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的喧囂,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拍打著鱗次櫛比的店鋪。「雲裳閣」這方小小的天地,便靜靜佇立在這片商海洪流的一隅。鋪面不大,卻收拾得極是雅淨。烏木櫃檯擦得光可鑑人,上面整齊疊放著幾匹素色或織有簡約花紋的絲綢,色澤溫潤,質地柔滑。牆壁上懸掛著幾幅精心裝裱的絲綢樣品,有輕盈如煙霧的素紗,也有厚實華貴的錦緞,在從門口斜射進來的天光映照下,流轉著低調而內斂的光澤。空氣中瀰漫著新蠶絲特有的、略帶甜腥的氣息,以及淡淡的、用以防蟲的草藥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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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回到自己這方小天地時,午後的陽光正暖。她將那本用藍布函套仔細包裹的《蜀錦圖樣譜》珍而重之地放在櫃檯內側一個鋪著軟墊的小木匣裡。鋪子裡略顯冷清,只有一位熟客的老嬤嬤在慢悠悠地挑選著給孫女做夏衣的料子。忠心的老夥計福伯,鬚髮已半白,背脊卻挺得筆直,正耐心地陪著客人挑選,時而低聲介紹幾句。學徒小翠,是個十三四歲、眼睛圓溜溜的小姑娘,手腳麻利地整理著剛送來的一小批素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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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賈雲裳回來,小翠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像隻小雀兒般蹦跳過來,好奇地盯著那木匣:「娘子娘子!您可回來了!找到那寶貝譜子了嗎?」
福伯也安頓好客人,投來關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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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臉上浮現出多日來難得的輕鬆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取出那本古舊的圖譜,動作輕柔地翻開藍布函套,露出裡面泛黃的書頁。「找到了,就在瀚海書林。」她的指尖輕輕拂過書頁上那些繁複精美的紋樣,眼中閃爍著專注而喜悅的光芒,「你們看,這是『團窠對鳳』,這是『纏枝寶相』……還有這個,」她的手指停在一幅描繪著雨後初晴、天空呈現出朦朧青碧色調的圖樣旁,旁邊有蠅頭小楷註解著複雜的染色步驟,「這便是『雨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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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青』?」小翠瞪大了眼睛,湊近了看,「這顏色……真好看!像剛洗過的天空!」
福伯捋著花白的鬍鬚,沉吟道:「老朽記得,這似乎是前朝宮廷秘傳的染色之法,極難調配,對染液濃淡、浸染時辰乃至晾曬時的風力濕度都有嚴苛要求,早已失傳多年了。娘子想復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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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賈雲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福伯,您想想,如今西市絲綢行當,各家貨品大同小異,無非在花色、價格上做文章。若我們雲裳閣能獨家復原出這『雨過天青』之色,染於上好的素綃或輕羅之上,其色澤清透雅緻,變幻如天光雲影,定能獨樹一幟,吸引那些真正懂得欣賞的客人。這或許是我們小店的一條出路。」她仔細地指著圖譜上的註解,「您看,這上面記載了用料和大致步驟,雖不詳盡,但給了方向。我想試試,以絞纈為主,輔以浸染,關鍵在於靛藍與槐米黃的配比,以及控制扎縛的鬆緊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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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專注地與福伯、小翠討論著復原的種種可能與困難,門外原本和煦的午後陽光,彷彿被一片突然飄來的陰雲遮擋,店內的光線也隨之一暗。緊接著,一陣刻意放大的、帶著倨傲與不耐煩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粗魯的咳嗽,踏入了雲裳閣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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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崔承嗣。他今日換了件更為招搖的寶藍色團花錦袍,腰間玉帶上掛滿了叮噹作響的佩飾,身後跟著兩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家丁。他一進門,那雙三角眼便如同巡視領地般,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掃過店鋪內略顯樸素的陳設和櫃檯上那幾匹尋常絲綢,嘴角撇了撇,彷彿踏入了一處骯髒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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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那位老嬤嬤見狀,臉色微變,匆匆抱起選好的布料,低聲對福伯道了句「改日再來結算」,便低著頭快步離開了。小翠被崔承嗣那不善的目光嚇得往福伯身後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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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嗣大剌剌地走到櫃檯前,伸出戴著碩大翡翠扳指的手指,極其無禮地敲了敲烏木檯面,發出「篤篤」的悶響:「賈掌櫃,生意還過得去啊?」語氣裡充滿了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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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心頭一緊,強自鎮定。她合上《蜀錦圖樣譜》,將它輕輕放回木匣,蓋好。這才抬起頭,迎向崔承嗣那令人不適的目光,臉上維持著商人應有的禮節性微笑,聲音平靜:「承蒙崔郎君掛念,小本經營,勉強餬口罷了。不知郎君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她注意到崔承嗣的目光似乎在那本藍布函套的書冊上停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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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教?談不上。」崔承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三角眼斜睨著賈雲裳,「不過是來給賈掌櫃指條明路,順便送份『富貴』給你。」