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元年(763年)深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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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已濃,染透了這座千年帝都的脊梁。太極宮的金瓦在略顯蒼白的秋陽下,褪去了幾分往昔的耀目輝煌,反透出一種沉甸甸的、近乎疲憊的鈍光。朱雀大街兩側,曾經如織的錦緞華服稀疏了不少,行人步履匆匆,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坊市間雖仍有叫賣聲,卻少了往日的喧囂鼎沸,多了幾分刻意維持的熱鬧下難以掩飾的惶惑。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像沉甸甸的鉛雲壓在心頭,卻又尋不到具體落下的方向。深巷裡偶爾傳出的幾聲犬吠,也顯得格外突兀和警惕。自年初安祿山、史思明的頭顱傳檄四方,宣告那場席捲帝國八年、掏空了國本的血腥叛亂終於被平定,長安城本該迎來喘息與復甦。然而,瀰漫在宮闕與市井間的,卻並非劫後餘生的歡慶,而是一種更深沉、更黏稠的憂慮。藩鎮的旌旗在河北、河南、山東等地獵獵招展,如盤踞的巨獸,雖名義上歸附,卻磨牙吮血,擁兵自重;西北的吐蕃,那雙貪婪的眼睛從未離開過這片富庶而虛弱的土地;宦官們則在深宮的陰影裡,用纖細卻致命的手指撥弄著權力的天平。帝國的根基在安史鐵蹄的蹂躪下已千瘡百孔,此刻,長安的繁華更像是覆在一道巨大傷疤上的薄薄脂粉,掩蓋不住內裡的虛弱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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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麓,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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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長安城約莫百里之遙,終南山如同一條青灰色的巨龍,橫亙在天地之間。它的南麓,山勢漸緩,層林盡染,深秋的色彩在這裡潑灑得最為肆意而寧靜。楓葉如火,燃燒著最後的熾烈;銀杏如金,鋪展著耀眼的輝煌;松柏依舊蒼翠,是這片斑斕底色中沉穩的基石。山澗淙淙,清冽的溪水在光滑的鵝卵石上跳躍,泠泠作響,如環珮叮咚,是這山間最恆久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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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絢爛而靜謐的山色環抱中,藏著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桃源村。幾十戶人家,依著山勢,錯落有致地分佈著。房屋多是就地取材的土坯牆,覆著厚厚的茅草頂,雖簡陋,卻收拾得乾淨整潔。裊裊炊煙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升起,筆直而纖細,帶著柴火特有的煙火氣息,緩緩融入山嵐。村前是開墾出的層層梯田,稻穀早已歸倉,留下整齊的稻茬,像大地梳過的一道道齒痕。田埂上,幾頭黃牛悠閒地甩著尾巴,啃食著枯黃的草莖。幾隻蘆花雞在屋舍間的空地上刨食,發出「咯咯」的輕響。偶爾幾聲犬吠,也顯得慵懶而溫和,全無長安城裡的那份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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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西頭,有一處略為開闊的平地,建著一座比尋常民居稍大些的土坯茅屋。屋前用青石板鋪就了一小片空地,這便是桃源村的村塾。此刻,晨曦剛剛驅散山谷中最後一絲薄霧,清冽的空氣帶著松針和泥土的芬芳。茅屋的門敞開著,朗朗的讀書聲正從裡面流淌出來,如同山澗的溪流,清澈而富有韻律,為這寧靜的山村注入一股生機勃勃的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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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塾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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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簡陋的窗櫺,斜斜地射入屋內,在夯實的泥土地面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細微的塵埃在無聲地舞動。屋子不大,陳設極其簡單。幾排粗糙的原木長案和矮凳,便是學生們的位置。正前方,一張稍顯寬大的書案後,端坐著一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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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是這村塾唯一的先生,羅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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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約莫三十歲年紀,身形頎長,穿著一件洗得微微發白卻漿洗得十分挺括的靛青色圓領細麻布袍,腰間繫著一條半舊的深色布帶。他的頭髮用一根樸素的木簪整齊地綰在頭頂,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和線條分明的下頜。面容清臒,膚色是久居山野、常沐山風的淺麥色,五官並不算頂頂俊朗,卻異常端正耐看。尤其是一雙眼睛,深邃如兩口古井,平靜無波,彷彿蘊藏著無窮的智慧與洞察,偶爾流轉間,又似有銳利的鋒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難以捕捉。他的眉毛修長而濃密,微微斜飛入鬢,為他溫潤的氣質平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英氣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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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筆直,如崖畔青松,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度。他的目光平和地掃過堂下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學生——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才七八歲。孩子們穿著粗布短褐,有的臉上還沾著清晨幫忙幹活時蹭上的泥點,但神情都極為專注,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隨著誦讀的節奏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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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 孩子們稚嫩而認真的聲音在屋內迴盪,讀的是《孫子兵法·勢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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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微微抬手,指尖在攤開的書卷上輕輕一點。