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忠孝西路邊逐漸安靜下來,人潮散去,只剩下幾個匆匆趕路的行人。白天的繁忙已經平息,而KTV和各種餐酒館才正要開始活躍起來,霓虹燈閃爍著,為入夜的台北增添了幾分色彩。
我與黎姐兩人依然一前一後,正沿路返回事務所,與來時路不同的是,我們被飽餐一頓後塞得滿滿的胃袋影響,步伐明顯變得沉重——原因是店長除了拉麵外又心情大好地招待了一堆小菜。第一次造訪一間餐廳就幾乎快嚐試過菜單上所有的餐點,也是種難得的體驗。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Hqy0TTpFK
大約一小時前,黎姐恍然大悟地從辦公桌上跳下來後,一把便拉著我衝出房間,店長則連忙吩咐小茜幫忙看店,隨著我們來到店外。
出了門口,我們繞到拉麵店後門處。此處隔著寬約五公尺的小巷與對面的民宅相望,幾座店家專用的大垃圾桶靠著牆邊擺放,牆面上方數公尺處有一座氣窗,看來店長室內的氣窗是與這裡相通。小巷的兩側停滿了各種汽車,使得原本就不寬敞的巷弄顯得更加狹窄。
她並未對我與跟在後頭的店長多做解釋,只見她彎下腰,左右逐一檢視路邊每台車輛的車底,沒多久後便彷彿鎖定了目標,蹲在一台銀色轎車旁,輕輕地拍了拍車門下的鈑金飾板。
此時,一大兩小共三隻花貓本能地逃竄出來,一溜煙又鑽進了別輛車底。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隨著黎姐俯下身,果不其然——車底落著一袋被啃得破破爛爛的塑膠袋,碎肉與醬汁流淌在柏油地面。
「所以妳其實很早就察覺到了嗎?」我回想起剛進入房間那時候的情景。
「該說是察覺到嗎……在我看來,以現場的狀況來說,無論犯人是持有鑰匙的店員或外來者,都會有幾處說不通的地方,
「如果犯人是店員——這剛剛也講過——他有更好的機會可以下手,不需要挑店長值班的時間闖入又空手而歸,
「如果犯人是外來者,撇除他如何進入店內的這個問題外,只亂翻桌面文件而不嘗試打開抽屜的舉動也很令人費解——說到這個,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謝我?」
「是啊,」她回眸朝我一笑,「你陪我整理房間的時候,曾說過『還好塑膠抽屜櫃裡的東西沒有掉到外面』對吧?你提到這點後我才幾乎確定犯人也許不是任何『人』。」
「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像一下,現在你是小偷。」她煞有其事的說,「你想找一件店長室裡的東西——先不管那是什麼東西——你會怎麼做?」
「呃,到處亂翻?」
「對吧?桌上的文件亂成一團,說明這位『犯人』並不知道他想要找的東西在哪裡,而且當下應該很急迫。處在這樣的狀況下,有可能完全不去翻旁邊的抽屜櫃嗎?」
「說不定是一層一層檢查內容物後又放回去……?」
「你自己也說了,抽屜櫃裡放滿了文件,如果他搜索桌面時急到要亂翻,為什麼輪到抽屜櫃時卻反而不慌不忙的慢慢找?明明全部翻出來更有效率。」
「啊,這樣說也對。」
「還有,『把抽屜櫃弄倒』這個行為也蠻不合理的。如果犯人是在搜索桌面時,或是剛打開抽屜櫃時就找到他的目標,確實有可能出現『桌面凌亂但抽屜櫃整齊』的狀況,但這樣的話他大可以拿了東西趕快離開,刻意弄亂現場的舉動沒有邏輯可言。」
「或許只是單純的洩憤行為?」
「的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不過還有最後一個不合理的地方——牆上那張海報。」
「海報?」
她停下腳步,環視四周後,選定路邊一堵約七、八十公分高的矮圍牆,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站定。
「來,你站在那邊伸手,試試看能碰到哪裡?啊,要是敢偷摸奇怪的地方,我會踢你喔。」
我實在無法確定她所指的「奇怪的地方」究竟包含哪些部位,也不想冒著在人來人往的路邊被踢的風險胡亂出手,但她的態度不容我拒絕,我只好乖乖伸出右手。黎姐實際的身高似乎比看上去稍矮一些,稍微惦起腳,距離剛好夠我輕拍到她的頭頂。