他揮了揮手,身後一個家丁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硬黃紙,啪地一聲拍在櫃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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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這個。」崔承嗣用下巴點了點那張紙,「我們『錦華莊』牽頭,聯合西市幾大綢緞行,成立了『西市絲綢聯合采買會』。這是規章。以後啊,西市所有綢緞鋪子,不論大小,進貨都得通過我們這個『聯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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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心頭猛地一沉,拿起那張「規章」。只掃了幾眼,她的臉色便微微發白。條款寫得冠冕堂皇,什麼「統一貨源,保證品質」,「避免惡性競爭,維護行業利益」。但核心內容卻霸道無比:所有會員商戶必須放棄原有的獨立進貨渠道,所有貨源由「聯合會」統一採買分配;進貨價格由「聯合會」定價,且條款中隱晦地暗示此定價將「根據市場行情適時調整」;會員商戶的銷售價格也需向「聯合會」報備,不得擅自低於某個「指導價」;同時,商戶需繳納一筆不菲的「會費」和「管理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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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裡是聯合?分明是赤裸裸的壟斷和掠奪!通過控制貨源和定價權,「錦華莊」可以輕易地抬高小商戶的進貨成本,壓低他們的利潤空間,甚至操縱市場價格,將所有小商戶都變成依附於他們的、毫無議價能力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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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放下紙張,深吸一口氣,清澈的眸子直視崔承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崔郎君,多謝貴莊美意。只是,我雲裳閣本小利薄,向來是直接與相熟的蠶農和小織坊打交道,貨源穩定,價格也公道。這『聯合采買』,規矩繁多,費用亦是不輕,恐怕……不適合我們這樣的小店。雲裳閣還是想維持獨立經營。」她特意加重了「獨立經營」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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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經營?」崔承嗣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尖聲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哈哈哈!賈掌櫃,你還真是天真得可愛啊!你以為憑你這巴掌大的小店,你那點可憐的人脈,能『獨立』多久?規矩?費用?」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收起,換上一副陰鷙的表情,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濃濃的威脅,「規矩,就是我們錦華莊定的!費用,是給你們買個平安!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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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那戴著扳指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賈雲裳的鼻尖:「不加入?好啊!你以為你還能像以前那樣,輕易從那些蠶農手裡拿到好絲?從那些小作坊拿到好料子?我告訴你,從今往後,整個長安周邊,所有能叫得上名號的蠶絲產地和織坊,都只認我們『聯合會』!你賈雲裳,還有你旁邊這些破落戶,」他輕蔑地掃了一眼福伯和小翠,「休想再拿到一縷好絲,一寸好綢!除非……你們出比我們高兩成、三成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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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們這是強買強賣!斷人生路!」福伯氣得鬍鬚直抖,忍不住出聲反駁。小翠更是氣得小臉通紅,拳頭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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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東西,閉嘴!這裡輪不到你說話!」崔承嗣身後的一個家丁惡狠狠地瞪了福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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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嗣擺擺手,示意家丁退下,臉上又掛起那種令人作嘔的假笑,目光卻像毒蛇一樣纏繞著賈雲裳:「賈掌櫃,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想想你的客人,想想你這鋪子……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拖長了音調,慢悠悠地說,「我前幾日好像聽管市署的王主簿提了一嘴,說近來要清查各商鋪的稅契,尤其是那些……嗯,開業年頭久遠、稅契可能『記錄不清』的鋪子。嘖嘖,賈掌櫃,你這『雲裳閣』的稅契,似乎也有些年頭了吧?要是上面的人認真查起來,發現點什麼『紕漏』,罰點錢是小事,要是勒令停業整頓個一年半載……呵呵,你這鋪子,還有你這幾張嘴,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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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赤裸裸的威脅,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浸透了賈雲裳的心。她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頭頂,燒得她耳根發燙,雙手在袖中緊緊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利用官府勢力來打壓!這是最下作、卻也最致命的手段!她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商戶,如何能與財雄勢大、勾結官府的「錦華莊」抗衡?