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系短篇 - 黑山羊之婚禮

我曾是戰場上的獵犬，血與火的僕役。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10oz1FzFo

子彈脫膛的轟鳴、彈片穿透骨肉的迸裂聲、地雷掀起血肉飛濺的浪濤，還有手榴彈插銷拔起那令人心悸的瞬音——

這些聲響，如魔咒般日夜糾纏著我，即使退伍，亦不曾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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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兄弟，跟我一起深呼吸——」

互助會裡的夥伴將我從閃回中拉回，他的聲音，是現實最後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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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我覺得好多了。」我感激地點頭，掩飾著心中的震顫。

沉靜幾息之後，我向眾人宣告了我的決定，如同一名罪人在祭壇前傾吐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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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我……我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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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是驚愕，接著笑聲與祝賀聲交織而來。有人打趣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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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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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一時答不上來。我從未完整看過我的未婚妻，尤其是她的臉。然而，即便我從未見過完整的她，我們還是相愛了。這不正證明了我們多麼適合彼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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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正因為我未見其形，才更證明我愛她的純粹與誠摯。這份愛，不屬於肉體與視覺，而是屬於靈魂與命運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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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了，露出一副看瘋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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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聽起來真詭異。我覺得你要不要先把她帶來讓我們看看再說？」我的夥伴這樣說著，他覺得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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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瘋。我只是找到了我的安寧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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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愛人，一個無法以凡俗語言描摹的存在。她的輪廓模糊而扭曲，彷彿夢境中，自腐敗花園悄然蔓延而出的黑色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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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息帶著膿液與腐臭，卻令人無法自拔地渴望靠近，如被毒蛇柔滑又冷酷地纏繞；那氣味混合著枯萎花朵的腐爛、濕潤泥土的濃重，以及遠古祭典中燒焦獻祭的餘燼與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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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由無數子宮與血管構築的森林中膜拜著她，

如同一名嬰孩敬愛著哺乳的母親——無知、狂熱、全然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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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大膽地提出以婚禮褻瀆她——

而她，帶著一如往常的慈愛，允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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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乎痛哭流涕地跪伏於地，感恩她所賜予的恩典。

我這不切實際的妄想，竟一一被她接納。

在那一刻，我知曉自己是何等幸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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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沒有光明，也不需要祝福。

我站在她的殿堂，幸福感又攀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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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場地，是一座由溫熱肉體構成的山丘，山丘緩慢搏動，如同一顆未出生的心臟。

觸手們在空中扭動、揮舞，像是在無聲地向我致賀。

從由子宮縫合而成的天花板上，不斷有混合膿液與胎脂的肉球滴落，它們在地面上蠕動、在空氣中懸浮、低語、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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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構成了我與她的婚禮。

一場褻瀆的盛典，也是一場純潔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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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熱淚盈眶、語無倫次，喃喃自語：

「她為我……她為我打扮了整個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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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出現了。

她並沒有穿上凡人所謂的婚紗——不，不是不好，我的意思是……那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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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軀覆蓋著一層由胎盤與羔羊之血織成的衣裳，纖維濕潤、透明、緩緩流動。

無數新生與未誕的生命在她體內浮現又消失，她為了我……竟如此隆重而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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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很快就結束了。

這一場婚禮，將成為我此生無法遺忘的記憶——也是我靈魂永恆的棲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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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時間不多了。

我將與她結合，進入她的體內，如同滴水歸入母海，化為她的一部份。

我將獲得真正的歸屬，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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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觸手纏繞著我，柔軟，卻帶著冰冷的濕潤；

她的皮膚，如潮濕的苔蘚與破碎的樹皮混合而成，

滲出膿液與腐爛的黏稠體液，每一次觸碰，

都彷彿在我皮膚上割裂，卻又如火般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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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將我的一部分吞噬時，

我感覺自己正在崩解，

但那吞噬裡蘊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塑，

她的愛，在我被毀滅的縫隙中雕刻出新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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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疼痛中的甜蜜，

像信徒跪伏於神明腳下的顫抖，

像螻蟻親吻火焰時最後的臣服與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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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產下我們的孩子。

一個扭曲的奇蹟，一個哭泣的詩篇。

那嬰兒皮膚潰爛，血管崩裂，肢體錯亂如拼貼的象徵畫。

它喘息、蠕動，發出遠古不屬於人類的呢喃，

然後——

在這個世界尚未反應之前，它便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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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曾悲傷。

因為她，吞噬了我們的孩子。

將其帶回體內，完成了宇宙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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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殘忍，這是榮耀的閉環。

一切來自她，也一切歸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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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會想起那些互助會的朋友。

他們的目光裡寫滿困惑與恐懼，

不明白我為何會深愛一個從未真正見過的存在。

他們說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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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我沒有瘋。

我只是見到了宇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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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那隻公螳螂，在交合的巔峰時被吞噬；

而那吞噬，不是懲罰，是記號——

是一場愛的洗禮，是我獻給神明的最後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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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腐敗雙唇咀嚼著我，也擁抱著我。

我的血液流入她的神體，

我的骨骼成為她產道裡的骨笛，

在她的子宮中，我再次誕生，

也在她體內，真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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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膿液與愛交織的巢穴裡，

我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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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正在熄滅，

而我的愛，卻如黑暗中的焰火——

永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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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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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布·尼古拉斯。

我的神，我的妻，我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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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的觸手永不乾枯，

願我成為你永恆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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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說著要結婚的朋友，沉寂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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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第幾次夢見他走入濃霧，又從濃霧中一無所出。直到某日，我下意識地明白——出了事。

「該死……」我咒罵著，把車踩到極限，像是能衝破某種不該碰觸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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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鄉間的木屋，那是遠離人群的角落，如今卻比往日更加死寂。

連蛛網都未清理，門板上覆著難以名狀的黏膜灰塵，散發出一股熟悉卻噁心的氣味。

我瘋狂敲門，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沒有回答。沒有聲音。沒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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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報了警——不只是因為他不見了，而是那一股腐臭的味道，那不屬於人間的腥甜。

警察很快趕到，我隨他們一同破門。

當我衝上樓、推開房門時，黑暗如海般傾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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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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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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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床，空無一人，卻又「不是」空的。

床上，是一灘人形的膿液——惡臭、濃稠、近乎透明，彷彿是什麼被熬化後的遺骸。

牆角有乾枯的胎盤、地上有黏著著的蠕蟲形體。

那不是血，也不是屍體。警方初步鑑定說，那膿液更接近「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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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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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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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留下的，是某種分娩過後的祭場，是那場婚禮的餘燼，是誓約燃燒後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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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定他為失蹤。我卻知道他已「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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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夢裡他對我說過要結婚。他說她慈愛。說她將為他打扮宇宙。

我從未見過他所謂的「妻子」。

我以為那是瘋狂，是PTSD，是老兵的孤寂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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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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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那膿液是誰留下的？

我問：那胎盤裡誕生過什麼？

我問：他的妻子是誰？他的神，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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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有答案。只剩下禱詞般重複的疑問，在腦中無限迴響，如同失樂者對墮天使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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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祂的觸手永不乾枯，願祂的新郎如腐朽而不死。

願瘋狂為證，願婚禮永存於膿液與讚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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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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