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可泰的八月,正是雨季將盡未盡、暑氣蒸騰如釜的時節。湄南河支流榮河的水位漲得飽滿,漫過堤岸,滋養著城外大片大片綠得發亮的稻田。午後驕陽懸在頭頂,熾白的光線彷彿有形之物,灼烤著水田裏彎腰勞作的農人。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油脂,瀰漫著泥土被曬透的土腥氣、腐爛水草的微酸,以及禾苗奮力生長的青澀味道。水田明晃晃如破碎的鏡面,倒映著藍天白雲,也倒映著農人黧黑脊背上滾落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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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頌薩克坐在田埂上一株歪脖子羅望子樹稀疏的陰影裏,赤著的雙腳沾滿濕滑的泥漿,腳趾縫裏還嵌著幾根枯草。他身上的粗麻無袖短衫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略顯單薄的胸膛上。勞作了一上午的疲憊還未完全散去,他微微喘息著,從腰間一個磨得油亮的舊皮囊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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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支鹿角笛。通體呈現出溫潤的深褐色,那是成年水鹿巨大犄角的主幹部分,經過反覆摩挲和歲月浸染的色澤。笛身並不長,僅比手掌略寬,上面用燒紅的細鐵籤精心烙出幾道纏繞的藤蔓紋飾,簡單卻古樸。笛管中空,一端削成吹口,另一端自然封閉,只在側面鑽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圓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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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粗糙的吹口湊近唇邊,深深吸了一口飽含水汽與泥土氣息的空氣。胸腔微微起伏,雙頰略略鼓起,一股氣流自丹田升起,穿過喉關,輕柔地注入笛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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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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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悠長、低緩、帶著天然粗礪質感的音調,如同林中晨霧般悄然瀰漫開來。這聲音並不高亢嘹亮,卻有著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低了周遭的蟬鳴蛙噪。它像是一聲悠遠的嘆息,帶著水田的濕潤、羅望子果的微酸、農人汗水的鹹澀,還有少年心中難以言說的懵懂心事,緩緩飄向遠處蒼翠的山巒輪廓。笛聲在熱浪中搖曳,時斷時續,不成調子,卻自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彷彿在向腳下這片沉默的土地傾訴著什麼。幾隻原本在泥水裏翻找螺螄的白鷺被笛聲吸引,伸長脖頸好奇地望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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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聲稍歇,頌薩克放下短笛,目光投向田埂另一頭。父親尋買正弓著腰,將一捆捆青翠的秧苗穩穩地插入水田中渾濁的泥漿裏。他動作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遲滯,但每一次彎腰、每一次插下秧苗,都帶著一種岩石般的沉穩和篤定。手臂上虯結的肌肉在黝黑的皮膚下滾動,汗水在他寬闊的脊背上匯成細流,蜿蜒而下,最後消失在捲起的褲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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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看著父親的身影,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愛這片土地,愛這勞作的踏實,可內心深處,總有個不安分的聲音在低語,像田埂下汩汩流淌的水。那聲音指向城中的瑪哈泰寺,指向寺中方丈通廸師父演示禪拳時那看似緩慢卻蘊含萬鈞之力的每一個手勢。他渴望力量,並非為了欺凌弱小,而是希望能守護眼前這份寧靜,守護像父親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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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舉起鹿角笛,吹響一段更為低沉的旋律。笛聲嗚咽,彷彿在應和著少年心中那份對平凡生活之外世界的嚮往與迷茫。陽光透過稀疏的羅望子樹葉,在他年輕的臉龐上投下跳躍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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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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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尖銳、急促、完全不同於自然聲響的噪音,猛地撕破了午後沉滯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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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金屬劇烈摩擦、碰撞發出的刺耳刮擦聲!緊接著,幾聲充滿驚懼和痛苦的嘶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短促地爆發又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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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的笛聲驟然中斷,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猛地向下一沉。他霍然抬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那是田埂盡頭通往素可泰城西門的大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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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丟下鹿角笛,像一頭受驚的小鹿般猛地躥起,顧不上穿鞋,赤腳帶起泥漿,飛快地爬上最近的一個小土坡。泥土被太陽曬得滾燙,烙著他的腳底,他卻渾然不覺,只將手搭在額前,瞇起眼睛極力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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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里開外的大路上,塵土如同黃色的妖魔般沖天而起!幾輛裝載著貨物的牛車歪歪扭扭地停在大路中央,其中一輛甚至傾覆在地,輪子還在無助地空轉。拉車的黃牛驚恐地哞叫著,試圖掙脫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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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心驚的是那些在煙塵中晃動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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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個精悍的漢子,上身赤裸或僅著簡陋的皮甲,露出古銅色、佈滿刺青的強壯臂膀。他們手持的武器在烈日下閃著兇光——彎曲如蛇的單刃刀(「daab」),長滿倒刺、沉重駭人的狼牙棒,還有一人手中揮舞著一條烏黑油亮、足有丈許長的皮鞭!鞭梢在空氣中抽出刺耳的爆響,如同毒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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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正兇狠地圍堵著幾個試圖反抗的商隊護衛。刀光閃爍,血花飛濺!一個護衛慘叫著被狼牙棒砸中頭顱,軟軟倒下;另一個剛舉起彎刀格擋,就被那毒蛇般的長鞭纏住手腕,鞭身一抖,喀嚓的骨裂聲清晰可聞!護衛的慘嚎和劫掠者粗野的狂笑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血腥而恐怖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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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掠者!是那些流竄在邊境、神出鬼沒的傣族強盜!頌薩克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他認得那種兇悍的裝束和武器,通廸師父曾嚴肅地告誡過弟子們,遇到這些傣族武士,尤其是手持蟒鞭的,務必萬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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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稍散,頌薩克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混亂邊緣處的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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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相對小巧、裝飾著藍色布簾的牛車旁,一個穿著素雅淡黃紗籠的少女正被兩個獰笑的傣族漢子逼得步步後退!少女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面容清秀,此刻寫滿了極度的恐懼。她手中緊緊攥著一把小小的花剪,徒勞地指向逼近的惡徒,手臂抖得像風中的蘆葦。