那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腹和虎口處有長期握筆磨出的薄繭,動作舒緩而有力,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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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聲漸漸平息下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先生,帶著孺慕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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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溫和,卻異常清晰沉穩,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動最低沉的弦音,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送入每個孩子的耳中,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輕易地壓過了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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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如水之形。」他緩緩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安靜的空氣裡。「水,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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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案上一隻粗陶水碗,走到窗邊。窗外正對著村外那條蜿蜒的小溪。他示意孩子們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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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溪水,」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孩子們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清澈的溪水正歡快地流淌,遇到一塊凸起的巨石,它便輕盈地繞開,在石頭旁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繼而向下游流去;遇到一處低窪的淺灘,它便鋪展開來,緩緩漫過。「它從不與山石硬碰硬,而是尋找阻力最小的路徑。兵家之道,亦是如此。真正的善戰者,不會苛責士兵必須去硬撼敵人的銅牆鐵壁,而是如同這溪水一般,審時度勢,觀察敵人的虛實強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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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從溪流收回,重新落在孩子們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似乎能洞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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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擇人而任勢』,並非簡單的挑選將領去利用形勢。而是要如同最精妙的工匠,根據木材的紋理(勢)去決定如何下斧鑿(用人、用兵)。是順勢而為,借風揚帆,而非逆流而上,徒耗氣力。」他的指尖在書卷上劃過「勢」字,「『勢』無形,卻無處不在。山川地理是勢,敵我士氣是勢,糧秣輜重是勢,民心向背更是勢。為將者,當如高明的弈者,眼觀全局,胸藏丘壑,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無形中見大勢。唯有洞悉這『勢』的流轉,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或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果。此非怯懦,實乃大智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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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講解沒有激昂的語調,沒有繁複的辭藻,卻如涓涓細流,浸潤心田。他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將抽象的兵家哲理與眼前的山川溪流、村中農事甚至孩子們日常玩耍的經驗聯繫起來,化繁為簡,深入淺出。講到關鍵處,他會稍作停頓,目光掃過孩子們的臉龐,那眼神沉靜而專注,彷彿在確認每一個字是否真正落入他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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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栓柱的十二歲男孩,皮膚黝黑,眼睛明亮,聽得格外入神,小拳頭無意識地攥緊了。當羅邦風講到「兵無常勢」時,他忍不住插嘴問道:「先生,那……那要是敵人太強了,像……像村口那塊大磨盤一樣搬不動,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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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並未因被打斷而不悅,反而露出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如同微風吹皺古井水面的一絲漣漪。他走到栓柱面前,溫和地問:「栓柱,你爹推那磨盤磨麵,是硬生生去推那石磨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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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撓撓頭:「不是啊,爹是推那根長長的磨桿兒!繞著磨盤轉圈兒推,省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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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此理。」羅邦風頷首,「磨桿便是『勢』。借槓桿之力,化巨力於無形。面對強敵,硬碰如同徒手推磨盤,愚不可及。需尋其『磨桿』——或是其糧道,或是其驕兵之心,或是其盟友之隙。尋得此『桿』,四兩亦可撥千斤。」他用手比劃了一個槓桿撬動的動作,動作沉穩而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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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恍然大悟,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彷彿窺見了某種神奇力量的奧秘。連窗外偶爾探頭探腦的幾隻麻雀,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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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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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高,溫暖的陽光灑滿了小小的村塾。羅邦風佈置了課業——讓孩子們去觀察村中或山間,找出一個「因勢利導」或「避實擊虛」的例子,明日課上分享。