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那枚深藍色的警員鈕扣落在車廂柔軟的深紅色絨布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車門在身後嘶嘶關閉,將荔景邨月台那死寂的冰冷徹底隔絕。列車再次啟動,平穩地滑入無盡的黑暗隧道,只有蒸汽噴發的規律轟鳴和車輪碾過鐵軌的單調節奏在死寂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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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幾乎是癱倒在最近的座椅上。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們,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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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靠著椅背,雙臂無力地垂在身側,那被執念黑氣侵蝕的雙手,皮膚呈現詭異的青灰色,如同凍僵的屍體,黑氣如同活物般在皮下緩慢蠕動,帶來持續不斷的刺骨冰寒與針扎般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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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仔則蜷縮在角落,牙關緊咬,額頭佈滿豆大的冷汗,腰側被刀氣掠過的地方,衣物焦黑破損,皮膚上那道細長的黑線如同惡毒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周圍擴散,帶來火燒與冰凍交織的酷刑,他只能用拳頭死死抵住傷口附近,試圖壓制那非人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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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丸臉色煞白,捏著口袋裡那枚沾血的「南」字麻將牌,手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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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昇摘下眼鏡,用衣角徒勞地擦拭著佈滿污漬和指紋的鏡片,手還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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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樂靠在窗邊,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那絲因對抗鋼筆怨念而溢出的血跡已乾涸成暗褐色,他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強迫自己從精神透支的眩暈中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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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的燕尾服售票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車廂前端,油膩的笑容在過分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虛假。他鼓了鼓掌,掌聲在空曠的車廂裡顯得突兀而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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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幾位貴客,成為荔景邨第23批成功返嚟嘅乘客。」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絲令人不適的殷勤,「封印完成得幾好,樂景樓終於可以...安靜落嚟了。」 他細小的眼睛掃過Mark發黑的雙手和發仔腰間蠕動擴散的黑氣,那笑容加深,眼縫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詭光,「請各位稍作休息,補充體力。下一站將會係12小時後通過列車內部廣播通知各位乘客。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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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他肥胖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空氣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車廂連接處的濃霧裡,留下那句「旅途愉快」在死寂中迴盪,帶著無盡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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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一旦鬆懈,排山倒海的疲憊便洶湧而至。眾人甚至無力回應那售票員的話語,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濃郁的消毒水、機油和陳舊織物混合的氣味,此刻竟成了某種詭異的催眠劑。他們就在這冰冷、明亮、充滿不祥氣息的車廂裡,伴隨著列車單調的轟鳴,一個接一個地陷入了深沉的、夾雜著噩夢片段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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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阿樂率先從一片混亂的夢魘中掙扎著醒來。頭痛欲裂,四肢痠軟。車窗外依舊是絕對的黑暗,沒有絲毫變化。他看了一眼瑞昇那隻恢復正常或者說再次沒電的手錶,指針停在一個毫無意義的位置。時間在這裡失去了度量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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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掙扎著坐起身,發現其他人還在昏睡。Mark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雙臂也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發仔蜷縮得更緊,腰間的黑氣似乎暫時蟄伏,但範圍依舊觸目驚心。牛丸打著呼嚕,手裡還攥著那張麻將牌。瑞昇則歪著頭,眼鏡滑到了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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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感和乾渴感如同甦醒的野獸,猛烈地撕咬著他的胃和喉嚨。阿樂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目光開始仔細打量這節他們身處的車廂。之前只顧逃命和休息,現在才真正有機會觀察這個移動的「安全屋」。
車廂內部比初看時更為寬敞,裝潢是復古的蒸汽龐克風格混雜著某種冰冷的未來感。深紅色的天鵝絨座椅柔軟但質感怪異,摸上去微涼。車窗巨大,但窗外只有虛無。天花板鑲嵌著散發柔和白光的燈板,光源不明。空氣中那股混合氣味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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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抬頭看向在車廂最前端,售票員消失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金屬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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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個不斷跳動的、由細小光點組成的倒計時: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4z3mYKvOp
「距離下一站:05:23: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MRuEkexTw