她試圖護住身後一位摔倒在地、抱著一個沉重木箱、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那顯然是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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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少女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穿了混亂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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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傣族漢子咧嘴一笑,露出焦黃的牙齒,手中沉重的彎刀作勢就要劈向地上那個抱著木箱的男人。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則伸出骯髒的手,淫笑著抓向少女纖細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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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熱血「嗡」地一下衝上頌薩克的頭頂!恐懼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衝動淹沒——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殺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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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在大腦做出清晰指令前就已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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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的嘶吼從他喉嚨裏迸發出來,帶著少年人尚未完全變聲的尖銳,竟短暫地壓過了場中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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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支離弦的箭,從土坡上猛衝而下!赤腳踩在滾燙、佈滿碎石和荊棘的路基上,每一步都鑽心的疼,卻絲毫不能減緩他的速度!目標清晰無比——那輛藍色布簾的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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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吼叫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強盜的注意。那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動作一頓,兇狠的目光如同淬毒的標槍般射了過來。正抓向少女的精瘦漢子也詫異地回頭,看到一個衣衫破舊、赤著雙腳的少年正不要命地衝來,臉上頓時露出荒謬和殘忍混合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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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來的野小子?找死!」刀疤臉啐了一口,暫時放棄地上的男人,提著彎刀,大步迎向頌薩克。那沉重的腳步踏在乾燥的路面上,咚咚作響,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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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丈的距離在狂奔中急速縮短!頌薩克的心臟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嘯的風聲。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四肢,但另一個更清晰的聲音在他腦中迴響,那是通廸師父在寺中庭院日復一日的教誨,是無數次枯燥重複後刻入骨髓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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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心不動,如大地安忍。拳隨念起,似藤蔓纏身。力從地起,意守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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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刀疤臉的彎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斜劈向頌薩克脖頸的剎那!頌薩克狂奔的腳步猛地一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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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拳·泥鰍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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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體彷彿瞬間失去了重量,又像泥地裏的泥鰍般不可思議地向左側一滑!不是後撤,而是貼著對方刀鋒邊緣險之又險地滑開!冰冷的刀風刮過他頸側的皮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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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一刀劈空,身體因用力過猛而微微前傾,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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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電光火石的空隙!頌薩克滑開的身形尚未站穩,左腳已如生根般牢牢釘入鬆軟的路基泥土中,身體重心借勢下沉,腰胯猛地一擰,一股源自大地、經由腿腰傳遞的力量驟然爆發!他的右臂並未握拳硬撼,而是如同柔韌的藤條,循著對方持刀手臂的外側猛地向上、向內一纏、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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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拳·纏藤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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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並非硬碰硬的格擋,而是以柔克剛的纏繞與牽引!粗糙的手臂皮膚擦過對方汗濕、滑膩的臂膀,頌薩克的手掌準確地搭在了對方持刀手腕上方一寸的位置,五指如鉤,並非抓握,而是用一股巧勁向下、向自己身側猛地一按、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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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刀疤臉只覺一股完全不同於硬打硬衝的怪異力道從手腕傳來,沉重下壓的同時還帶著一股強烈的旋轉撕扯之力!他握刀的手腕關節被這股擰勁狠狠一挫,劇痛傳來,五指不由自主地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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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啷!」那把沉重的彎刀竟被頌薩克這一下「纏藤式」硬生生地按脫了手,掉落在塵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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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讓刀疤臉徹底懵了,也讓不遠處那個精瘦漢子看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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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快!」頌薩克根本來不及看那掉落的彎刀,也顧不上自己劇烈的心跳和幾乎脫力的手臂。他朝著那驚魂未定的少女和她父親嘶聲大喊,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用力而嘶啞變形,「往田裏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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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良·普丹被這一聲嘶吼驚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彎腰,奮力攙扶起摔倒在地的父親彭猜。彭猜似乎傷到了腿,一瘸一拐,但也被這突然的生機所激勵,父女倆踉蹌著,抱著那個沉重的木箱,拼命衝向路邊茂密的稻田。渾濁的泥水瞬間淹沒了他們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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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雜種!老子撕了你!」刀疤臉阿昆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手腕的劇痛和當眾被一個毛孩子打落武器的恥辱讓他徹底暴怒,面孔扭曲如同惡鬼!他咆哮著,根本不去撿刀,缽盂大的拳頭帶著一股惡風,直搗頌薩克的面門!這一拳含怒而發,又快又狠,眼看就要將少年清秀的臉龐砸得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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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舊力剛竭,新力未生,氣息還在翻騰。面對這近在咫尺、勢大力沉的直拳,他瞳孔驟縮,全身汗毛倒豎!