憤怒的火焰在胸腔裡灼燒,但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沉重、冰冷的無力感,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臉色微微發白,嘴唇緊抿,清澈的眸子裡燃燒著屈辱的火焰,卻倔強地沒有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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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賈雲裳強忍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崔承嗣臉上露出極其滿足的、貓戲老鼠般的得意笑容。他整了整自己華麗的衣襟,志得意滿地哼了一聲:「話,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清楚。是跟著我們錦華莊一起吃香的喝辣的,還是……自尋死路!我們走!」說罷,他不再看賈雲裳一眼,帶著兩個耀武揚威的家丁,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雲裳閣,留下滿室令人窒息的壓抑和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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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門口的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照不進賈雲裳的心裡。她挺直的脊背在崔承嗣離開後,才幾不可察地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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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小翠帶著哭腔撲過來,扶住賈雲裳的手臂,「他們……他們太欺負人了!」
福伯長長嘆了口氣,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更深了,充滿了憂慮與滄桑:「唉……錦華莊這是……這是要趕盡殺絕啊!崔萬金這個老狐狸,搭上了京兆尹的線,越發肆無忌憚了。這『聯合會』,分明是衝著我們這些不願依附的小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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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著翻湧的情緒。再睜開眼時,雖然眼底深處的憂慮和沉重絲毫未減,但那份溫婉中的堅韌卻重新浮現出來。「福伯,小翠,別慌。天無絕人之路。」她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他們想壟斷貨源,我們就偏要找到他們壟斷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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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賈雲裳幾乎跑斷了腿。她將店裡的事務暫時託付給福伯和小翠,自己則帶著小翠,拿著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供貨商名錄,一家一家地去拜訪、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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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頂著日頭,穿行在長安城東西兩市以及周邊的坊間。先是去了西市幾家相熟的、專門供應優質生絲的小商行。然而,對方掌櫃一聽說是「雲裳閣」要貨,臉色立刻變得為難而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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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賈掌櫃,實在對不住啊!」一個與福伯有些交情的老掌櫃,將賈雲裳悄悄拉到後院,壓低了聲音,滿臉苦澀,「不是老朽不講情面,實在是……唉!『錦華莊』那邊放話了,誰要是敢私下賣絲給你們這些沒加入『聯合會』的鋪子,以後就別想在西市綢緞行混了!他們……他們還派了人盯著呢!老朽這點小本生意,一家老小都指著它吃飯,實在是……擔待不起啊!」他連連作揖,眼中滿是歉意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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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又趕往東市,想從那邊的絲綢批發商處想想辦法。結果更令人心涼。東市幾家大的絲綢批發行,竟然也掛上了「西市絲綢聯合采買會特約供應商」的牌子!掌櫃們的態度更加倨傲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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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掌櫃?雲裳閣?」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掌櫃翹著二郎腿,眼皮都沒抬一下,「沒聽說過。我們現在所有的貨,優先供應給『聯合會』的會員。你們?想要貨?行啊,先讓崔少東家點頭,加入那個什麼會,再拿著他們蓋章的憑條來提貨!價格嘛,自然按『聯合會』的規矩來。」語氣裡充滿了不屑和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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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長安城外,一些賈雲裳父親在世時就開始合作的老蠶農那裡,也碰了軟釘子。往日熱情樸實的老農,如今見了她們,眼神躲閃,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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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丫頭啊,不是叔不幫你。」一位滿臉風霜的老蠶農蹲在自家簡陋的院門口,吧嗒吧嗒抽著旱菸,愁眉苦臉,「前兩天『錦華莊』的人就來過了,把我們這一片幾個村的蠶絲都包圓了,價錢……唉,壓得低不說,還簽了什麼契書,說今年、明年……往後幾年的絲,都得優先賣給他們指定的收絲人。要是敢私下賣給別人,要賠好大一筆錢哩!我們小門小戶的,哪敢違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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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賈雲裳和小翠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雲裳閣。連日奔波,一無所獲。店鋪裡越發冷清,櫃檯上那幾匹絲綢彷彿也蒙上了一層灰暗。福伯看著她們沮喪的神情,默默地遞上兩杯溫水,搖搖頭,什麼也沒說,但那沉重的嘆息聲,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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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難道……難道我們真的只能……屈服嗎?」