孩子們恭敬地行禮,像一群出籠的小鳥,歡快地湧出茅屋,奔向秋日的暖陽和山野。清脆的童音在山谷間迴盪,驚起了林間休憩的幾隻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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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並未立刻起身。他端坐在書案後,靜靜地聽著孩子們的腳步聲遠去,直至徹底融入山村的背景音中。方才授課時那溫和而富有生氣的神情漸漸斂去,深邃的眼眸中,一層不易察覺的凝重緩緩浮現,如同深潭底部悄然湧動的暗流。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案邊緣,指腹感受著那粗糙木紋的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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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動作依舊從容,卻帶著一種沉靜的重量。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目光越過嬉鬧的孩童,越過金黃的梯田,越過裊裊的炊煙,投向更遠處層巒疊嶂、秋色如畫的終南山深處。那山色壯美,在他眼中卻彷彿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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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推開虛掩的柴扉,走了出去。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他身上,卻似乎驅不散他眉宇間那絲若有若無的憂色。他沒有走向炊煙升起的村舍方向,而是沿著屋後一條被落葉覆蓋的蜿蜒小徑,信步向村外的小溪走去。腳下是厚厚的、鬆軟的落葉層,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片寧靜中格外清晰。空氣中瀰漫著枯草、松脂和泥土被陽光曬暖後的混合氣息,清新而略帶一絲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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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通向村後的一片幽靜山谷。谷中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自山澗潺潺流下,水聲淙淙,如鳴珮環。溪水極清,水底色彩斑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幾片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隨波逐流。溪邊散落著幾塊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的大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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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在一塊較為平坦的青石上坐下,並未像尋常人那樣隨意斜倚,而是依舊保持著端正的坐姿,腰背挺直,雙膝併攏。他微微閉上雙眼,似乎是在享受這難得的山野清幽,感受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眼皮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傾聽風掠過樹梢發出的低語,以及溪水永不停歇的奔流聲。山谷裡很靜,只有風聲、水聲和偶爾幾聲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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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份寧靜並未在他心中停留太久。片刻後,他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不再平靜,而是銳利如鷹隼,緩緩抬起,望向遼闊高遠的秋日晴空。他的目光並非漫無目的,而是極其專注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肅穆,在湛藍的天幕上細細巡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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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先是落在正南天空。秋日的天空格外高遠澄澈,幾縷薄雲如絲如絮。他的目光定格在南方朱雀七宿所在的方位。心宿(天蠍座α星)——那顆被稱為「大火」的紅色亮星,它的光芒在秋日午後的晴空中顯得有些微弱,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與搖曳。羅邦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古人觀星,常以心宿的狀態喻指君王或國都。其色赤而明亮為吉,黯淡搖曳則主憂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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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緩緩移動,帶著一種沉重的分量,掃過西方白虎七宿。參宿(獵戶座)的幾顆主星光芒閃爍不定,尤其是那象徵兵戈的伐三星(獵戶座腰帶三星),其光竟隱隱透出一股肅殺鋒銳之氣,彷彿利刃出鞘,直指東方蒼龍所在的方位。而在西北的天際線附近,奎宿(仙女座、雙魚座一部分)與婁宿(白羊座)之間,似乎有數點微小的、帶著異樣暗紅色澤的星光,如同潛伏的狼眼,悄然隱現,若不細察,極易被忽略。羅邦風的瞳孔微微收縮,那並非中原傳統星官,更像是……來自異域的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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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惑守心,參刃東指,客星犯婁、奎……」 他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如同風掠過草尖。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心頭。熒惑(火星)運行異常,逼近心宿,是為大凶之兆,主兵戈、喪亂、帝王之危。參宿光芒如刃指向東方蒼龍(象徵東方),預示著兵鋒將起於西而指向東(長安正位於星野的「鶉首」之次,屬秦雍之地,偏西)。而婁、奎分野,正對應著帝國的西北邊疆——吐蕃的方向!那幾抹異樣的暗紅星光,更是讓他心中警兆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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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非迷信星象能決定一切,但他深知,天象往往是地上氣運流轉、人心聚散、力量消長的某種玄妙映射。尤其在這兵凶戰危、國力疲敝的多事之秋,任何異常的徵兆都值得萬分警惕。眼前的秋色山景依舊寧靜祥和,但在他眼中,這片寧靜之下,彷彿正醞釀著一場即將席捲而來的風暴。長安城傳來的那些零碎消息——朝堂上關於藩鎮安置的爭吵不休、邊關關於吐蕃異動的零星奏報、市井間關於物價飛漲和流民增多的竊竊私語——此刻都彷彿被這觀星所見印證、串聯、放大,在他精密如棋盤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危機四伏、迫在眉睫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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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冰冷的青石上,久久未動,如同山間一尊沉默的磐石。陽光在他身上移動,拉長了他的影子。