通廸師父演示過無數次的、最簡單也最核心的守禦姿態瞬間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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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拳·抱樹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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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小腹瞬間收緊,丹田彷彿沉入大地!雙腳不丁不八,如同老樹盤根紮入泥土!雙膝微曲,含胸拔背,雙臂如同懷抱一棵無形的巨樹,交叉護在頭臉和胸腹之前!全身的肌肉在剎那間繃緊如鐵,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準備承接重擊的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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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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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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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的鐵拳狠狠砸在頌薩克交叉格擋的雙臂上!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傳來!頌薩克只覺得雙臂劇痛欲折,胸口如遭重錘猛擊,氣血瘋狂翻湧,喉頭一甜!巨大的衝擊力推得他雙腳在鬆軟的泥土裏向後滑行了足足五六尺遠,犁出兩道深深的溝壑!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彷彿要將他的腿骨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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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咬緊牙關,硬生生將湧到喉頭的腥甜嚥了回去!抱樹樁的架子雖然被砸得劇烈晃動,卻奇蹟般地沒有徹底散架!他像一棵被狂風吹彎的小樹,頑強地抵住了這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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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刀疤臉再次發出難以置信的驚疑。他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砸在了一捆浸透了水的堅韌藤條上,力量被分散、吸收了大半,竟未能一擊奏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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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你在搞什麼鬼!連個毛孩子都收拾不了?!」那個精瘦漢子看到同伴兩度失手,又見那對父女已逃進稻田深處,頓時焦躁起來,厲聲呵斥。他不再理會頌薩克,轉身就要撲向稻田去追良·普丹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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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阿昆被同伴一吼,更是惱羞成怒,雙眼赤紅,狂吼一聲,雙拳如同狂風暴雨般再次向立足未穩的頌薩克砸來!拳風呼嘯,完全籠罩了頌薩克的上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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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雙臂酸痛欲裂,胸口氣血翻騰,眼前甚至有些發黑。面對這疾風驟雨般的亂拳,他只能咬緊牙關,將「抱樹樁」的守勢催動到極限!雙臂、小臂、肩膀,身體正面不斷傳來沉重的打擊感,砰砰作響!每一次撞擊都讓他身體劇震,腳步踉蹌後退,如同怒濤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他只能憑藉本能和對師父教導的絕對信任,死死守住最後的防線,每一次格擋都盡量卸力、引導,避免硬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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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泥漿和嘴角滲出的一絲血線混合在一起,糊滿了頌薩克的臉頰。他的呼吸變得如同破舊的風箱般粗重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然而,在極度的壓迫和痛楚之下,一種奇異的感覺反而在滋生——通廸師父那些關於「大地承載」、「呼吸如根」、「不動如山」的晦澀口訣,彷彿在這生死搏殺的邊緣,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每一次沉重的打擊落下,他腳下那片被踩得稀爛的泥土,似乎真的在將一股微弱的、沉實的力量反饋給他,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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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廢物!」精瘦漢子看著阿昆一時拿不下頌薩克,又瞥見稻田裏那對父女的身影在秧苗掩映下越來越遠,氣得跳腳。他不再等待,怪叫一聲,撇下頌薩克和阿昆,拔腿就要衝進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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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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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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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猛地從大路另一側的密林中傳來!這聲音雄渾、暴怒,帶著一種摧枯拉朽的恐怖威勢!連地面都彷彿在微微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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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咔嚓咔嚓」一片令人牙酸的樹木斷裂聲響起!幾棵碗口粗的小樹被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量攔腰撞斷!一個巨大得超乎想像的灰黑色身影,裹挾著斷枝碎葉和漫天塵土,如同失控的山巒般轟然衝上了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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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頭成年公象!體型龐大得令人窒息,粗糙如岩石的皮膚上佈滿了泥漿和乾涸的樹脂,兩根巨大的象牙如同兩柄彎曲的慘白長矛,在陽光下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芒!它的眼睛赤紅如血,充滿了狂暴與痛苦,巨大的耳朵如同兩面破旗般瘋狂扇動,長鼻高高揚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充滿威脅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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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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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巨獸讓所有人都驚呆了!無論是正在圍攻商隊殘餘護衛的傣族強盜,還是正和頌薩克纏鬥的阿昆,甚至包括那個剛跑出去兩步的精瘦漢子,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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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顯然是被這裏的血腥和喧囂徹底激怒了!它巨大的頭顱猛地一甩,長鼻如同一條粗壯的鋼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抽向離它最近的一輛裝滿貨物的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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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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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屑橫飛!那輛沉重的牛車竟被象鼻一擊抽得四分五裂!車上的貨物——陶罐、布匹、香料——如同煙花般炸開,散落一地!拉車的黃牛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被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撞飛出去,重重摔在幾丈開外,抽搐著再也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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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變了調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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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的商隊護衛和倖存的商人如同炸了窩的螞蟻,再也顧不上抵抗或財物,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那些兇悍的傣族強盜此刻也徹底慌了神!什麼劫掠,什麼殺人,在眼前這頭暴怒的叢林巨獸面前都成了笑話!面對這純粹的力量碾壓,任何武藝都顯得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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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刀疤臉阿昆也顧不上頌薩克了,臉上血色盡褪,對著精瘦漢子大吼一聲,轉身就向與野象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精瘦漢子反應稍慢,被野象那橫掃千軍的氣勢嚇得雙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連滾帶爬地跟上阿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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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一擊得手,兇性更熾!