小翠捧著水杯,聲音帶著哭腔,眼圈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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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坐在櫃檯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本《蜀錦圖樣譜》的藍布函套。冰涼的觸感傳來,卻無法冷卻她心中的焦灼。崔承嗣的威脅猶在耳邊,貨源斷絕的現實冰冷刺骨。雲裳閣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難道真的就要這樣,被「錦華莊」以如此卑劣的手段逼入絕境,最終關門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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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強烈的不甘心如同野草般在心頭瘋長!她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託,想起福伯多年如一日的忠誠,想起小翠懵懂卻充滿依賴的眼神,更想起自己對這些絲綢傾注的心血與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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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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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沉重的絕望感幾乎要將她淹沒之際,一個身影,帶著溫和的笑意和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腦海——紀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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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書林裡,他談笑風生,學識淵博;面對崔承嗣的蠻橫,他不卑不亢,舉手投足間便震懾宵小;他對絲綢技藝的見解,甚至能一語點破她長久以來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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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擁有龐大的產業,交遊廣闊,連崔承嗣似乎也對他有所忌憚。他……或許是眼下唯一能與「錦華莊」稍稍抗衡的人物?而且,他似乎對絲綢之道頗有興趣,也欣賞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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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黑暗中劃過的一點微弱星火。雖然渺茫,卻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名為「希望」的東西。可是……他會幫自己嗎?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店主,與他非親非故,瀚海書林的一面之緣,在他那樣的大商人眼中,恐怕不過是浮光掠影。貿然上門求助,會不會顯得太過唐突和……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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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的心裡充滿了掙扎和忐忑。她摩挲著圖譜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落在自己這些天為了復原「雨過天青」而反覆試驗留下的一些筆記和小塊染樣上。那些染樣顏色深淺不一,有些接近了那種朦朧的青碧感,有些則失敗得面目全非。一個念頭逐漸清晰:空手上門求助,希望渺茫。但若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呢?證明雲裳閣的技藝並非毫無可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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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衝動驅使著她。她猛地站起身,對福伯和小翠說:「福伯,小翠,看好鋪子。我出去一趟!」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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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進後院自己小小的染坊兼閨房。房間一角擺放著染缸、各色染材、晾曬的架子以及一些簡單的織具。她迅速攤開紙筆,就著窗外的天光,開始專注地書寫、繪畫。她將《蜀錦圖樣譜》中關於「雨過天青」的記載與自己這些天的試驗心得結合起來,詳細闡述了復原的思路——以「絞纈」為主導,輔以多次浸染,核心在於靛藍與槐米黃的配比層次、扎縛的疏密技巧以及對溫度和濕度的精準控制。她用清晰工整的小楷寫下每一個步驟的設想和難點,並配上簡潔的圖示說明扎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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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構思,她又從自己試驗的染樣中,精心挑選出幾塊效果相對最好的小樣。其中一塊素綃,呈現出較為均勻的淡青色,如同雨後初晴時遠山的輪廓;另一塊輕羅,則因扎縛的變化,染出了深淺不一、如同雲霧流淌般的水墨氤氳效果。雖然距離理想的「雨過天青」還有差距,但那份獨特的韻味和潛力已初露端倪。她還挑選了一塊用普通浸染法染出的、顏色鮮亮穩定的「天水碧」綢緞小樣,以及一塊織有她改良過的小巧纏枝蓮紋的錦緞樣品,以展示自己對色彩和紋樣的把握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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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這些寫滿心血的紙張和幾塊精心挑選的絲綢小樣,用一塊乾淨素雅的細棉布包好,再放入一個樸實無華的木盒中。做完這一切,她對著水盆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鬢髮,深吸一口氣,抱著那個承載著她全部希望的小木盒,走出了雲裳閣,向西市另一頭的「悅來居」客棧走去。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每一步都帶著忐忑與孤注一擲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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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居是紀瀚文名下十間客棧中位置較好的一間,臨近西市主街,卻鬧中取靜。