澄澈的眼眸,驟然變了!
瞳孔深處,仿佛有億萬顆微縮的星辰被點燃、旋轉、坍縮!虹膜上細密的紋路如同活了過來,瞬間流淌出無數道細密的、難以名狀的銀色光痕。這些光痕並非實體,更像是投影在視網膜內部的、超越了三維空間的覆雜幾何圖案,它們瘋狂地閃爍、重組、交織,仿佛在瞬間解析著宇宙最底層的代碼。
眼前的世界不再是臥室。
堅硬的墻壁、冰冷的魔網微光、哥哥痛苦的軀體……這些現實的景象如同劣質幕布般被瞬間撕裂、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洶湧而來的、無法抗拒的畫面洪流!它們播放的影像瞬間,帶著強烈的情感烙印,如同隕石雨般狠狠砸進時雨的意識海!
冰冷的嗡鳴是這座鋼鐵巨塔永恒的脈搏。時雨蜷縮在巨大能量核心柱投下的陰影里,厚重的管道遮蔽了他瘦小的身形,只留下一雙因恐懼而瞪大的眼睛,死死盯著下方大廳中央上演的恐怖戲劇。
那個男人——應該是塔的主人,那個如同冰冷神祇般的存在——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高大,威嚴,深灰色的制服沒有一絲褶皺。他的臉像是由最堅硬的合金雕刻而成,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俯視塵埃般的漠然。他的目光,深不見底,如同宇宙的深淵,此刻正鎖在場地中央那個劇烈喘息的身影上。
場地中央,那個年輕的男人胸膛起伏得像要炸開,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混著暗紅的血漬。他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指縫間滲出鮮血,一滴,兩滴,砸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暈開刺目的紅。時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臟猛地一縮。
一個透明的能量囚籠懸浮在半空!幽藍色的電弧如同毒蛇般纏繞著里面的人影。那是一個女子,身形纖細,無力地懸垂著。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緊閉的眼皮下淚水和汗水交織。每一次電弧的閃爍和囚籠的細微收縮,都讓她身體劇烈地抽搐一下,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呻吟從她緊咬的唇間逸出。時雨甚至能看到她皮膚下不正常的青黑色脈絡在幽光下隱現。她在被那囚籠緩慢地、殘忍地殺死!
塔的主人開口了,聲音低沈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冰冷的金屬刮過時雨的耳膜:“情感,是任何文明進化道路中最無用、最低效的累贅。”他向前踱了一步,靴底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嗡鳴中異常清晰,“它們扭曲判斷,阻礙邏輯,浪費寶貴的計算資源和行動時間。你,就是這份原始缺陷最鮮活的、也是最可悲的證明。”他的目光掃過能量囚籠,如同看一件即將報廢的儀器。
場地中央的男人猛地擡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脖頸上青筋暴起。“你錯了!”他嘶吼著,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撕裂沙啞,“愛不是弱點——它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是我們面對黑暗時點燃的火炬!是我們為了生存而戰鬥的唯一理由!它讓我們…讓我們成為‘人’!”他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仿佛要用語言將對方刺穿。
塔主人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充滿輕蔑和嘲弄的弧度。“‘人’?”他重覆著這個詞,像是在咀嚼一個腐朽的舊夢。“多麽狹隘且過時的概念。人類,不過是漫長進化鏈中一個需要被徹底超越的原始階段。情感,就是你這種原始生命形態無法掙脫的沈重鎖鏈。你之所以如此頑固地緊抱著它不放,”他目光銳利如刀,“不過是因為你恐懼真相——剝離了那些無謂的情感波動,你的本質,一文不值。”
時雨看到場地中央的男人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動搖和痛苦,但隨即被更猛烈的怒火取代。他死死盯著囚籠中的女子,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源。
塔的主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擡起右手,食指優雅地在空中輕輕一點。
嗡——!
能量囚籠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強光!無數道粗大的電弧向內猛烈收縮!囚籠中的女子身體像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攥緊,猛地向上反弓!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瞬間撕裂了大廳內所有的嗡鳴!那聲音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時雨的神經上,讓他幾乎要尖叫出聲!
“住手——!!!”場地中央的男人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震得空氣都在嗡鳴。他本能地要向前沖,但塔主人那雙深淵般的眼睛只是冷冷一掃,男人就像被無形的墻壁擋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時雨能清晰地看到他因用力而顫抖的雙腿和緊握到發白的拳頭。
“看到了嗎?”塔主人的語氣帶著厭倦,“你的情感讓你脆弱、可預測、易於操控。你願意為這樣一個‘幹擾項’獻出一切,多麽…低效的資源浪費。”
淚水從場地中央男人的眼眶中湧出,與汗水血污混合。時雨能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繃緊,皮膚下似乎有某種力量在瘋狂躁動,血管隱隱凸起,呈現出不正常的金色微光。他急促地喘息著,目光死死鎖住囚籠中的女子。
“她…不是干擾!”男人的聲音在劇烈的顫抖中斷續,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摳出來,“她是…唯一…重要的…一切!”