它巨大的頭顱轉動,赤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大路上剩下的幾個「活物」——主要是那兩個正在逃跑的傣族強盜!它發出一聲更加暴怒的咆哮,沉重的巨蹄踏碎路面,如同一座移動的堡壘,轟隆隆地朝著阿昆和精瘦漢子追碾過去!每一步落下,大地都為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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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驚得魂飛魄散!剛才與阿昆搏命時積蓄的那點力氣彷彿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下意識地就想跟著人群逃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良·普丹父女逃入的那片稻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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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水面晃動,秧苗被分開,少女良·普丹那張滿是泥水和驚恐的小臉露了出來。她顯然也看到了那恐怖的野象,正奮力攙扶著受傷的父親,試圖在泥濘的田裏更快地移動,卻步履維艱,眼中充滿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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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跑!頌薩克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銳的疼痛和血腥味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一絲!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頭越來越近的恐怖巨獸,手腳並用地從泥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衝向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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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往這邊!」他嘶啞地喊著,朝良·普丹父女用力揮手,指向遠離大路、更靠近榮河河岸的一片長滿高大蘆葦的窪地。那裏地形更複雜,或許能躲避野象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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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普丹看到頌薩克,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攙著父親艱難地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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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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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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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雖然同樣帶著穿透力,卻與野象暴怒咆哮截然不同的、更為清亮悠長的象鳴,陡然從榮河下游的方向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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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不高亢,卻異常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如同平靜的水流漫過焦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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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一個略顯瘦削的身影,騎著一頭體型較小、動作卻異常敏捷的年輕公象,分開茂密的蘆葦叢,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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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象的少年看起來和頌薩克年紀相仿,皮膚是健康的深棕色,五官輪廓分明,尤其是一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此刻正緊緊盯著那頭狂暴的巨象。他身上穿著便於行動的深色短衣褲,腰間挎著一柄造型奇特、弧度極大的彎刀(「ngaw」),刀柄是磨得發亮的象牙。他穩穩地騎在象頸後方,雙腿緊緊夾住,身體隨著座下年輕公象的步伐有節奏地起伏,人與象之間彷彿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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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座下的年輕公象聽到那清亮的象鳴,立刻揚起鼻子,發出一聲短促而響亮的回應:「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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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象少年卡姆龍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就鎖定了那頭正在發狂追人的成年公象,以及大路上狼奔豕突的混亂場面。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只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專注。他俯下身,嘴唇微動,對著座下年輕公象的耳朵發出幾個低沉、短促、充滿韻律的音節——那是馴象師代代相傳的古老「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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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咘——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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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公象似乎完全理解了主人的意圖。它猛地加速,四蹄翻飛,踏得河岸邊的淺水泥漿四濺,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斜刺裏衝向那頭狂暴的成年公象!它的目標並非阻擋,而是巧妙地切入對方追擊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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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卡姆龍從腰間的一個皮囊裏飛快地抓出一把深褐色的粉末,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揚!粉末如同煙霧般準確地灑向狂暴巨象的頭部,尤其是它那不斷扇動的大耳朵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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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象散!** 一種用特殊草藥和樹脂混合研磨的粉末,氣味辛辣刺激,對大象的嗅覺極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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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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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巨象猛地甩動巨大的頭顱,發出一聲帶著不適和困惑的嘶鳴。那辛辣刺鼻的氣味嚴重干擾了它的狂怒情緒,追擊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長鼻煩躁地在空中揮舞,試圖驅散那討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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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座下的年輕公象趁此機會,已經靈巧地繞到了狂暴巨象的側面,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卡姆龍再次俯身低語,同時用掛在脖子上的一個骨質短哨(「pi nok」),吹出一串連續不斷、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尖銳音調!這聲音對大象來說異常刺耳,如同無數鋼針扎入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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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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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刺激之下,狂暴巨象的注意力終於被徹底引開了!它不再追擊那兩個快要跑沒影的傣族強盜,而是將滿腔的怒火轉向了身邊這隻不斷發出噪音、挑釁自己的年輕同類!它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卡姆龍和他的坐騎,巨大的身軀猛地一轉,長鼻如同攻城錘般橫掃而出,狠狠砸向年輕公象的頭部!