門面寬敞大氣,黑底金字的招牌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進出的客人衣著光鮮,南來北往的口音交織,顯得繁忙而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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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抱著木盒,站在客棧氣派的大門前,看著裡面衣香鬢影、僕役穿梭的景象,腳步不由得有些遲疑。自己這身半舊的藕荷色衣裙,與這裡的氛圍似乎格格不入。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氣走向門口迎客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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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哥,煩請通報一聲,」賈雲裳的聲音儘量保持平穩,但還是透出一絲緊張,「西市雲裳閣賈雲裳,有要事求見紀瀚文紀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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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夥計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但眼神機靈,訓練有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衣著樸素的賈雲裳,又看了看她懷中那個不起眼的木盒,臉上露出一絲職業化的客氣,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審視:「找我們東家?請問娘子可有預約?東家事務繁忙,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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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小哥通稟一聲,」賈雲裳懇切地說,「就說……就說瀚海書林舊識,賈雲裳,有關於絲綢染技之事求教。」她特意點出了「瀚海書林」和「染技」,希望能引起紀瀚文的些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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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聽她提到「瀚海書林」,又說「染技」,臉上的客氣多了幾分真實,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娘子稍候,小的這就去稟告掌櫃。」說罷轉身快步走進客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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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賈雲裳站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口,只覺得無數目光似乎都落在自己身上,讓她如芒在背。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木盒,彷彿那是唯一的依靠。就在她幾乎要以為紀瀚文根本不會見她,或者夥計只是敷衍了事時,那機靈的小夥計又快步跑了出來,臉上帶著比剛才熱情許多的笑容:「賈娘子,快請進!東家正在後院,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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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心頭一鬆,連忙道謝,跟著夥計穿過客棧熱鬧的前堂。空氣中瀰漫著酒菜香氣和嘈雜的人聲。夥計領著她從側邊一道小門出去,眼前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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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居的後院竟頗為寬敞雅緻。青石板鋪地,角落栽種著幾叢翠竹,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院中央一棵高大的槐樹枝葉繁茂,灑下大片清涼的綠蔭。最引人注目的,是槐樹下那個正在舞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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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紀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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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去了外袍,只穿著一身利落的月白色窄袖勁裝,腰束同色絲絛,更顯身姿挺拔,猿臂蜂腰。手中一柄三尺青鋒,在夕陽的金輝與槐樹的綠蔭交織的光影中,劃出一道道流暢而凌厲的軌跡。劍光霍霍,時而如靈蛇吐信,迅疾刁鑽;時而如江河奔湧,大開大闔;時而又似春風拂柳,綿密不絕。他身形騰挪轉折,迅捷如風,腳步踏在青石板上卻輕盈無聲,顯示出極其深厚的功底。那劍鋒破空的銳嘯聲,與竹葉的沙沙聲、遠處市井隱約的喧囂聲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充滿力量與節奏的美感。汗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瞬間蒸發,他卻渾然不覺,整個人彷彿與手中的劍、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沉浸在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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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陽剛與力與美的景象震住了,一時間忘了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廊下,屏息凝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紀瀚文,與書肆裡談笑風生的儒雅,與震懾崔承嗣時的冷峻都截然不同,此刻的他,更像一柄出鞘的絕世寶劍,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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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套精妙的劍招使到盡頭,紀瀚文身形如鶴立般驟然收勢,長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順勢「鏘」的一聲輕響,精準無比地歸入左手一直穩穩托著的、擱在旁邊石凳上的烏木劍鞘之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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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氣息悠長。