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圍的人全部不約而同地抑止著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直盯著芒草的前端。而握著芒草另一端手的主人,是一個13歲的少年,脖子掛著一個名牌,上面寫著王小P,因為常常有些人把「丕」念成「不」,所以他乾脆直接寫P,反正讀音一樣。
小丕拿著剛剛上車前在河堤旁摘的芒草,這個季節的芒草開得正茂盛,仁愛之家育幼院的院長王媽,有一次看到網路上的影片,影片上的網紅,走在兩旁充滿芒草的山中步道,微風拂過時金黃色的芒草隨風擺盪,與藍天白雲交織成一幅夢幻的景象,不論大人或小孩,置身其中似乎可以擺脫一切的煩惱,王媽立刻決定舉辦這個九份芒草季步道的活動。
但小丕卻覺得芒草有什麼好看的?育幼院附近的河堤旁就開滿了一叢叢的芒草,這些芒草總是被收成一束,拿來變成劍客小丕的武器,在每個人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的刮痕。現在,芒草又變成一艘行駛在宇宙間的太空艇,依循著一條經過嚴密計算的隱形軌道,緩慢但精準的朝著阿強那不斷發出穩定鼾聲的鼻子駛去。
「呼~~~咕嚕咕嚕~~~~」「注意,距離太空船與太空站轉接僅剩下三公尺的距離。」小丕輕聲但堅定的說著。
「呼~~~咕嚕咕嚕~~~~」
「兩公尺。」小丕全神貫注的凝視著芒草跟抖動的鼻尖。
「呼~~~咕嚕咕嚕~~~~」
「一公尺。」全世界的聲音彷彿都在此刻消失了,眼看著芒草的尾端即將與鼻孔對接,突然間!「匡啷!」
遊覽車壓過一個坑洞,車上全部的人都被震到飄了起來,沒繫安全帶的人還因此撞到前座的椅背。
「呃,小丕你幹嘛?……」阿強瞇著眼,一臉疑惑的看著手拿芒草的小丕。
小丕停滯了三秒,若無其事的把芒草往車窗外面一丟,接著用手假裝拿著對講機說。
「休士頓,我們有麻煩了!」
周圍的人也全都若無其事的調整安全帶,重新坐好自己的位置,並且傳來幾句充滿遺憾的嘆息聲。只有阿強依舊是一臉疑惑,胸口抱著一本封面是很多鳥類的書,眼睛似乎又快要闔上了。
惡作劇失敗的小丕也失去了繼續搗蛋的興致,轉頭無意識的看著窗外,一邊撥弄著戴在左手上的手鏈,那條手鍊算是小丕身上最突兀的物件了,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表面佈滿了細細的刮痕,但造型精緻,沒有多餘的設計與裝飾物,偶而還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是他媽媽唯一留下來的東西,看著看著,小丕心裡頭若有所思的笑了出來,阿強彷彿被吵醒,不經意的瞄了一下小丕,接著翻過身去繼續打盹。
「剛剛有飛起來撞到頭的人,請記得把安全帶繫好啊,還有,等一下下車之後記得先集合,不要再亂跑了唷~~~!」坐在小丕跟阿強前面的王媽,戴著太陽眼鏡微笑的喊著。
「好!~~~」大家異口同聲的回喊。
「好~~~唷。」小丕在底下學著王媽的口吻。
「尤其是小丕跟阿強!」王媽忽然轉過來對著他們兩個斥責,即使戴著太陽眼鏡,也能感受得到王媽那充滿憤怒的眼神。
「右!!」阿強被這舉動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
「右什麼右?!等一下到達目的地之後,你跟小丕最後才能下車,我要親自帶你們兩個下去,絕對不能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內!」說完還用食指和中指比成V的手勢,先指一指自己的眼睛,再指著小丕跟阿強兩人。
「哈哈哈哈哈!」大家全部都笑翻了。
阿強摸摸頭之後也跟著大家笑了起來。「哈哈。」
「那是個意外!」小丕回想了一下早上的情景,其實也沒有亂跑啊,只是跟阿強拿早餐的麵包假裝要餵狗,沒想到那家人的狗沒綁繩,被狗追了好幾條街,還呼朋引伴來一起追,要不是剛好在路上遇到狗的主人,搞不好要一路跑到山下。
他們兩個從早到晚除了大便之外,無時無刻都玩在一起。呃,其實,有的時候連大便也是在一起。不過,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要好。
小丕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口,身上只有用一件毛衣包裹著,就如同其他人的故事一樣,小丕的媽媽也留了一張紙條,跟一條在當時看起來似乎價值不菲的手鏈。
紙條上寫著:
「吾兒小丕: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絕對不會讓親生骨肉離開我的身邊,媽媽沒什麼東西留給你,只有這條鍊子陪在你的身邊,不論是想念我或者是埋怨我,都記得戴著它,也希望它可以為你帶來好運,健健康康的長大。永遠愛你的媽媽留」
所以小丕在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在育幼院了,媽媽對他來說,是一個遙遠陌生卻又充滿憧憬的夢想,但自尊心強的他,不想當一個整天只等著媽媽來拯救他的悲慘孤兒,所以這份憧憬,永遠只存在心中,從來沒有跟別人分享過,除了阿強。
而阿強的身世,聽了也是令人不禁落淚。
阿強的爸爸原本是在業界小有名氣的製鞋工廠老闆,因為西進中國發展,被惡意撤廠,不但背了一屁股債宣布破產,當初苦口婆心勸阻的媽媽也因此離家,再也沒有出現在阿強的生命中,阿強那年才四歲。而當初在業界意氣風發、呼風喚雨的大老闆,因為經不起事業與家庭的打擊而開始酗酒,從大安區的雙層豪宅,變成交流道旁的貨櫃屋。三四年過去了,他爸爸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看到長得跟媽媽神似的阿強就血壓飆升,對阿強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一邊打還一邊罵:「都是你媽害的!都是你媽害的!」阿強就這樣在煉獄般的環境中慢慢長大。年紀還這麼小的阿強,在當時,還不知道什麼是絕望,只是感到對未來沒有希望,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閉上眼睛昏沈沈的睡去,最痛苦的就是眼睛睜開還是面對相同的世界。
但就在某個特別的晚上,阿強的爸爸卻因為喝醉酒,跌倒在大馬路上,由於天色太暗,突然其來的情況讓砂石車駕駛完全無法預料,阿強的爸爸就這樣被輾了過去,阿強在旁邊親眼目睹這個慘狀,那天是阿強八歲生日。
或許是因為從小生長的環境使然,也或許是爸爸慘遭輾斃的目擊者,剛到仁愛之家的阿強,鮮少與人交談,沉默寡言,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牆邊的角落,不然就是院內那只有兩坪大的圖書館,阿強最喜歡蹲坐在那裡一本接著一本翻閱著,這些書讓他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除了每天會打他的爸爸之外,還是有很多非常有趣的事物,雖然對未來一點希望也沒有,但是聰明的他,對世界充滿好奇,除了那個跟他同樣年紀的王小丕。
「他以為只有他很慘哦?跩什麼跩?」這是小丕對阿強的印象。
「怎麼會有人話這麼多,又沒禮貌。」這是阿強對小丕的印象。
當初的小丕跟阿強,幾乎沒有說過話,頂多互相瞄過幾眼,畢竟育幼院其實就像學校那樣,大家通常都不會去搭理一個看起來悶悶不樂的轉學生,但表面上看起來不對盤的兩個人,卻因為一次意外而變成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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