勢大力沉,足以開山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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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剛剛跑到蘆葦蕩邊緣的頌薩克看得心膽俱裂,失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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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髮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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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臉上依舊毫無波瀾,只是那雙深井般的眼眸中銳光一閃!他雙腿猛地一夾象頸,身體重心瞬間後移,同時口中發出一聲急促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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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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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的年輕公象彷彿與主人心意相通!它龐大的身軀展現出驚人的靈巧,四蹄如同裝了彈簧般猛地向後一蹬!嘩啦一聲,大片泥水被濺起!龐大的身體竟在間不容髮之際,險之又險地向後滑退了一丈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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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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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巨象那力逾千鈞的長鼻幾乎是擦著年輕公象的鼻尖掃過!帶起的勁風颳得卡姆龍額前的碎髮都向後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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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擊落空,狂暴巨象更加憤怒!它咆哮著,巨大的頭顱低下,兩根如同長矛般的慘白象牙對準年輕公象的腹部,就要發起致命的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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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深知自己的坐騎無論是體型還是力量,都遠非這頭狂怒成年公象的對手,硬撼只有死路一條!必須智取!他一手緊緊抓住象頸後粗硬的毛髮穩住身體,另一隻手飛快地再次探入腰間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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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抓出的是一團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混合了樹脂、蜂蠟和特殊草藥的**安撫膏**。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團東西奮力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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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並非巨象的眼睛或鼻子,而是它那不斷扇動的大耳朵內側相對柔軟、敏感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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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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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粘稠的安撫膏準確地糊在了狂暴巨象的左耳內側!一股清涼、微甜、帶著濃郁草藥芬芳的氣味瞬間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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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氣味對於狂躁中的大象來說,就像滾油中滴入的冷水!狂暴巨象衝刺的動作猛地一滯!它那赤紅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明顯的困惑和迷茫。那熟悉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氣息,似乎勾起了它某些深埋於本能中的、關於族群安全和舒適的記憶。它高高揚起準備刺出的象牙頓在了半空,長鼻煩躁的揮舞也緩和了下來,開始不由自主地捲曲起來,試圖去觸碰、嗅聞耳朵上那塊散發著奇異甜香的膏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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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座下的年輕公象也立刻發出一連串低沉、溫順、如同安慰幼崽般的「咕嚕」聲,同時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繞著狂暴巨象移動,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卻傳遞著毫無敵意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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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口中的「象語」也變得輕柔而綿長,如同催眠的咒語,不斷安撫著對方焦躁的神經。他手中的骨質短哨也不再發出刺耳的噪音,而是轉為一種舒緩、悠揚的旋律,如同林間的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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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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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如同移動山巒般恐怖的狂暴巨象,在安撫膏的氣味、年輕同類的溫順低鳴以及卡姆龍那充滿魔力的「象語」和哨音的聯合作用下,眼中的赤紅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它龐大的身軀不再緊繃,而是微微放鬆下來,巨大的頭顱有些困惑地擺動著,長鼻不再攻擊性地揮舞,而是開始捲曲著,輕輕拍打自己的耳朵和肩背,發出低沉、困惑又帶著一絲疲憊的「哼唧」聲。那股毀天滅地的暴戾之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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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足以碾碎一切的危機,竟在這騎象少年幾個精準的動作和奇異的「語言」中,被悄然化解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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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扶著驚魂未定的良·普丹和她受傷的父親彭猜,躲在高高的蘆葦叢後,目睹了這驚心動魄又匪夷所思的一幕,嘴巴微張,久久無法合攏。他看著那個騎在象背上、指揮若定的瘦削身影,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對那神乎其技的馴象術的震撼,還有一絲…莫名的疏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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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確認那頭成年公象的情緒暫時穩定下來,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用長鼻捲起地上的泥水澆在自己身上降溫。他這才輕輕拍了拍座下年輕公象的脖頸,示意它緩緩靠近頌薩克三人藏身的蘆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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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頌薩克看著好友走近,終於鬆了口氣,臉上擠出一個劫後餘生的笑容,朝他用力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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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驅使著年輕公象在蘆葦蕩邊緣停下。他從象背上輕盈地滑下,動作乾淨俐落。深井般的目光在頌薩克狼狽不堪、沾滿泥漿和血污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掠過他微微顫抖、明顯帶著淤青的雙臂,然後掃過驚魂未定、緊緊攙扶著父親的良·普丹,最後落在彭猜受傷流血的額角和明顯不自然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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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卡姆龍開口,聲音和他的人一樣,低沉而簡短,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彷彿剛才化解了一場驚天危機只是尋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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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事,多虧了你!」頌薩克喘著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心有餘悸地看向遠處那頭還在用泥水降溫的巨象,「太險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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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河。」