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隱》 - 兵荒馬亂

沈翊的餘音尚在耳畔，帳簾落下帶起的風卻已撲在程雲墨臉上，冰冷而突兀。

她扶著桌案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連同方才沈翊指尖拂過耳際的觸感如同烙印，燙得她心慌意亂。

然而還沒麼冷靜下來，帳外的喧囂便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黎明前的死寂。

戰馬的嘶鳴、兵刃的碰撞、士兵瀕死的慘嚎，還有那一聲尖銳刺耳的“敵襲！糧草營！”，混亂地交織在一起，狠狠撞進她的耳膜。

糧草營！

程雲墨猛地抬頭，心沉到谷底。糧草是軍中命脈，若被焚毀，後果不堪設想！到底敵方手是何種狠毒方想到這出計謀。幾乎是本能，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藥囊塞入懷中，疾步衝出營帳。

帳外，天地失色。東方的天際剛透出一點慘淡的灰白，卻被沖天而起的濃煙和火光粗暴地撕裂。遠處糧草營的方向，烈焰騰空，濃煙滾滾，將半邊天空染成猙獰的暗紅。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焦糊味、血腥氣，還有一種……極其微弱、卻令她瞬間警覺的異樣氣味。

是火油！而且絕非普通火油焚燒後的焦煙！這氣味裡，混著一絲極淡的、帶著腥氣的甜膩——是北狄狼油混著硫磺的特製引火之物！程雲墨心頭警鈴大作，母親醫書殘頁上潦草的記錄閃電般劃過腦海：“……北狄火鴞引，觸地即燃，遇風則爆，其焰難熄，油中混狼脂硫磺為記……”

敵軍的目標根本不是單純的劫糧燒營！他們是要利用這特製的火油，在糧草營引爆一場更大的火海，將聞訊趕來救援的兵將一併吞噬！

「將軍！不能去那邊！」清越的女聲在混亂的戰場邊緣顯得格外突兀，在兵荒馬亂之下卻無人在意，她朝著火光最熾處、那個熟悉的高大背影嘶聲呼喊。

沈翊正跨上親兵牽來的戰馬，聞聲猛地勒住韁繩回頭。火光映照下，他染血的甲胄反射著冷硬的光，肩頭包紮的白布早已被暗紅的血漬浸透。他看見了她，那張清俊此刻卻寫滿驚惶的「少年」臉龐。他眉頭驟然鎖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怒與命令：“回去！”

話音未落，他已猛地一夾馬腹，墨黑色的戰馬如離弦之箭，帶著他決絕地沖向那片翻騰的火海與濃煙，身影瞬間被湧動的士兵和煙塵吞沒。

程雲墨的心跳幾乎停止。回去？眼睜睜看著他和無數將士踏入死地？不！她牙關緊咬，提起礙事的衣擺，不顧一切地朝著沈翊消失的方向追去。熱浪裹挾著煙塵撲面而來，嗆得她幾乎窒息，耳邊是刀劍入肉的悶響和垂死的哀鳴。她跌跌撞撞，目光死死鎖定前方混亂戰團的核心──沈翊。

他如同一尊浴血的殺神，長劍在他手中化為收割生命的寒光。每一次揮砍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每一次格擋都震得敵人踉蹌後退。鮮血順著他肩頭的傷口不斷滲出，染紅了甲片，也染紅了他握劍的手臂，動作卻不見絲毫凝滯。他身先士卒，硬生生在狄人凶悍的圍攻中撕開一道口子，直撲糧草營深處。

近了！程雲墨幾乎能看清他因劇痛和失血而微微發白的唇色，看清他額角滾落的豆大汗珠。就在他策馬即將衝入一片看似空蕩、堆滿草料袋的區域時，程雲墨的目光驟然鎖定了地面——一條深褐色的油線，正沿著幾個不起眼的草袋蜿蜒，隱沒在陰影裡，一直延伸到遠處一個偽裝成糧垛的鼓脹皮囊！那皮囊下方，幾點微弱的火星正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草屑。

「將軍小心翼翼！地下有引火線！那是火鴞引！」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因極度的緊張和吸入濃煙而尖銳顫抖。

沈翊身形猛地一滯！電光火石間，他銳利的目光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掃過，瞬間捕捉到那條致命的油線和皮囊旁閃爍的火星。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從馬背上騰身而起，受傷的右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長劍脫手，化作一道凌厲的銀光，朝著油線的源頭——那鼓脹的皮囊激射而去！

“嗤啦——！”

劍鋒精準無比地撕裂皮囊，裡面黏稠的、混著狼脂硫磺的黑色火油噴濺而出，尚未完全落地，便被下方燃燒的草屑「轟」地一聲徹底點燃！火焰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沿著油線反噬，瞬間在空地上燒成一片熾熱的火牆，恰恰將後續撲來的狄兵阻隔在外！

巨大的爆燃聲和氣浪讓沈翊踉蹌著落地。肩傷被這劇烈的動作徹底撕裂，錐心刺骨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同時襲來，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將軍！」程雲墨不顧一切地衝到他身邊，用自己單薄的肩膀死死抵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一股熟悉的、帶著藥草清苦的幽蘭氣息瞬間包裹了沈翊。

就在這一刻！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喧囂！一支陰毒的冷箭，自混亂戰場的陰影死角，如同毒蛇吐信，直射程雲墨毫無防備的後心！

沈翊眼中寒光暴綻！那瞬間爆發的速度超越了身體的極限。他猛地將程雲墨往自己懷中狠狠一帶，同時那隻剛剛撕裂了火鴞引囊、尚在劇痛顫抖的右手，竟閃電般迎著箭鏂抓去！

“噗！”

沉悶的入肉聲令人頭皮發麻。箭鏃穿透皮肉，狠狠釘入他寬厚的掌心，箭尾猶自劇烈震顫！

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液體，瞬間濺落在程雲墨的臉頰和頸側。她僵在他懷裡，駭然睜大了雙眼，看著他掌心中那支猙獰的羽箭，看著鮮血如泉湧般順著他指縫汩汩淌下。

沈翊高大的身軀因劇痛而微微痙攣，沉重的喘息帶著血腥氣噴在她頭頂。他低頭，那雙染著戰場殺伐戾氣的深邃眼眸，死死鎖住她驚駭失色的臉，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燙的氣息和壓抑的怒意：

“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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