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域陀的目光微微移向姬詩婷,但他並未停下話題,依舊嘗試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問道:「依我所知,賑災資源是高度監控的,應該會妥善分配給需要的人,雖然可能有貪污、怠職或失誤,但情況不應該這麼糟糕。」
即便村民們回來了,域陀都已經不再在乎自己的身份會否曝光,他今天一定要把真相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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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寧氏冷笑一聲,語氣多了幾分譏刺:「高度監控?哈哈,那又怎麼樣?你真的以為那些資源足夠嗎?」
域陀的眉頭緊蹙,語氣依舊冷靜,「那次賑災可是歷史上花費最多的項目,開支比軍費還多。不然的話,佛朗機的叛亂也不會那麼…」
他記得太清楚了——「安土」當初就是因為沒錢募兵,才拿來當作榜樣宣傳,鼓勵那些毫無經驗的年輕人自願赴死。
「是啊,最大項目。所以每個人都會想從裡頭撈一點。反正多我一個不多,結果什麼都不剩。」舍寧氏冷冷地補充道。
域陀的眼神一沉,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艾雪米泰的身影,他忍不住反駁:「不對吧?總還會有一些人至少肯留下一些資源,讓大家能夠活下去,對吧?」
舍寧氏冷笑,語氣更為冰冷:「你錯了。當你身邊的每個人都拿得比該拿的多時,你根本沒得選。」
「這太瘋狂了,根本說不通!」域陀情緒激動,語氣提高了幾分,雙眼盯住舍寧氏。「就算剩下的不多,也足以避免你說的那些……你在說謊!」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近乎失控:「你們居然敢用那些……糠麥餵人?那又能省得多少錢?或者…再多寫一份報告給議會……」
舍寧氏緩緩抬起頭,直視著域陀,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你知道那麼多…肯定是綸殿臨的某個高層吧?你旱就被那些華麗的報告和閃亮的吊燈閃花眼睛了。」
他冷笑一聲,語氣變得更加鋒利,「你以為你掌握了一切,實際上,你連它是怎麼運作的都不明白。」
村民又開始竊竊私語:「他…是貴族?」姬詩婷托轉身低聲低語:「別亂猜。」
「你以為大順的賑災糧是怎麼沒的?不是天災搶走了,是人。」舍寧氏低沉地說,聲音裡帶著疲憊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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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空洞地望向帳篷的頂部,彷彿凝視著某個遙遠又無法觸及的畫面。
「政府是大肆宣揚著『歷史最大福利開支』沒錯,可那些糧食從綸殿臨發出去,就進了層層貪官的口袋。戶部批下千萬石糧,地方大官一個『運輸損耗』,一半就不見了。剩下的大大小小官員層層盤剝,最後的糧食被賣到黑市,換來的錢塞進自家錢包。」
域陀冷笑了一聲,目光銳利如刀:「黑市?你自己也在裡頭,別裝作清白。若不是這場災難砸到你頭上,你現在還在那體制裡撈得風生水起吧?」
「我又沒說過我沒有。」舍寧氏回視著他,語氣淡漠卻帶著一絲諷刺,「只不過,我做的事情,至少讓一些人活了下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那些在黑市賣不出去的粗糠,是我自己掏錢補上的,為了節省成本,還得親自運送。結果呢?那些本該保護賑災隊伍的士兵……」
他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成了搶劫的強盜。」
域陀的眼神一沉:「那些本應護送你的士兵……」
「沒錯。」舍寧氏語氣平靜得可怕,「他們見村民已經沒有油水可榨,便對準了我。殺人、燒村、滅口,再向上報個『隕石毀了村子,沒有生還者』,上面查下來,死無對證。誰會管底下的白骨?也就只有路邊的野狗會管,因為牠們還能填填肚子。」
域陀的瞳孔微微收縮,低聲呢喃:「所以……這真就是大順士兵……的生財之道……」
舍寧氏點了點頭,目光幽深,聲音低沉:「這冗大的官僚網根本就是個怪獸,它吞噬一切——人性、生命、錢財……」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語氣稍緩:「但說起來,我也不全怪他們。除了上層那些混蛋,大部分官員都只是求個活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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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陀想起蒂法爾和他的工作坊——那個每天累死累活、只求活下去的鞋匠。但……
「為了活著就能害人嗎?」域陀的語氣裡帶著憤怒,「他們又不是搶了那些官員的利益,只是讓他們手中漏出一點,讓人活下去罷了!」
舍寧氏冷冷一笑:「那些官員連下人都湊不齊了。就憑政府給他們的預算,他們能雇幾個人?」他頓了頓,語氣陰沉。
「上面吃空餉的多得是,加多少人就吃多少。如果那些小官員不貪,哪來的錢找人手?他們就一雙腿,能走遍管轄區裡的幾十座山頭派糧嗎?」
「這些荒謬的事都是被迫的,裡面有多少個正常人最終都得昧著良心做這些事。」域陀沉默了,他的內心掀起滔天的波瀾。
舍寧氏的目光微微一滯,然後咬牙說道:「說我裝?你也別裝作清白,就是你們這些人,蒙騙至高神使!聖典早已為我們指引了方向,然而議會和貴族這群混蛋就在欺瞞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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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陀愣住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很清楚那些決策是誰允許的。在那熱得要命的晉臺前,每個人都只盼望著至高神使能快快批准他們的提案,誰會又誰敢提出任何異議?
「若能向衪稟報那些狗官的所作所為,搭上我這條老命又何妨!」舍寧氏語氣堅定,眼底燃燒著激烈的情緒。
域陀轉頭,發現周圍不少的村民們的眼神並無驚恐,反而充滿贊同。似乎金教的人被趕走後,他們又重拾起了正神教了。
「羅蘭·碧昂……」他的思緒飄回到那個曾試圖抓捕他的密探。
那時,他坐在馬車裡,思索著自己的命運,甚至沒有察覺那男人話語中的異樣——即使大順奪走了他的一切,那人依舊對至高神使忠心耿耿,仍是一位虔誠的正神教教徒。
現在回想起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
「一切……都錯了……」
痛苦的漩渦將域陀吞沒,他痛苦地抱頭,彷彿被無數人的不幸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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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不幸?別說笑了,現在他連第一步都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去。
姬詩婷關切地望著他,遲疑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地碰著他的手背,低聲問道:「西西弗斯,你還好嗎?」
「……至高神使的慈愛被那些混帳濫用了,如果我有能力的話……」舍寧氏仍在滔滔不絕,但域陀已沉入了黑暗之中,誰的聲音都聽不進。
他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斷思索著,試圖找到一條出路。
突然,一絲光亮悄然浮現,他想起了過去看過的一個篇章:人們不會被道理說服,他們只會被信仰與希望驅動。
域陀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眼前這些飽受折磨的人,想起沙彌亞節時,那些人甘願擁抱痛苦的情境。
他快速回憶那時的情景:正神教教堂裡的儀式結束後,他走出來看到教堂外的景象——主教從來不解釋什麼,只喊幾句口號,信徒們就動了起來。
羅蘭、舍寧氏,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們被信仰所驅動,即使活在地獄之中,仍相信神的仁慈,相信大順的至高者是至善的。
信仰的力量,多麼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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