這才轉過身,臉上帶著運動後的紅潤和慣有的、極富感染力的爽朗笑容,目光準確地投向站在廊下的賈雲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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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娘子?」紀瀚文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喜,大步走了過來,順手拿起石凳上的布巾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稀客稀客!沒想到娘子會來『悅來居』找我。夥計說你有關於染技之事?可是那『雨過天青』有了進展?」他的眼神明亮而真誠,絲毫沒有因為賈雲裳的突然造訪或她的身份地位而流露出半分輕慢,反而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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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被他那坦蕩熱情的態度感染,方才的忐忑不安消散了大半。她連忙斂衽行禮:「冒昧打擾紀東家清修了。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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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不必多禮。」紀瀚文笑著擺擺手,示意旁邊垂手侍立的夥計,「去,沏壺上好的蒙頂甘露來,送到這邊石亭來。」又對賈雲裳做了個請的手勢,「娘子請這邊坐,後院清靜,正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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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槐樹旁一個小巧精緻的石亭中坐下。石桌上已擺好了茶具。賈雲裳將懷中的木盒輕輕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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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紀東家,」賈雲裳看著紀瀚文依舊帶著汗意的、真誠的臉,決定開門見山,「雲裳今日前來,一是確實有些關於染技的粗淺想法和試驗小樣,想請東家這等見多識廣的行家指點一二;二來……也是迫不得已,有事相求。」說到後半句,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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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接過夥計剛送來的熱茶,親自給賈雲裳斟了一杯,聞言眉頭微挑,眼神中掠過一絲瞭然,但並未追問,只是溫和地說:「娘子但說無妨。這染技之事,我確實頗感興趣。上次聽娘子提及欲仿水墨遠山意境,不知可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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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木盒,取出那疊寫滿字的紙和幾塊絲綢小樣,雙手推到紀瀚文面前:「東家請看。這是我根據《蜀錦圖樣譜》記載,結合自己的一些摸索,對復原『雨過天青』之色的初步構想和一些試驗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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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接過,臉上的輕鬆笑意收斂,神情變得認真而專注。他先拿起那幾塊絲綢小樣,對著亭外漸暗的天光仔細端詳。指尖細細摩挲著布料的質感,觀察著顏色的層次與暈染效果。尤其對那塊呈現出水墨氤氳感的輕羅小樣,反覆看了許久,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妙!此色雖未成,然意境已顯!這深淺過渡,渾然天成,確有潑墨山水之韻!娘子在扎縛技法上,下了大功夫。」他又拿起那塊淡青色的素綃小樣,「此色清透,如雨後初霽,頗得『天青』之神韻。只是……似乎略顯單薄,少了些雨霧的層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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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見他果然一眼就看出關鍵,心中既佩服又有些激動:「東家慧眼!正是如此。這塊淡青小樣,是我嘗試以較低濃度的靛藍液浸染一次而成,雖得清透,卻失之於層次寡淡。而這塊水墨氤氳的,則反覆浸染了三次,每次扎縛的鬆緊和位置都不同,雖得了層次,卻又因浸染次數過多,顏色略顯沉悶渾濁,失去了『天青』特有的那份空靈透亮。如何平衡層次與透亮,正是我目前最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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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點點頭,又拿起那幾頁寫滿構思的紙張,快速而認真地瀏覽起來。他看得非常仔細,時而微微頷首,時而若有所思。當看到賈雲裳關於「以粟米粒為墊進行局部細密扎縛,模擬雲霧細部」的設想時,他眼中精光一閃,抬頭看向賈雲裳,帶著驚喜的笑意:「娘子想到了『鹿胎絞』的變通之法?以此來營造細微的濃淡變化,補充大面積扎縛的不足?妙!此想法極具巧思!與我當日所見的『鹿胎絞』確有異曲同工之妙,且更為精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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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他的肯定,賈雲裳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淺淺的笑容:「正是受東家當日點撥的啟發。只是具體實施起來,粟米粒的大小、墊放的疏密、扎縛的力度,都需反覆試驗,稍有不慎,效果便差之千里。」她指著紙上的一處,「還有這裡,我設想用槐米黃進行極淡的疊染,為青藍底色增添一絲若有若無的暖黃調,模擬天光初透的暖意。但兩種染液性質不同,疊染的順序、時機和濃度控制,也是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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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放下紙張,手指輕輕敲擊著石桌面,沉吟道:「嗯……層次與透亮的平衡,關鍵或許在於染液本身的濃度梯度與扎縛疏密梯度的精妙配合,而非單純增加浸染次數。