卡姆龍言簡意賅,目光轉向彭猜的傷腿,「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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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小哥!多謝小哥救命之恩!」彭猜忍著痛,連忙向卡姆龍作揖道謝,聲音還帶著顫抖,「我這腿…怕是扭到了,不礙事,不礙事。」他又看向頌薩克,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後怕,「更要謝謝這位小兄弟!剛才要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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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普丹也抬起沾滿泥水的小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向頌薩克,裏面盛滿了真誠的感激和劫後餘生的淚光,她低聲道:「謝謝你…我叫良·普丹。」聲音細若蚊吶,卻清晰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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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被少女清澈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無措,臉上莫名一熱,連忙擺手:「沒…沒什麼,應該的!我叫頌薩克。」他指了指卡姆龍,「他是我兄弟,卡姆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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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對良·普丹的致謝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他走到彭猜身邊,蹲下身,伸手在他腫脹的腳踝和膝蓋附近快速而精準地按捏了幾下。彭猜疼得齜牙咧嘴,但沒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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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頭沒斷,筋扭了。」卡姆龍站起身,語氣平淡地下了判斷,「城裏有藥。」他又看向頌薩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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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皮外傷!」頌薩克挺了挺還有些發悶的胸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雖然雙臂的酸痛和胸口的憋悶感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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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的目光在頌薩克雙臂明顯的淤青和嘴角未擦淨的血跡上停留了一瞬,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走吧,送你們回去。」他示意良·普丹和頌薩克一起幫忙,將行動不便的彭猜扶上他那頭年輕公象寬闊平穩的脊背。彭猜緊緊抱著那個一路都沒撒手的沉重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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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牽著年輕公象的韁繩,頌薩克和良·普丹跟在旁邊。那頭被安撫下來的成年公象似乎對卡姆龍產生了某種依賴,也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後面一段距離,不再有攻擊意圖,只是偶爾發出低沉的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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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沿著榮河河岸,避開混亂的大路,踏著夕陽的餘暉,向著素可泰城的方向緩緩而行。河水被晚霞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波光粼粼。驚魂甫定的良·普丹看著這寧靜的景色,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輕輕吁了口氣。頌薩克赤腳踩在河岸濕潤的草地上,感受著腳底傳來的清涼和柔軟,疲憊和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許。卡姆龍走在最前面,背影沉默而穩定,只有他腰間那柄象牙柄彎刀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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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經歷了血腥的劫掠和狂暴的野象,此刻的安寧顯得格外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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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頌薩克家那座位於城郊、掩映在幾株高大椰樹和芭蕉叢中的簡陋高腳木屋時,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暗紅的霞光。木屋用粗大的柚木樁撐離地面,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棕櫚葉屋頂,牆壁是竹篾編織的。屋前有一小片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園子,種著些辣椒、羅勒和幾株開得正豔的扶桑花。空氣中飄散著炊煙和飯菜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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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買正坐在屋前竹廊的木臺階上修補漁網,粗糙的手指靈活地穿梭著。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兒子頌薩克一身泥濘、狼狽不堪,旁邊還跟著一頭馱著陌生傷者的年輕公象,以及象旁沉默的卡姆龍和一位陌生的清秀少女時,古銅色的臉上立刻佈滿了驚愕和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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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頌!你這是怎麼了?」尋買丟下漁網,快步迎了上來,目光急切地在兒子身上掃視,看到他手臂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跡,眉頭緊緊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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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沒事!」頌薩克連忙解釋,將下午在大路上遭遇傣族強盜劫掠商隊以及隨後野象驚擾的事情快速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了自己與刀疤臉阿昆搏鬥的兇險細節,只說是混亂中救人。他著重強調了卡姆龍及時出現、神乎其技地安撫了野象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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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買聽完,倒吸一口涼氣,後怕不已。他先是鄭重地向卡姆龍深深行了一禮:「卡姆龍,多謝你!你又救了阿頌!」語氣真摯而感激。然後又轉向被扶下象背的彭猜和良·普丹:「這位老哥,還有姑娘,快請進屋歇息!老婆子,快拿點清水和乾淨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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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的母親,一位面容慈和、圍著紗籠的中年婦人聞聲從屋裏出來,看到這情形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張羅著取水、拿布,招呼彭猜父女進屋清洗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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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母親照顧傷者的間隙,尋買拉著頌薩克和卡姆龍在屋外的竹廊坐下。他看著卡姆龍,眼中充滿了長輩的關切和感慨:「卡姆龍,你養父潘·柯察辛將軍還好嗎?聽說他最近軍務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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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象牙刀柄上的泥點,聞言動作微微一頓,低垂的眼睫在暮色中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無波的表情,聲音平淡:「義父很好。有勞尋買叔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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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買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處被暮靄籠罩的田野,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唉,說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當年我和你父親坤·柯察辛,我們兩個在榮河上打漁,在同一個鍋裏撈飯吃,一起拜了把子,發誓同生共死…那情誼,比親兄弟還親。」