塔主人臉上最後一絲偽裝的耐心消失殆盡。“那就證明給我看,”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赤裸裸的挑釁,“用你所謂的‘愛之力’,救她。現在。否則,就睜大眼睛,好好欣賞她生命之火徹底熄滅的過程!”他再次擡手,五指猛地攥緊!
能量囚籠爆發出毀滅性的光芒!電流瘋狂坍縮!女子的身體劇烈痙攣,皮膚表面浮現焦痕!她的慘叫變成了瀕死的嗚咽!
那聲音,如同最後的喪鐘!
“不——!!!!!”
場地中央的男人發出的咆哮不再是聲音,而是能量沖擊波!如同開天辟地的雷霆!時雨驚恐地看到,一道無法形容的、純粹到極致的金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那男人身上沖天而起!瞬間將他包裹成一個劇烈燃燒的能量之繭!整個大廳的燈光瞬間黯淡,全息屏幕的數據流瘋狂亂竄!空氣在極速升溫中扭曲,發出劈啪爆響!巨大的能量核心柱第一次發出了恐懼般的低頻震顫!
時雨下意識地捂住眼睛,從指縫間望去,光繭表面跳躍著狂暴的金色電弧!更讓她驚駭欲絕的是,那男人的左眼——赫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精密、正在瘋狂逆向旋轉的鐘表齒輪!
齒輪的指針向後飛轉!
時間…仿佛凝固了!大廳的嗡鳴被拉長成沈悶的長音,跳動的數據流變成了緩慢蠕動的光點,塔主人臉上那抹驚愕也定格了。
唯有囚籠中女子痛苦的抽搐,在他眼中依然緩慢地進行著。
時雨能清晰地看到光繭中的男人身體在劇烈顫抖,皮膚龜裂,金色的光芒從裂縫中透出,仿佛他整個人正在從內部燃燒、撕裂!那種痛苦,即使隔著距離,時雨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慘烈。
嗡!
原地只留下一道尚未消散的金色殘影。真正的男人,在時間被扭曲的縫隙中,已經突破了空間!他化作一道純粹的金色流光,瞬間出現在能量囚籠前!
覆蓋著熾烈金光的手掌,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按在了狂暴的囚籠壁上!
哢啦啦——!!!
蛛網般的裂痕瞬間布滿囚籠!
下一刻,徹底爆碎!化作漫天幽藍光屑!
在女子身體即將墜落的瞬間,男人的手臂穩穩地、輕柔地接住了她,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他的金光如同溫暖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冰冷。
女子靠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氣息微弱,皮膚焦黑蒼白。但她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金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男人左眼的齒輪隱去,留下的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虛無。他抱著女子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溢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他成功了!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大廳數秒。
塔主人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冰冷平穩,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不可能…這…這違背了所有定律…你…你竟然…逆轉了時間?!”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男人身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狂怒。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微弱的呼吸上。
然而,塔主人的震驚迅速化為更加恐怖的暴怒!他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你!以!為!這!能!改!變!什!麽?!”
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壓抑的雷霆,
“你只是用你那卑微、低效的生命,為這注定的結局,爭取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垃圾時間!”他伸出手指,直指兩人,“我會找到你!無論你逃到哪里!無論你躲進哪個時空的縫隙!我會找到你!而那時,你會跪在我的面前,用你靈魂的每一分痛苦,來懺悔你今日這愚蠢透頂的反抗!”
男人緩緩擡起頭。他的身體在顫抖,虛弱不堪,但他的目光,卻如同淬火的利劍,直直刺向塔主人。
“那就來吧,”
他的聲音沙啞、虛弱,卻沈穩得可怕,
“來找我吧。”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溫柔地掃過懷中女子的臉龐,再擡起時,已化作焚燒一切的決絕,
“只要我還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息,我永遠、永遠不會停止為她而戰!
為我們而戰!為這你口中‘無用的情感’而戰!”
話音落下的瞬間,男人猛地轉身!
將女子緊緊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脊背抵擋著塔主人那充滿殺意的目光!
他化作一道踉蹌卻決絕的殘影,向著出口通道沖去!
塔主人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威脅,如同沈重的陰影,緊緊追隨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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