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车易位 - 第十章《灶火》

厚重的书房门在老教授离开后沉闷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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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依旧保持着姿势，闭着眼，拇指用力揉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十六岁的大脑，已在这高强度填塞的牢笼中负荷运转了三年。

尽管意识昏沉欲裂，空气里似乎依然盘桓着资产图表尖锐的折线和家族谱系扭曲的分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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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寂静无声，只有空调运作时发出的沉闷嗡鸣。

下意识地，他将目光投向房间角落的阴影里——那是柯萝惯常的位置。

他揉按太阳穴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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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像一片安静的影子，靠在沙发背与墙壁形成的窄小夹缝里。

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捏着一管灰绿色的、半凝固的膏体——标准的便携式营养膏，毫无味道可言，只提供最低限度的热量和必需物质。

她正熟练地撕开封口，叼在嘴里，直接往喉咙里挤了一大截。动作很麻利，吞咽也无声无息，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在完成一项既定的日常任务，甚至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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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面，和他方才被迫灌输的关于“企业未来规划”的复杂线条、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利润报表，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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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突出来，比头疼更加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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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想起了内城那个小小的、总是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家。想起了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锅铲碰撞的轻响，即使是最简单的炒饭，也带着温暖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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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饭这种东西绝不该被营养膏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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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带倒了斜摆在桌面上的试卷和笔筒，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板上。

柯萝闻声抬眼，嘴里还叼着那半管营养膏，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和习惯性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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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

孔林朝她招了招手，也没解释，径直绕过书桌，大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甚至没回头确认柯萝是否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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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是这栋别墅里最干净、也是最冷清的区域之一，就像一个昂贵的展示样板间。

嵌入式冰箱门打开，里面塞满了佣人定期更换的新鲜蔬果、肉类、鸡蛋和牛奶。包装精致，码放得整整齐齐，不见多少取用过的痕迹。

这些都是出自内城养殖场和农场的特供品，仅供应中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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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拉开最大的那扇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

他扫视了一圈，伸手精准地摸出一盒无菌鸡蛋和一盒黄油。又侧身探入蔬菜格，拣出了几颗饱满的小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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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

孔林言简意赅，将东西放到中岛上，转身打开上方橱柜，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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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依言关上，沉默地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眼神里那点警惕变成了纯粹的茫然。

孔林找出了一口看起来最小的平底锅——太大了，他们吃不了。又从一个嵌在墙壁里的抽屉拉出了一套崭新的、标签都没撕掉的刀叉碗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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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了。”

他拿起一颗鸡蛋，对着台面轻轻一磕——力道太小，蛋壳只裂了条小缝，蛋白缓缓渗出，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指去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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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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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壳被他笨拙地捏碎了，蛋液混着小块碎壳，滴滴答答地落到了闪亮的黑色花岗岩台面上，留下一摊液体。

空气瞬间凝固。孔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一时有点尴尬。

他太高估了那模糊不清的童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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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旁边安静站着的柯萝动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qW2PIi9h

她飞快地从墙上挂着的卷筒里扯下两张纸，递到孔林面前。目光低垂着，没有看那堆狼藉，也没有看孔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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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有点恼羞成怒，猛地抓过那两张纸，捂在台面的污渍上，胡乱抹了两下，把那摊蛋液和碎壳一股脑扫进旁边的水槽。

收拾完，他深吸一口气，又从盒子里拿起一颗新的鸡蛋。

这次他不再犹豫，手臂抬高，目光专注，对准台面较硬的一角，手腕用力向下一砸——动作甚至带着点泄愤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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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一声清脆漂亮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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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壳均匀地裂开一道整齐的口子，孔林双手一掰，金黄的蛋黄连同包裹它的蛋清，圆润地滑落到旁边准备的白瓷小碗里，干干净净。

孔林自己都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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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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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向柯萝，眼中那点因刚才失败的小尴尬和此刻成功的兴奋交织在一起。

“你也试试。打一个，随便打在哪边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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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的目光从那个圆润完整的蛋黄上挪开，落在孔林递过来的另一颗鸡蛋上。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学着孔林刚才的样子，走向台面空着的另一端，选了他第一次碰壁的那个光滑位置。

她站定，手腕抬起——没有孔林那种刻意的、仿佛要将蛋砸出气势的姿态，反而显得过分冷静。快得几乎没有多余的过程，就那么随意却无比精准地朝着台面边缘斜着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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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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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林带着点审视的目光中，她那带着薄茧的手指灵活地分开蛋壳，蛋液再次完美地滑入另一个干净的小碗里。

整个过程流畅、迅速，仿佛她不是在打蛋，而是在执行一项剥离精密仪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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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看着那碗里完好无损的蛋黄，又看看旁边自己第一次失败留下的水痕，眼中那点小小的得意迅速惊讶取代，甚至夹杂着一丝“这也能行”的不可思议。

他那紧抿的唇线似乎又松动了一下，最终什么评价也没说，只是眼神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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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转身，拧开灶台上的电磁灶开关，按了两下才找到正确的火力档位。

黄油块被他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丢进干燥的新锅。油脂在锅底融化，发出滋滋的、悦耳的响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令人心安的奶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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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这间冰冷厨房第一次飘散真正属于食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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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专注地盯着锅里渐渐融化的泡沫，拿起那个装着柯萝完美成果的蛋碗，稍微倾斜碗口，手腕轻巧一转。蛋液稳稳地倾泻而下，在滚烫的黄油表面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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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脂的焦香、蛋白质的甜香，混合成一种最朴素、却也最温暖的烟火气息，迅速填满了这间样板间般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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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握着崭新的木铲，笨拙而认真地尝试给那颗蛋翻面，边缘煎得微焦。

直到他将那枚形状不算太完美、但内里流淌着溏心的煎蛋盛进骨瓷碟里，又点缀上几颗洗好的小番茄，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立在旁边的柯萝。

少年眼神明亮灼灼，像是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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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那个碟子，递给她。

“尝尝？”

声音依旧平静，但尾音带着被强行压下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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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迟疑地伸出手，拿起碟子旁边一把锃亮的银叉，小心翼翼叉起一小块煎蛋边缘，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

简单的咸香、黄油和蛋的醇厚，还有那一点点中心流体的温热软滑瞬间占据了味蕾。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奇异的满足感，瞬间冲淡了她口中残留那种化学物的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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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专注地看着她咀嚼，看着她将那口温热的食物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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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开口评价，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反应，清晰而满足的笑意终于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浮现在少年唇角。

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才叫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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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那抹纯粹的茫然又微微加深了些许。

孔林顺手拿起旁边那张粘了点油渍的厨房纸，用力擦了擦刚才清理过的台面，直到恢复了原本光洁如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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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擦拭，目光一边自然而然地落向那个塞满精致食材、却鲜有烟火气的嵌入式大冰箱。

眼里的光亮变得更加坚定，透着一种计划通行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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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明天继续。”

他说完，动作停顿了一下，下巴朝冰箱的方向点了点，像是下了一个不容更改的批注。

“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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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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