他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竹廊光滑的欄杆,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濃的惋惜,「誰能想到…後來…你父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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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買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卡姆龍的生父坤·柯察辛,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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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尋買提到「你父親」三個字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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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安靜坐著的卡姆龍,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那雙深井般幽暗的眼眸深處,彷彿有冰冷的暗流驟然湧動!雖然只是極短的一剎那,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又恢復了古井無波。但一直留意著他的頌薩克,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好友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極其複雜的寒光——那裏面有深切的痛苦,有刻骨的仇恨,還有一種令人心悸的、被強行壓抑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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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姆龍握著象牙刀柄的手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簾,盯著刀柄上那些繁複古老的紋路,彷彿要將它們刻進靈魂深處。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只留下一個沉默而略顯孤寂的側影。晚風吹動他額前的碎髮,拂過緊抿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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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都過去了。」卡姆龍的聲音低沉得近乎耳語,聽不出任何波瀾。他站起身,動作依舊乾脆俐落,「尋買叔,頌薩克,我先回去了。義父那邊還有事。」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對著尋買微微頷首,便轉身走向那頭安靜等待的年輕公象。他翻身騎上象背,輕輕一抖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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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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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公象發出一聲溫順的低鳴,邁開沉穩的步伐,載著它沉默的主人,緩緩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那頭一直跟在後面的成年公象,也低低哼了一聲,甩了甩鼻子,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龐大的身影很快融入朦朧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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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望著好友離去的方向,心中那份莫名的疏離感和一絲隱隱的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無聲地擴散開來。父親尋買剛才那段關於結義兄弟的追憶,以及卡姆龍那瞬間冰寒刺骨的眼神,在他腦海中反覆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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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徹底籠罩了素可泰城郊。蛙鳴蟲唱在田野間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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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木屋裏,油燈如豆。彭猜的腿傷經過頌薩克母親的簡單包紮處理,已無大礙。良·普丹也清洗乾淨,換上了頌薩克母親找出的乾淨舊衣,安靜地坐在父親身邊。尋買夫婦熱情地留他們父女過夜。簡單的晚餐是魚湯和米飯,還有頌薩克母親特意蒸的芭蕉葉包糯米糕。疲憊和驚嚇之後,食物的香氣格外撫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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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草草吃了幾口,便回到了自己位於高腳屋角落的小隔間。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一張竹榻、一個存放衣物的小藤箱和一個充當桌子的樹墩。身體各處積累的酸痛和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尤其是雙臂,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牽扯著悶痛。他吹熄了母親放在樹墩上的小油燈,和衣倒在竹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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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光如水銀般流淌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櫺清晰的影子。遠處瑪哈泰寺的方向,隱約傳來悠揚平和的晚課誦經聲,如同溫柔的潮汐,一波波湧來,輕輕拍打著少年紛亂的心岸。頌薩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白天的血腥搏殺,不去想卡姆龍那冰冷的眼神,只將注意力集中在通廸師父教授的禪拳基礎呼吸法上——吸氣,想像氣息沉入丹田,如種子埋入大地;呼氣,想像濁氣排出,如枝葉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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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守丹田…氣隨念轉…身如古樹…根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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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唸著心法口訣,配合著悠長的呼吸,身體的疼痛似乎真的在慢慢緩解,緊繃的神經也一點點鬆弛下來。意識如同沉入溫暖的水中,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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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似睡非睡、意識朦朧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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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感覺自己彷彿飄了起來,輕盈地飛離了狹小的竹榻,飛越了自家那棕櫚葉覆蓋的屋頂,飛過月光下靜謐的田野和蜿蜒的榮河…最終,落在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地方——瑪哈泰寺那古老而莊嚴的中央佛殿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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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非人間所有的清輝之中。巨大的菩提樹(「pho」)枝幹虯結如龍,每一片葉子都在月光下閃爍著溫潤的玉色光澤。殿前那歷經數百年風雨的古老石佛像,眉眼低垂,唇邊似乎含著一絲若有若無、洞悉一切的悲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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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殿前空曠的庭院中央,背對著他,靜靜佇立著一個身著樸素赭黃色僧衣的身影。那身影並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卻彷彿與腳下的大地、身後的古寺、頭頂的星空完全融為一體,散發出一種淵渟嶽峙、深不可測的沉靜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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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廸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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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心中立刻浮現出這個名字,彷彿這個認知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裏,無需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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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廸方丈緩緩轉過身。月光下,他的面容清晰而平和,皺紋如同古樹的年輪,刻滿了智慧與慈悲。