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吳慧芳站在學校後街第三棵梧桐樹下，腳邊放著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子。她已經在附近轉了二十分鐘，確認沒有認識的人看到，才迅速完成了這個像是間諜接頭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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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離學校有兩條街的距離，是一棟老式住宅樓底層改建的。吳慧芳走近時，隱約能聽到裡面傳出的樂器調音聲和年輕人的笑聲。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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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一條縫，露出林志豪疑惑的臉。"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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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吳慧芳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想好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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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陳靖彤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緊接著他出現在門口，額頭上還掛著汗珠，顯然剛才在搬什麼東西。"您真的來了！"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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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豪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震驚。"物...物理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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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邀請吳老師來指導我們的音樂。"陳靖彤流暢地說著，好像早就準備好了這個解釋，"她大學時是樂隊鋼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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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被讓進車庫。裡面比想象中寬敞，幾把舊椅子和折疊凳圍成一個半圓，音箱、麥克風和各式樂器雜亂卻有序地擺放著。牆上貼滿了樂隊海報和手繪塗鴉，一盞臨時拉來的工作燈投下溫暖的黃色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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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陳靖彤和林志豪，還有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看起來都是高三學生。他們拘謹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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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別緊張，"吳慧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我今天不是以老師身份來的。靖彤說你們需要一些音樂上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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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陳靖彤迅速接話，拉著她走向角落里一架老舊的立式鋼琴，"我們想改編Radiohead的《No Surprises》，加入鋼琴元素，但總是彈不出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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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認出來，這正是他們初遇那天在唱片店櫥窗里聽到的歌。她看了陳靖彤一眼，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顯然也記得那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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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試試。"她在鋼琴前坐下，手指輕輕放在泛黃的琴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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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學生們都很拘束，演奏時不斷偷看吳慧芳，生怕出錯。但隨著音樂進行，氣氛逐漸放鬆。吳慧芳的鋼琴確實為樂隊的演奏增添了專業級的質感，她不時提出一些和聲上的建議，甚至幫主唱調整了幾個發音不准的英文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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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您太厲害了！"中場休息時，鼓手張毅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您大學時真的組過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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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叫'量子貓'。"吳慧芳擰開瓶蓋，沒注意到陳靖彤因為這個名字而挑眉的動作，"我們主要翻唱一些搖滾和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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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叫量子貓？"女生劉悅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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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薛定諤的貓既死又活，就像我們樂隊既認真又隨意。"吳慧芳笑著解釋，目光不經意間與陳靖彤相遇。他倚在貝斯音箱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中有種讓她心跳加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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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休息夠了！"陳靖彤突然大聲說，"我們再來一遍《No Surprises》，這次加上吳老師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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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再次開始，這次吳慧芳完全融入了樂隊。當鋼琴與貝斯的旋律交織在一起時，她感到一種奇妙的和諧。陳靖彤的演奏技巧雖然青澀，但對音樂的理解遠超他的年齡。他們的眼神不時在音符間相遇，無需言語就能感知對方下一個音符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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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完美了！"最後一曲結束時，林志豪興奮地跳起來，"吳老師，您一定要常來！我們下個月有校慶表演，您能和我們一起上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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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笑容僵住了。和學生們同台表演？這絕對越過了師生關係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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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行，"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遺憾而非生硬，"但我很樂意繼續幫你們排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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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學生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有陳靖彤似乎理解她的難處。"吳老師能來指導已經很好了，"他輕聲說，然後轉向吳慧芳，"對吧，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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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呼在此刻顯得如此刻意，提醒著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吳慧芳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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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結束後，學生們三三兩兩離開。吳慧芳故意放慢收拾樂譜的速度，等其他人先走。陳靖彤也磨蹭著最後才背上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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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您回去吧。"當車庫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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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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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陳靖彤指了指窗外漸暗的天色，"而且我們順路，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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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想拒絕，但記憶突然閃回他們初遇的那場雨。她默默點頭，跟著他走出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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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剛走出幾步，雨點就落了下來，開始只是零星幾滴，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陳靖彤迅速從包里掏出一把折疊傘——正是吳慧芳當初借給他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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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我就說要下雨吧。"他得意地笑著，撐開傘舉到兩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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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不大，他們不得不靠得很近。吳慧芳能聞到陳靖彤身上淡淡的汗水混合著某種清新皂角的氣味。