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親愛的母親:
不知道有多久沒寫信給您了。
我是一個不孝的女兒吧?連您到底怎麼了、現在在哪裡,我都不知道。但我這陣子,總是忍不住想起您,想著要是您還在我身邊,我會怎麼告訴您這一切。
我也不知道,寫這封信是為了誰,是為了您、為了我,還是僅僅想練練寫字。但我還是想寫。就像以前放學回家後,坐在門檻邊和您說些有的沒的那樣,說說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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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小時候,我在學校待的時間不長,相較之下我更喜歡整天在山上跑,那時還想著長大後要四處遊走,看遍各種花朵。現在回想起那時候,真的是恍如隔世呢。
現在的我,每天早上醒來,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奔波。我們剛剛佔領了一座城市,雖說不上是什麼大勝,但至少,我們的行動終於帶來了一些改變。
街上人群熙來攘往,既能看到披著破布的流民在街上徘徊,也能見到戴著金戒指的商人來送糧。我原本以為,這輩子應該沒機會和這麼多不同的人說上話,現在卻和那些初次見面的人一起商量物資調度、區域管理,做著那些令人膽戰心驚的重大決定。
最近有件事特別想跟您分享——我,居然穿上了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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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個每天搖著裙擺跑回家的我嗎?現在那一身灰暗得要命的制服,硬邦邦又沉甸甸,簡直像穿了塊盔甲。域陀第一次看到我穿時,竟然認真地說:「不錯,像個小將軍。」結果被我拿最近在讀的書扔中了他的鼻子。
是的,域陀。我想您現在也認得這個名字了吧?那命運的一天,我終於知道了他的真名,原來他可是個貴公子呢。我問過他為什麼一直不用自己的真名,明明也很好聽呢,他說自己逃避太久了,現在做正事必須堂堂正正,而且用他原本的姓氏比起用化名更有號召力。
他是我見過最有耐心,也最讓人安心依靠的人。大順天天拿畫說他冷血無情,什麼殘暴不仁的鬼話。但母親,您要是知道他曾一個人拿著小刀慢慢刻石頭的傻樣子……您一定也會笑出來吧?
哪有什麼殘暴啊,根本就像個大孩子。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8qVQMWUUK
他教會我很多東西,不只是戰場上的技巧,更多是生活上的事:寫字、規劃、記帳,甚至是如何在信中少用些感嘆號(他說太多會讓人讀得疲憊)。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思考的方式,我最喜歡他說過的一句話:「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
您還記得嗎?那次我把家裡翻個底朝天,就為了找父親的舊刀借給他。現在那把刀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不,是第二得力的助手——您的女兒才是最得力的那個呢。那把刀在確實幫了大忙,讓我們能解放更多城鎮。
大家都稱域陀為「大賢良師」,但我只叫他「域陀」,或是「西西弗斯」——因為那是我最初認識他時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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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那個以前大順的皇商,舍寧氏正運用從前的人脈,為我們引進了許多資源。您一定沒聽過這個名字吧?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原來一個人一生能認識這麼多不同的人。
那些願意投資我們的人中,有些真心相信我們的理念,有些一直心懷不滿,只是在等待一個領頭人,但更多的只是想兩邊下注的投機者。
昨天開會時,舍寧氏帶著幾個新來的商人走進了大廳。他們身穿磨得發白的舊大衣,腰間卻繫著金絲腰帶。
我忍不住想起您曾經說過的話:「不要太相信有錢人。」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N4EUFvXN3
那幾個肚滿腸肥的商人笑著向域陀鞠躬,口中說著「為了人民的幸福,願意獻出一切」,可我望著他們肥厚手指上那些沉甸甸的金戒指,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但不管如何,他們現在都站我們這邊。不論他們原本屬於哪個階層,現在大家都在為爭回幸福而戰。除此之外,域陀以前認識的朋友也來加入了——有落魄的貴族、山南的匠人、還有窮得不能再窮的民工。大家一起開會時,偶爾還會為了一點米、一個字眼爭得臉紅耳赤。
但生活並不全是戰爭呢,域陀說過,抗爭只是手段,一切都是為了所有人能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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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有個來自中部的女孩,硬要我嘗她家帶來的花蜜果醬。我懷疑地試了一口,結果好得不得了。她說,她父親以前是種花的,但政府一紙公文下來,他的農地裡所有人都要改種糧食。然後不知為何,所有人的田裡的作物都枯萎了。政府說是新安的陰謀,但她父親從來都不信。
我問她,那革命之後呢?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hxgYmdLWr
她說:「或許回去重新開始種花,有一天開個果醬鋪吧。」
我當時聽了,只是笑。但後來晚上睡不著時,我卻忍不住想:如果有那麼一天,真的能有間小屋,門口種幾株玫瑰,外頭的陽光安靜地灑進來,然後我能寫信給您,說我在做些什麼不那麼危險的事,只是在做些傻傻的小事,那該多好?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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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您早就不在了,對吧?
我也不記得是哪一天開始這麼想的。 可能是當大順封鎖了山南,說那裡的「異端勢力」已全數「清洗」時;也可能是當我們潛入情報室,看到他們把每個和我們有聯繫的人名畫上紅線時。沒有任何字眼,但……
您不會成為宣傳的標靶,也沒人會拿著您死後的照片做成海報。但我想,以大順的手段,我們這些平民會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裡,默默地消失,然後被世界當作從來不存在過。
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域陀,他當然比我有名得多了,他的處境和我們完全不同。
那一天,當他母親病故的消息傳來時,他沒有哭。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avqpB01FZ
大順的報紙上大肆批評他「不孝」、「亳無人性」,就連我們的同伴也說他應該公開表達一下悲傷,以免讓大順抓住這點來攻擊他的人格和反抗軍,但域陀拒絕了。
這是我唯一不了解他的地方——他對母親的離世似乎相當冷淡。
我唯一聽過他表達感情的那次就是那晚,我們並排坐著時,他只是淡淡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了。」
那一刻,我明白我們就只剩下彼此了。那時的擁抱,是他擁抱了我,還是我擁抱了他?已經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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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要寫這些啊?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同伴們犧牲性命只為了守住幾公尺、甚至幾公分的陣地。我們⋯⋯真的能最終帶來幸福嗎?
每天晚上我都會問域陀這個問題,他總是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畢竟,我們可是曾經佔領了大順將近一半的領土,只要熬過眼前的困境,一定能再次做到的。
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也許我們的名字會被寫進書裡歌頌,也許會被從歷史中抹去。但我希望有那麼一天——我們真的能帶給所有人幸福。
那時,我會重新蓋一間屋子,在院子裡種種我最喜歡的玫瑰。然後放一張搖椅,讓風輕輕吹過。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活到那天,但我想,如果我真的能活到那天,我會在門口種滿您最喜歡的丁香。
這封信可能永遠寄不出去,但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吧?就算知道沒有意義,還是會做這些無意義的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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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愛您的, 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ubrGfAOrL
姬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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