溪水依舊歡快地流淌,捲著落葉,奔向未知的遠方。幾隻膽大的水黽在溪面輕盈滑過,點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遠處山林間,一隻不知名的山鳥發出幾聲短促而清越的鳴叫,劃破了山谷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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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輕、卻又帶著急促的腳步聲從下游小徑傳來,打破了羅邦風的沉思。他並未回頭,深邃的眼眸中銳利的光芒瞬間斂去,恢復了平日的沉靜溫和,只是那抹憂色更深地刻入了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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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村里的樵夫張伯。他年約五旬,身材矮壯,筋骨強健,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褐,肩上還扛著一捆新砍的柴火,額角沁著汗珠,黝黑的臉上帶著山民特有的淳樸,此刻卻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走到距離羅邦風約莫十步遠的地方便停了下來,恭敬地微微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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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張伯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山風磨礪的粗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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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張伯,砍柴回來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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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擺擺手,放下柴捆,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約莫三寸長、拇指粗細的竹筒,兩端用火漆密封得嚴嚴實實,火漆上似乎還壓著一個模糊的印記。竹筒本身被摩挲得光滑油亮,顯然是傳遞過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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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方才在南山坳砍柴,遇到了一個行腳商人打扮的後生,面生得很。他……他指名道姓說要將此物親手交給您。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尋常商販,倒有幾分……風塵僕僕的官家氣。」張伯將竹筒雙手奉上,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擔憂。桃源村偏僻,很少有外人特意尋來,更少有指名道姓找羅先生送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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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竹筒上,瞳孔深處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寒光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臉上的溫和笑意不變,伸手接過竹筒。指尖觸及冰涼的竹質和略微凸起的火漆印記時,他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那印記雖模糊,但熟悉的輪廓依舊讓他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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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張伯了。」羅邦風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帶著慣有的溫和與疏離,「許是舊日長安故交,託人捎來的書信。」他語氣輕鬆,彷彿真的只是一封尋常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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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看著羅邦風平靜無波的臉,似乎鬆了口氣,憨厚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先生您忙,我先回去了。」他重新扛起柴捆,向羅邦風再次躬了躬身,轉身沿著來路,步履穩健地向村子走去,粗布鞋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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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張伯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小徑的拐角,羅邦風臉上的溫和才如潮水般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層深沉的凝重。他低頭凝視著手中的竹筒,指腹緩緩摩挲過那冰冷的火漆印記。那印記,他認得。一個變形的「李」字紋樣,代表著一位如今身處帝國權力漩渦中心的人物——李泌,那位被代宗倚重、在平定安史之亂中運籌帷幄、如今在朝中竭力周旋於宦官與藩鎮之間的奇士。也是他羅邦風,在這世上為數不多、且深知他底細的故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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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派人用如此隱秘的方式傳遞消息到這與世隔絕的桃源村……羅邦風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此刻已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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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未急於打開竹筒。而是再次抬起頭,望向西北的天空。那片天際,幾縷薄雲正被高空的氣流撕扯、拉長,如同戰場上斷裂的旌旗。先前觀測到的、婁奎分野方向那幾抹異樣的暗紅星光,在明亮的秋陽下雖已不可見,但它們留下的冰冷印記,卻深深烙在了羅邦風的心頭,與手中這枚來自長安的冰冷竹筒,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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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風似乎驟然變冷了些,捲起地上的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跌入奔流的溪水,瞬間被吞沒無蹤。羅邦風挺拔的身影佇立在溪邊青石上,如同一棵孤松,迎向那即將席捲天地的蕭瑟秋風。他緩緩收攏手指,將那枚小小的、卻重逾千鈞的竹筒緊緊握在掌心。指尖的冰涼,順著血脈,一路蔓延至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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