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映照著星光的古井,平靜地注視著飄渺意識狀態的頌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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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言語,通廸方丈抬起右手,五指自然舒展,掌心向上,對著頌薩克,做了一個極其緩慢、卻又蘊含了無窮韻味的起手式——正是禪拳最基礎、也最核心的「大地承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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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個動作,一段清晰無比、每一個字都如同金玉相擊般烙印在頌薩克心靈深處的聲音,直接在他意識之海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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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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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猿躁動,非武之根。意馬奔騰,乃敗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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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汝今日,臨危不懼,以柔濟弱,禪心初顯。然氣血浮躁,根基猶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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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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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沉丹田,似石墜深潭,**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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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歸玄牝,如根植厚土,**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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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守靈臺,若古寺懸鐘,**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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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隨念轉,綿綿若存,**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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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從地起,節節貫穿,**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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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隨意動,慢勝疾,**柔克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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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如大地承萬物,**安忍不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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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若藤蔓纏古樹,**無孔不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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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禪拳根本心法,亦是汝安身立命之基。勤習之,體悟之,莫問前程,但修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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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奇異的韻律和力量,如同清冽的甘泉,直接注入頌薩克疲憊而乾涸的心田。伴隨著心法口訣,通廸方丈的身影在清輝中緩緩而動,將那些玄奧的文字化作一個個清晰無比的拳勢——緩慢、沉穩、圓融、連綿不絕,每一個細微的轉折都蘊含著天地至理,彷彿在演示著大地的脈動、藤蔓的生機、流水的柔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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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如痴如醉地「看」著,意識彷彿浸泡在溫潤的瓊漿之中。白天搏殺留下的驚悸、身體的疼痛、心中的迷茫,在這平和而深邃的意念引導下,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悄然消融。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充實感,伴隨著那玄妙的心法口訣,如同種子般在他心靈最深處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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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意念傳功接近尾聲,頌薩克感覺自己對「慢勝疾,柔克剛」之理有了一絲模糊卻真切的體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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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廸方丈的身影在清輝中漸漸變得透明,他那平和的聲音再次直接響徹頌薩克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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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古碑…有拳…機緣至時…自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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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嫋嫋散去,連同那清輝中的身影和古老的佛殿庭院,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的石子打散,迅速變得模糊、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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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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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猛地從竹榻上坐起,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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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光依舊清冷地灑在地板上,位置似乎移動了些許。遠處瑪哈泰寺的晚課誦經聲早已停歇,萬籟俱寂,只有田野間的蟲鳴依舊不知疲倦地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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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一切…是夢?可那心法口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腦海裏!通廸師父演示的每一個動作細節,都歷歷在目!尤其是那最後一句關於「寺中古碑有拳」的模糊指引,更是在心頭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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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白天格擋重拳留下的酸痛感似乎…真的減輕了許多?並非消失,而是變得不那麼尖銳,彷彿被一種沉實的力量包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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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薩克怔怔地坐在黑暗中,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竹榻邊緣粗糙的紋理,心頭一片翻騰。白天的刀光血影、野象的狂暴怒吼、卡姆龍那深井般眼神裏一閃而逝的冰冷、父親尋買講述的結義往事…如同破碎的片段在腦海中旋轉。最終,這一切都被通廸師父那平和深邃的目光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禪拳心法口訣所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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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沉丹田…意歸玄牝…神守靈臺…息隨念轉…力從地起…拳隨意動…慢勝疾…柔克剛…守如大地承萬物…動若藤蔓纏古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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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重複著,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窗外,榮河的水聲潺潺,彷彿亙古不變的低語。夜色深沉,包裹著少年初經血火洗禮後悸動不安的心房,也悄然孕育著一顆屬於武者、剛剛開始生根發芽的堅韌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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