『鹿胎絞』的思路用於細部點綴極好。至於疊染……或許可以嘗試先染槐米黃,但濃度極低,只取其『意』,再以靛藍覆蓋,利用扎縛處對不同染液的吸附差異來形成更豐富的色階變化?當然,這只是我紙上談兵,具體還需娘子這等巧手去實踐驗證。」他的話語充滿了建設性和專業性,絕非外行人的泛泛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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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聽得連連點頭,只覺茅塞頓開,思路瞬間拓寬了不少:「東家所言極是!先染淡黃再覆蓋靛藍,利用吸附差異……這點子我從未想過!多謝東家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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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客氣了,不過是拋磚引玉。」紀瀚文爽朗一笑,隨即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溫和而銳利,直視賈雲裳,「娘子才情技藝,令人欽佩。然方才娘子言道『迫不得已,有事相求』,想必這染技研習雖難,尚不足以讓娘子如此憂心忡忡。可是……遇到了更大的麻煩?莫非與那崔承嗣有關?」他的語氣平靜,卻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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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心頭一顫,剛剛因技藝探討而稍稍放鬆的心情,瞬間又被沉重的現實拉回谷底。她垂下眼簾,看著石桌上自己精心準備卻顯得如此渺小的小樣和紙張,一股強烈的委屈和無助湧上心頭。她深吸一口氣,將「錦華莊」成立「聯合采買會」、強迫小商戶加入、壟斷貨源、抬高進價、壓低利潤,以及崔承嗣親自上門威脅、暗示動用官府關係查稅契等種種行徑,原原本本,清晰而剋制地講述了一遍。她沒有過多地渲染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只是陳述事實,但那份在強權壓迫下的艱難與不屈,卻透過平靜的敘述清晰地傳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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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閣如今貨源幾近斷絕,生意難以為繼。」賈雲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裡盛滿了懇求與一絲最後的希望,望向紀瀚文,「小女子人微言輕,無力與『錦華莊』抗衡。實在不忍見父親留下的心血就此傾頹,更不忍跟隨多年的夥計生計無著。聽聞紀東家交遊廣闊,急公好義,更心繫商賈處境。故今日斗膽前來,懇請東家……能否施以援手?指點一條生路?」她說完,再次深深低下頭,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著,等待著對方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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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遠處竹葉的沙沙聲和晚風拂過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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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聽完賈雲裳的講述,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他眉頭微蹙,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明亮眼睛,此刻變得深邃而銳利,如同隱藏著風暴的深海。他沒有立刻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上那塊水墨氤氳的輕羅小樣,光滑冰涼的觸感似乎也無法平息他眼底翻湧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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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采買會』……壟斷貨源,操縱價格,勾連官府……」他低聲重複著這幾個關鍵詞,聲音平靜,卻透著一股寒意,「崔萬金的手,伸得是越來越長了。此風若長,西市乃至整個長安的商貿根基,都將被這些蛀蟲蛀空!」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賈雲裳寫滿憂慮的臉上,「賈娘子,你方才說,他們要求所有商戶必須通過他們進貨?進貨價格由他們定?還需繳納額外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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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賈雲裳連忙點頭,將那份「規章」的苛刻條款又簡要複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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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指定的供貨商名單,你可記得大概?」紀瀚文追問道,語氣變得更加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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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回憶了一下,將自己這幾天碰壁時遇到的、那些明確表示只供貨給「聯合會」或與「錦華莊」簽了獨家協議的蠶農、小商行和批發商的名字,一一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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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認真地聽著,不時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如鷹隼,彷彿在腦海中飛快地梳理著一條條線索,評估著對方的實力和佈局。他沒有立刻承諾什麼,也沒有表現出義憤填膺的姿態,只是冷靜地詢問著每一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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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契之事……」紀瀚文沉吟片刻,「崔承嗣以此威脅,確實毒辣。商鋪稅契若有疏漏,輕則罰沒,重則封鋪。不過娘子不必過於憂心,此事尚有轉圜餘地。」