「唔喔,嘿嘿……」她似乎沒有預料到我能碰到這麼高的位置,發出一聲怪叫後又露出彷彿小動物被撫摸的表情,用眼神催促我沿著她柔順的黑髮來回摸了幾下後,才開口,「之前就一直很想問你了,你現在多高啊?」
「大概一百八十公分吧。不過上次體檢是去年的事了,我也不太確定。」
「原來你這麼高啊?」她驚訝地說,「不過總之,這樣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不合理之處了吧?」
這一連串舉動讓我有些摸不著頭緒。我收回手略加思索,隨後想起了不久前在店長室內的情景。當時黎姐二話不說脫了鞋就爬上桌子,高度差不多也是這樣…
「啊,你是指海報被割破的位置嗎?」
「正確答案。」她愉快地跳下圍牆。
「那張大得誇張的海報跟我差不多高,又貼在桌子上方的牆面,海報最頂端離地應該將近三公尺,連你都得惦腳才能搆到的高度,但卻只有上方被破壞。無論是出於洩憤還是其他原因,我都想不通有什麼理由專挑這麼高的位置動手——當然,桌面我也檢查過了,沒有鞋印。
「也就是說,這位『犯人』要嘛是個用不知什麼方式破門闖入密室,匆忙翻亂辦公桌卻沒動辦公桌抽屜,最後還要脫鞋踩上桌子只為了割開海報上半邊的怪人——」
「——要嘛就是個身形小到能從店長室唯一開口自由進出的傢伙,而且目標根本不是店長室裡的東西,對吧?」我接過她的話。
「就是這麼回事~」她重新邁出腳步,「知道這一點後,現場的其他異樣也都說得通了。像是桌上那些沾染了污漬的文件,或是內容物沒有被翻動過卻倒在地上的抽屜櫃之類的。」
簡單來說,就是這位小「犯人」被氣味吸引而從氣窗闖入,從關不牢的冰箱裡叼走裝著叉燒肉的塑膠袋後,爬上辦公桌,又跳到抽屜櫃上方,最後透過抽屜櫃一躍企圖回到氣窗逃走。
沿路不但橫衝直撞搞得桌子一團亂,被當作跳板的抽屜櫃也承受不住跳起的反作用力而不穩倒地,甚至貼在牆上的海報也被充當爪力支撐點,硬生生被牠抓破了幾道長痕。
最後靠著滴在桌面的訂貨單文件上與氣窗口的醬汁痕跡,才得以確定這位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室搶劫犯人的真面目。
「哎呀,久違地動腦後發現比想像中的還要耗能量呢,肚子又餓起來了~」
「啥?妳認真的嗎?」步行了十分鐘飽足感仍然絲毫未減的我,一時間分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再吃下去,到時候變得跟那隻吃掉了大半條叉燒肉的貓咪一樣胖……好痛痛痛!!」
「哎呀,季同學,剛剛你差點就脫口說出『絕對不能對妙齡女子說的話排行榜』第二名的字眼了呢,順帶一提第一名是『我跟她沒什麼,妳不要胡思亂想』喔。」
原先還走在前面的黎姐,一眨眼的工夫就湊到我身邊,露出燦爛到令人背脊發涼的笑容扯著我的左耳垂。「今後可要多注意發言喔,知道了嗎?」
雖然很在意那個排行榜是經過怎麼樣的調查後才得出的,但再繼續思考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我的下半輩子恐怕就得在失去左耳的情況下度過,於是我只得乖乖求饒。
「嘶……痛痛痛……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年輕貌美又窈窕的黎老師請妳快放開……」
「不行,不原諒你。」雖然鬆開了手,但她還是任性地說,「作為失言的賠禮,罰你今天要在事務所陪我喝酒,喝到我消氣為止,嗯?」
「……我去買酒。」
「好耶!我想吃事務所隔壁巷口的那家鹹酥雞!」
親切、開朗、好相處,有時會像現在這樣顯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但到緊要關頭卻又能出奇地冷靜且聰明,令人不由得感到放心,這就是我認識的黎姐。
「居然還真的吃得下喔……」
我無奈又好笑的快步跟上在前面興奮地小跳步前進的黎姐。當然,最後這句話並沒有讓她聽見。
在那之後,離開警局後打算來一趟事務所再回家的陳哥,傻眼的看著面紅耳赤的一男一女吆喝著要用快打旋風一決勝負的場景,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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