他的肩膀偶爾碰到她的，每一次輕微的接觸都像電流般傳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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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彈得真好，"沈默地走了一段後，陳靖彤開口，"特別是那段即興變奏，我差點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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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很棒，"吳慧芳真誠地說，"你的貝斯有獨特的韻律感，不像是自學能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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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以前是音樂老師，"陳靖彤的聲音突然低沈下來，"他去世前教了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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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驚訝地轉頭看他。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大。"我不知道...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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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事了。"陳靖彤聳聳肩，但吳慧芳能看到他眼中閃過的痛楚，"肺癌。他抽煙太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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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那麼喜歡物理..."吳慧芳突然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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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書房裡全是物理和音樂的書。"陳靖彤微笑起來，"我有時候覺得，學物理就像是在繼續和他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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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一家便利店屋檐下暫停避雨。雨水形成一道水簾，將小小的空間與外界隔離開來，彷彿一個只屬於兩人的秘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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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大學時為什麼放棄音樂？"陳靖彤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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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靠在玻璃門上，回憶湧上心頭。"現實所迫吧。畢業後大家都找了正經工作，樂隊自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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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朋友呢？您說過T恤是前男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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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挑眉看他："你問題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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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而已。"陳靖彤假裝漫不經心，但耳根已經紅了，"您不想說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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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沈默。吳慧芳望著水窪里不斷泛起的漣漪，突然有種傾訴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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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大學同學，樂隊主唱。畢業後他去美國讀博士，異地戀維持了兩年就結束了。"她輕聲說，"很普通的校園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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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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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不了。"吳慧芳笑了笑，"現在想起來，我們喜歡的可能只是那種一起玩音樂的感覺，而不是彼此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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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您後來選擇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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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喜歡教書，喜歡看學生理解某個概念時眼睛亮起來的樣子。"她停頓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正看著陳靖彤的眼睛——那雙總是在物理課上因為她一句話就閃閃發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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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目光在雨聲中交匯，某種無言的理解在空氣中流動。吳慧芳突然意識到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她迅速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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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小了，"她站直身體，"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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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路程兩人都沈默不語，各自沈浸在思緒中。當拐過最後一個街角時，陳靖彤突然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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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吳慧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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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李主任？"陳靖彤緊張地指向不遠處一個撐著黑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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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心跳驟然加速。教務主任李國強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如果被發現她和學生共撐一傘在街上閒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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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這邊！"她本能地拉住陳靖彤的手腕，拽著他閃進旁邊的小巷。兩人緊貼著牆壁，屏住呼吸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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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確認危險解除，吳慧芳才長舒一口氣，隨即意識到她還抓著陳靖彤的手腕。他的脈搏在她指尖下快速跳動，皮膚溫熱而略帶潮濕。她像被燙到一樣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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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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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陳靖彤的聲音有些沙啞。巷子很窄，他們面對面站著，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雨水從巷口飄進來，打濕了吳慧芳的劉海，陳靖彤下意識伸手想幫她撥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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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走了。"吳慧芳輕聲說，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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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重新回到主路上，刻意保持著一臂的距離。到達吳慧芳公寓樓下時，雨已經停了，夕陽從雲層間透出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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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的指導，"陳靖彤正式地說，像個禮貌的學生，"樂隊進步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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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開心。"吳慧芳接過傘，猶豫了一下，"下週六...如果天氣好的話，我可能會路過那棵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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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會注意天氣預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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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時，吳慧芳感到一種奇怪的輕快感，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膨脹。但當她推開公寓門，看到牆上掛著的教師證時，一陣罪惡感又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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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浴室，用冷水拍了拍發燙的臉頰。鏡子里的女人眼睛發亮，嘴角帶著不自覺的微笑——這不像一個盡職的教師該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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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老師。"她對著鏡子輕聲說，試圖說服自己，"只是音樂上的交流，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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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她躺在床上，耳邊回響起今天樂隊合奏的旋律時，她知道自己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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