他沒有細說如何轉圜,但語氣中透露出一種沉穩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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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賈雲裳留下的那幾塊絲綢小樣,尤其是那塊水墨氤氳的輕羅,仔細地又看了看,然後小心地放回木盒中,連同那疊寫滿構思的紙張一起蓋好,推回到賈雲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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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的構思與小樣,極具巧思與潛力,這『雨過天青』若能成功復原,必為一絕。」紀瀚文看著賈雲裳的眼睛,語氣誠懇而鄭重,「至於『錦華莊』之事……此事牽扯不小,非一時一刻可解。還請娘子將這些小樣和構思暫且留下,容我仔細參詳幾日,也需多方打聽印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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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的心,隨著他將木盒推回來的動作,先是猛地一沉,彷彿墜入冰窟。但聽到他後面的話,尤其是那句「容我仔細參詳幾日」、「多方打聽印證」,那沉下去的心又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托住,沒有完全墜落。沒有拒絕,但也沒有承諾。這結果,比她預想中最壞的「直接拒絕」要好,卻也比她內心深處隱秘期盼的「爽快應承」要模糊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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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努力壓下心頭的複雜滋味,再次屈膝行禮:「多謝紀東家撥冗相見,更謝東家對染技的指點。無論結果如何,雲裳都感激不盡。這些小樣和拙見,東家儘管留下參詳。小女子……靜候消息。」她的聲音平靜,卻難掩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和強撐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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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言重了。」紀瀚文也站起身,親自將賈雲裳送出石亭,「天色將晚,娘子路上小心。這幾日,還請務必保重自身,照看好鋪子。若有消息,我自會派人告知。」他的目光落在賈雲裳略顯單薄卻挺直的背影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複雜難辨的光芒,有關切,有欣賞,有思索,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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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裳抱著空了的木盒(小樣和圖紙已留下),走出悅來居氣派的大門。長安城的暮色已然四合,西市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繁華卻彷彿與她隔了一層冰冷的琉璃。晚風吹來,帶著絲絲涼意。她回頭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悅來居,那高大軒昂的樓宇在夜色中如同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希望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微弱得彷彿隨時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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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會幫自己嗎?還是說,對於他這樣的大商人而言,自己這點困境,根本微不足道,留下小樣,不過是出於對技藝的一點興趣,或者……僅僅是客氣的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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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只能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和滿心的忐忑,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獨自走回她那風雨飄搖的雲裳閣。身後的燈火輝煌與喧囂,漸漸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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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居後院的石亭內,紀瀚文並未立刻離開。他重新坐下,拿起石桌上賈雲裳留下的那塊水墨氤氳的輕羅小樣,對著亭角剛剛點亮的燈籠光,再次仔細端詳。指尖感受著那獨特的、深淺不一的柔軟觸感,眼神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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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他沉聲喚道。
一個精幹的青衣夥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亭外:「東家請吩咐。」
「去,」紀瀚文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塊小小的絲綢上,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仔細查清楚三件事:第一,『錦華莊』這個『聯合采買會』的底細,核心成員有哪些,幕後真正主事的是誰,與市署、京兆府哪些人有勾連,越詳細越好。第二,查清他們壟斷的貨源具體有哪些,從哪裡來,供貨價和給小商戶的定價差額有多大。第三,」他頓了頓,聲音微冷,「查一查雲裳閣的稅契,是否真有問題,若有,問題在哪裡,是誰在盯著。記住,要快,要隱秘。」
「是,東家!」青衣夥計乾脆利落地應聲,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後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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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瀚文放下小樣,端起早已涼透的茶,卻並未飲下。他望向賈雲裳離開的方向,深邃的眼眸映著跳動的燈火,如同靜謐海面下湧動的暗流。那塊小小的、承載著一個女子心血與希望的絲綢,靜靜地躺在他手邊,在燈光下流轉著微弱卻執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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