數字正在一秒一秒地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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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打量了一陣暫時沒有其他發現便將目光轉移到車廂中間,一個類似老式火車餐車的流線型金屬櫃檯。櫃檯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按鈕或標識。當阿樂靠近時,櫃檯內部發出輕微的嗡鳴聲,緊接著,檯面如同水波般蕩漾,緩緩升起了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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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用油紙粗糙包裹的豬油渣拌飯糰,散發著豬油和醬油的鹹香。旁邊還有幾塊顏色暗淡、質地粗糙的黃糖缽仔糕,插著細細的竹籤。最旁邊放著幾瓶矮胖的玻璃瓶,裡面是乳白色的液體,褪色的標籤寫著「維他奶」,旁邊放著一個老式的搪瓷水壺,上面印著紅色的花紋,壺口還冒著絲絲熱氣,還放著幾個同樣老舊的搪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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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物旁邊有幾套摺疊整齊的衣物。質地是粗糙的棉布或混紡。款式是典型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香港基層裝束: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人褲、格仔恤衫、塑膠「人字拖」。還有一頂皺巴巴的草綠色軍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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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一小捲發黃的紗布、一小瓶棕色的碘酒、幾片用蠟紙包著的不知名止痛藥片。這些東西簡陋得可憐,顯然無法處理Mark和發仔那種詭異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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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餐車櫃檯, 在車廂末端的盥洗區,一個小小的隔間出現。裡面只有一個老式的、需要手壓的鐵製水泵連接著一個搪瓷水盆,旁邊掛著一條粗糙的灰色毛巾和一塊味道刺鼻的黃色洗衣皂。簡陋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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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樂沉默地看著這些東西。沒有選擇,只能接受。他先拿起搪瓷水壺,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喝了幾口。水質清冽,帶著一絲鐵鏽味,但至少解渴。他拿起一個豬油渣飯糰,咬了一口。油潤鹹香的味道在口中化開,雖然簡單,但對於飢腸轆轆的他來說,已是美味。食物的溫暖和水分讓他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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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其他人叫醒。眾人看到食物和水,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暫時忘卻了傷痛和恐懼,狼吞虎嚥起來。豬油渣飯糰和缽仔糕迅速被消滅,冰涼的維他奶帶著獨特的豆香滑入喉嚨,滋潤了乾涸的靈魂。牛丸甚至連吃了三個飯糰,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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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現實的傷痛和車票的詛咒再次襲來。Mark和發仔看著那些簡陋的醫療品,苦笑搖頭。碘酒和紗布對那詭異的黑氣侵蝕毫無作用。Mark嘗試用紗布包裹雙手,但黑氣彷彿能穿透布料,持續帶來痛苦。發仔也只能用紗布蓋住腰間的黑線,聊勝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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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換上了那些六十年代的衣物。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塑膠涼鞋穿在腳上硬邦邦的,但至少比他們原本沾滿血污、汗水和灰塵的衣服舒適乾淨一些。阿樂選了件格仔恤衫和工人褲,瑞昇也差不多。牛丸套上寬大的工人褲還有些緊繃。Mark和發仔則只換了上衣,寬鬆的恤衫勉強能容納傷處。那頂軍帽被牛丸好奇地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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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裝後,五人身上那股從荔景邨帶來的血腥和絕望氣息似乎被這身舊衣沖淡了些,但車廂內凝重的氛圍並未改變。他們圍坐在資訊板前,看著那冰冷的倒計時一秒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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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有4個鐘頭...」瑞昇推了推依舊骯髒的眼鏡,聲音低沉,「下一站唔知又係乜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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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樂拿出那張冰冷的金屬車票,翻到背面。那幾行暗紅如血的字跡依舊清晰刺目:
「附加條款: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xuXyLl1pF
1. 見證者不得向活人透露荔景邨封印位置及細節。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WbPPG2rvf
2. 怨念的烙印需自行承擔後果。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xKfw9PSQL
3. 他...還在尋找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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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Mark抬起纏著紗布、黑氣縈繞的雙手,聲音沙啞,「就係呢啲嘢?下一關...我哋仲有冇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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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仔悶哼一聲,腰間的黑線似乎因為他的情緒波動而微微蠕動了一下,帶來一陣劇痛,他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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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仲搵緊封信...」牛丸摸著口袋裡的「南」字麻將牌,喃喃道,「係咪...係咪葉學?定係...支筆入面嘅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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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樂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第三條款。尋找那封信...那封被撕碎、承載著毀滅的分手信。這詛咒如影隨形,絕非偶然。他隱隱感到,這列車的遊戲,似乎總在挖掘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遺憾,並將其化為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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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沉默和壓抑的傷痛中流逝。眾人輪流去那簡陋的盥洗區,用冰冷刺骨的水泵水洗了把臉,試圖驅散疲憊。瑞昇小心翼翼地清洗著眼鏡片,雖然無法完全擦乾淨,但至少視野清晰了些。他們試圖休息,但Mark和發仔的傷痛,以及對未知下一站的恐懼,讓睡眠變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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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終於跳到了最後一小時。車廂內的燈光似乎暗了一些。那股消毒水和機油的氣味中,隱隱多了一絲...甜膩的味道?像融化的糖果混合著某種陳腐的氣息。
眾人警覺起來,聚集在車窗前,雖然外面依舊一片漆黑,但直覺告訴他們,目的地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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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歸零的瞬間!
