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午，吳慧芳站在梧桐樹下，用腳尖將一顆白色鵝卵石輕輕踢到樹根旁。陽光透過樹葉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看了看表——三點五十分，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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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兩周前第一次參加樂隊排練後，這已經成為他們的秘密儀式：陳靖彤會在週五作業本里夾帶紙條，約定週六排練；吳慧芳則通過在樹下放石頭表示會出席。這種近乎幼稚的隱蔽方式，卻讓吳慧芳感到一種奇異的刺激，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偷偷傳遞紙條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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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吳慧芳掏出來一看，是學校教務群里的通知——下週五校慶節目彩排安排。她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是否要告訴陳靖彤她可能無法參加這周排練。但一想到他失望的眼神，她又把手機塞回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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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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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今天穿著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褲，背著他那把深棕色的貝斯，陽光在他發梢跳躍。走近時，吳慧芳聞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氣，不同於平日在學校里聞到的那些汗水和墨水混合的學生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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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已經到了嗎？"吳慧芳調整了一下肩上的包，刻意保持著一臂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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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調音了。"陳靖彤的眼睛亮晶晶的，"今天我們想試試您上次建議的改編版《Comfortably Numb》，我重新寫了貝斯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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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肩走向車庫，陳靖彤不時側頭看她，欲言又止。吳慧芳能感覺到他有話要說，但直到車庫門口，他才突然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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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校慶表演的事，"他撓了撓後頸，"我有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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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心跳漏了一拍。"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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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不能上台...能不能幫我們錄鋼琴部分？我們可以放錄音，這樣您也算參與了，又不會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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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中混合著期待和小心翼翼，像只討好主人的小狗。吳慧芳咬住下唇。這個提議很聰明，但也很危險——這意味著他們需要單獨在錄音室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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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慮一下。"她最終說，沒有直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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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里的氣氛比上次熱烈多了。見到吳慧芳，樂隊成員們熟稔地打招呼，不再有最初的拘謹。劉悅甚至跑過來輓住她的手臂："吳老師！快聽聽我們這周練習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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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進行得很順利。吳慧芳的鋼琴完美地融入了樂隊的演奏，特別是與陳靖彤的貝斯形成了奇妙的呼應。當演奏到《Comfortably Numb》的間奏部分時，鋼琴與貝斯的對話彷彿變成了吳慧芳與陳靖彤之間的私密交談，其他樂器都成了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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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演奏結束後，林志豪吹了聲口哨，"你們倆那段簡直絕了。吳老師，您確定以前沒和靖彤一起演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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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還停留在琴鍵上，感受著最後一個音符的餘震。"沒有，這是第一次。"她輕聲說，目光不自覺地尋找陳靖彤。他正看著她，眼中盛滿不加掩飾的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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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起來真配。"林志豪漫不經心地說，低頭調試他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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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瞬間凝固。吳慧芳感到一股熱流竄上臉頰，她迅速低頭整理琴譜。余光中，她看到陳靖彤狠狠瞪了林志豪一眼，但耳根卻紅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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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下吧，"吳慧芳站起身，聲音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我去買點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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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逃出了車庫，直到街角的自動販賣機前才停下。深呼吸幾次後，她往販賣機里塞入硬幣，機械地按下按鈕。罐裝咖啡滾出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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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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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吳慧芳轉身，發現他跟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她的外套。"外面風大，"他遞過外套，"您忘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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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吳慧芳接過外套，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又迅速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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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沈默地站在販賣機旁，各自盯著地面。最終陳靖彤開口："林志豪就是口無遮攔，您別往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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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吳慧芳打開咖啡罐，苦澀的液體讓她稍微平靜了些，"不過...我們確實應該更注意些。被人誤會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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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什麼？"陳靖彤突然抬頭，直視她的眼睛，"我們只是在玩音樂，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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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太過直接，吳慧芳不得不移開視線。"當然。但別人不一定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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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怎麼想？"陳靖彤的聲音低了下來，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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販賣機旁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一片葉子飄落在他們之間的地面上。吳慧芳盯著那片葉子，突然很想告訴他，她想的遠不止是音樂。但理智最終佔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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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老師，靖彤。"她輕聲說，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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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教室里。"陳靖彤固執地重復著他們之前的對話，"在外面，我們可以是朋友。您說過您喜歡音樂，我也喜歡，這有什麼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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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抬頭看他。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他看起來既像那個在雨中偶遇的陌生人，又像她每天在教室里見到的學生。這種分裂感讓她胸口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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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對。"她最終說，"但我們都需要記住界限。回去吧，其他人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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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車庫的路上，陳靖彤突然說："我決定報考北大的物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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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驚訝地轉頭看他："真的？那可是全國最好的物理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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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試試。"陳靖彤踢開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您覺得我有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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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你的物理天賦很好，只要保持現在的成績..."吳慧芳突然停住，意識到一個問題，"但北大在北京，離這裡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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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很遠。"陳靖彤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有大半年才高考，說不定到時候情況會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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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不確定他話中的"變化"指的是什麼，但某種隱秘的期待在她心底悄然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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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排練中，兩人都刻意保持著距離，但音樂卻背叛了他們。每當鋼琴與貝斯交織在一起，那種默契與共鳴比任何肢體接觸都更親密。吳慧芳能感覺到陳靖彤的每一個呼吸、每一次撥弦前的微小停頓，彷彿他們的神經已經通過音樂連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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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排練結束時，劉悅興奮地跳起來，"吳老師，如果我們用您的鋼琴錄音，校慶表演絕對能拿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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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成員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附和。吳慧芳看向陳靖彤，他站在人群外圍，沒有參與勸說，但眼中的期待卻比任何人都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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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在眾人的注視下，吳慧芳終於松口，"我可以幫你們錄音。但有幾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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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林志豪迫不及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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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錄音要在校外進行；第二，不要告訴任何人是我彈的；第三，"吳慧芳深吸一口氣，"這是最後一次。校慶結束後，我們的音樂合作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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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內瞬間安靜下來。陳靖彤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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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劉悅不解地問，"我們配合得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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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你們的老師，"吳慧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這本來就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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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拾好琴譜，不敢看陳靖彤的反應。走出車庫時，夕陽已經西沈，將街道染成橘紅色。吳慧芳加快腳步，彷彿這樣就能逃離那種莫名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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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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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追了上來，手裡拿著她落下的水杯。"您忘了這個。"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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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吳慧芳接過水杯，發現杯底貼著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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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再看。"陳靖彤低聲說，然後轉身跑回了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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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把紙條緊緊攥在手心，直到回家關上門才敢打開。上面是陳靖彤工整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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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
我知道您是對的，我們應該保持距離。但請允許我自私地請求這一次——校慶表演對我很重要，可能是我高中時代最後一次登台了。您說過音樂能超越很多界限，那麼就讓音樂成為我們之間最後的聯繫吧。
錄音室已經安排好，下週三下午四點，地址在背面。如果您來，我會理解為您同意我的請求；如果您不來，我絕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您永遠的學生 靖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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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背面是一個位於城郊的錄音室地址。吳慧芳把紙條貼在胸口，閉上眼睛。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危險的邊緣，但陳靖彤字裡行間的懇切卻讓她無法斷然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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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鏡子里，吳慧芳盯著自己的倒影。她摘下眼鏡，放下總是束起的馬尾，黑髮散落在肩頭。鏡中的女人看起來年輕了許多，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想象著陳靖彤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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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一次，"她對鏡中的自己說，"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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