「滋——各位乘客請注意。」 那個油膩而毫無感情的廣播聲再次響徹車廂,正是燕尾服售票員的聲音: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AFOcZjUut
「列車即將抵達:跑馬地站。請前往『氹氹轉‧贖魂花園』嘅乘客在此站落車。溫馨提示:請緊記歌謠順序,珍惜手中錢財。祝您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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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地站?氹氹轉?贖魂花園?」牛丸一臉茫然,「細個嗰首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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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氹氹轉,菊花園,炒米餅,糯米團...」瑞昇下意識地低聲哼了兩句,臉色卻變得無比難看,「呢啲...係死亡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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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地...育嬰堂?」阿樂的腦海中閃過關於香港歷史的片段知識,特別是六十年代的黑暗面,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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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的轟鳴聲開始減弱,熟悉的剎車金屬摩擦聲響起。車窗外,絕對的黑暗終於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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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朧的、泛著詭異彩光的景象逐漸清晰。月臺的輪廓顯現出來,但並非現代化的月臺,而是一片...鋪滿了厚厚彩色糖渣的地面!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鮮豔得過分的顏色混雜在一起,在不知從何而來的慘淡光線下,閃爍著黏膩的光澤。空氣中那股甜膩的氣味驟然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程度,正是這些糖渣散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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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臺的指示牌歪斜地掛著,上面用褪色的油漆寫著:「跑馬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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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氹氹轉,菊花園...」Mark看著那片糖渣鋪就的「菊花園」,眼神冰冷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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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停穩。車門嘶嘶開啟。
濃鬱得化不開的甜膩腐敗氣息,混合著一股陰冷的風,猛地灌入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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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強忍著噁心,互相攙扶著站起身。Mark和發仔咬緊牙關,傷處的劇痛在甜膩氣味的刺激下似乎更加尖銳。他們看向門外——那片色彩斑斕卻死寂詭異的糖渣月臺,如同童話故事裡巫婆佈置的甜蜜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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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車門正對的位置,月臺的邊緣,一個佝僂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那是一個穿著深藍色舊式唐裝衫褲、頭髮稀疏花白的老婆婆。她背對著列車,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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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應到車門開啟,那老婆婆緩緩地、如同生鏽的機械般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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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佈滿了深刻的皺紋,眼睛渾濁發黃,嘴角卻掛著一個極其僵硬、如同畫上去的笑容。她枯瘦如柴的手裡,正拿著一支剛做好的、晶瑩剔透的黃色小鴨糖畫,糖絲在慘淡光線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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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用一種沙啞、跑調、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幽幽地唱了起來,歌詞正是那首熟悉的兒歌:
「氹氹轉,菊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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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了兩句,停頓下來,那雙渾濁發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車廂內的眾人,嘴角僵硬的笑容咧得更開,露出幾顆稀疏發黑的牙齒。她將手中的小鴨糖畫,朝著眾人,緩緩地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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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咗糖...」 她的聲音如同指甲刮過黑板,「跟住歌仔行...」
然後,那詭異的笑容瞬間轉變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喉嚨裡發出「咯咯咯」的、如同骨頭摩擦的恐怖笑聲:
「錯一步...咯咯咯...就留低陪啲細路仔...咯咯咯...永遠...氹氹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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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咯咯」的笑聲在甜膩死寂的月臺上迴盪,手中的小鴨糖畫在光線下,眾人驚駭地發現,糖畫內部,似乎鑲嵌著幾顆米粒大小、乳白色的東西——那分明是嬰幼兒的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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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膩的死亡邀請,伴隨著鑲嵌乳牙的糖畫,和那首充滿不祥暗示的兒歌序曲,正式拉開了「氹氹轉‧贖魂花園」的恐怖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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