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uUOaBHHRd
男孩在奔跑,
男人在奔跑,
哦!
於是男孩在北風中成為男人;
戰士在奔跑,
國王在奔跑,
哦!
於是戰士在北風中加冕為王;
於是風如是說──於是風如是說;
於是冷冽的北風,它如是說道──
-.-.-
「唉唷!」
森夏摀著嘴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眼角還噙著斗大的淚珠。菲莉絲抬起了頭,冷眼地看著森夏在椅子上打滾,倒也不是她是那種會對別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人,只是她真的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過森夏姊姊──從三個小時前開始,她的耐心早已消耗殆盡了。
「早說過妳這樣會咬到舌頭了。」菲莉絲放下了手中一本內容輕鬆的詩歌集說。
「呃唔──俄摁嗯啊又軮嗯啊──俄嗯哦澳啊嗯安依嗯?」(呃唔──可是人家就想吃嘛!怎麼不叫他們慢點?)
「慢下來的話就跑不出這陣風暴了──總之先止止痛吧?」菲莉絲搔了搔莫名發癢的臉頰。雖然她一點也聽不懂森夏在說什麼,但還是拿出了一包糖遞了過去,說:「喏?吃點這個吧?別嚼草藥,否則又會咬到舌頭。」
正拿出了一搓綠色草藥捲往嘴裡猛塞的森夏愣了愣,立刻就將沾上了口水的草藥捲胡亂地塞回了背包裡去,說:「也是!還是小菲聰明多了,森夏傻傻的。」
森夏搓了搓臉頰,把菲莉絲手上的小布囊搶了過來,胡亂地伸手往裡頭抓了一把,就將一大搓精製的紅糖塞入了嘴裡。
「嗯哼哼,這樣果然好多了──唉唷!手指!」
「別吸手指啊……」
菲莉絲嘆了口氣,拿出了浸過消毒藥水的布捲,在森夏不停哇哇大叫的同時抓住了她的手,將森夏多了一圈紅色咬痕的手指給紮了起來。
其實這點小傷並不需要用到這麼好的東西,就像森夏姊姊常說的,只要舔舔口水就好了,不過菲莉絲並不覺得在離開了南八區以後會再有機會用到這些東西,所以不用也可惜。
或許吧?
「不過,總感覺這次是不是有點顛簸過頭了?」菲莉絲一手抓著窗角邊緣的溝槽,一手抓著椅子的邊緣,試著用不張開牙齒的方式說著:「我們上一次出發的時候雖然也挺危險的,但有這麼──小心!晃得這麼厲害嗎?」
「嗯?小菲現在才發現嗎?」森夏抱著腦袋穩住了身子,確認不會再咬到舌頭之後,才敢繼續說:「這還不簡單,肯定是那些拉韁繩的聽到森夏在趕時間就在亂來!就像那些喜歡壓榨車伕的劣質商團一樣,一定是這──唉唷!可惡!森夏受不了了!喂!大個子──哇啊啊!」
菲莉絲還來不及阻止森夏,森夏就打開了窗子;一瞬間,狂猛的風暴撞進了車裡,也正好撞進了森夏張大準備罵人的嘴裡,讓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吃了滿嘴的風雨就滾著摔回了車裡去。
「怎麼了嗎?又發生什麼事了?」
一根從車壁穿出的鐵管傳來了聲音,這是商團臨時裝上的東西,讓他們在風雨中也能順利的溝通。鐵管裡的聲音雖然因為共鳴而有些走音,但還是聽得出來是歐克利的聲音。
森夏栽進了後車廂的行李堆中,好不容易才探出頭來,這才哇哇大叫地對著傳出聲音的鐵管回罵道:「笨蛋!小心一點啊!」
「把用來思考的腦袋丟出窗外,妳說誰是笨蛋?」
這時候從鐵管出來的又是另一個聲音,雖然粗獷但是比較尖銳,像是從比較小的肺裡擠出來的一樣。森夏立刻氣呼呼地想要回嘴,但鐵管裡頭的聲音卻沒讓她有機會這麼做。
「火花在上!不管怎樣先給我坐好再說!到底要我說幾次啊?妳知道有多少人在全速疾駛的馬車裡摔斷脖子嗎?被咬斷而落在我腳前的舌頭都多到夠串成項鍊了!妳就這麼想把無名之神的禮物還回去啊?」
聽到了舌頭的事情,本來堅持要回嘴的森夏立刻就閉上了嘴巴,而菲莉絲則是忍不住想像著舌頭被牙齒咬斷,又或者是頸骨斷裂的感覺,背脊一陣發涼。
似乎是聽見了後頭的騷動平息了下來,布克也不再暴躁地大吼,但從鐵管灌入的風嘯聲讓他不得不提高聲音,和風聲較勁,所以那幾乎跟咆嘯著沒有兩樣。
「他媽的,要不是我得抓著韁繩,我絕對會過去塞住妳那張可憎的嘴!這樣說話很累!所以我只說一次──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布克崩潰般的聲音隨著呼嘯的風聲傳來:「我們在風暴最猛烈的中心,如果不抱著跑過閃電的決心,是沒有辦法穿越這個風暴的!」
「剛碰上這陣風暴時小矮子也這麼說!」森夏哇哇大叫著反擊道:「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難不成風暴會長腳?明明出發時只飄著小雨而已!小矮子是不是又在騙人了?」
「該死!胡言亂語的丫頭!現在根本沒什麼雨!是風啊!風!」布克的大喊聲艱難地從話筒中傳了過來,「蘇哈瑪的風暴之眼好像從未離開過我們,打從一開始到現在,風還是強得連一顆石子都能讓我們翻過去,照理說,三個小時前風暴就該減弱了,老實講,穿過風暴最猛烈的這一區域,以風之子的腳程來說跟本不用一個小時!可是我們卻好像還是身在風暴之眼!」
「可是並沒有!所以你說謊!」
「說謊?這種事情能叫說謊?」
「沒有實現的話不叫說謊嗎?啊啊啊!好煩好煩!」森夏抓狂似地在椅子上掙扎著打滾,「森夏到底還要像是篩穀子一樣地被塞在這裡甩來甩去多久啊?森夏想要軟軟的被子,溫暖的壁爐──唉唷!」
「別這樣張開嘴,會咬到舌頭的。」
「菲莉絲小姐說得對。」布克說:「別老想著把自己弄死或弄殘了,否則我把妳還回去的時候不完整了,那該怎麼跟魔女交代?蠢蛋!」
「哇啊啊!小矮子又罵人!」
「快閉嘴!妳真的不怕咬斷那條靈活的舌頭?」
這樣無意義的對罵又持續了好一陣子,然而外頭狂亂的風聲卻一點也沒有停歇的跡象,就像從他們闖入風暴後的這三個小時一樣;不過歐克利倒是捎來了好消息,在一陣毫無意義的對罵之中,歐克利的聲音雀躍地傳來:
「我好像找到風暴的邊緣了!」
「邊緣?她媽的,我什麼都沒看見!」布克大喊道。
「叫大隊準備依照指示前進!」歐克利從布克的手中接下了韁繩,在風暴之中高喊道:「我們向正東走!雖然會晚個一兩小時,但先突破風暴再說!」
「該死,好吧!別翻車了!」
布克說完沒多久後,車頂就傳來了一陣騷動,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木頭製的車頂上頭爬行,但卻一直不停地被甩出去,讓菲莉絲不禁一陣擔憂。不一會,布克就從車頂的一扇小窗掉了下來,活像是一團被風的雙手給揉皺的爛布團,在他落到地上的時候還氣喘吁吁的,就像是想用舌頭把溜走的喘息給捲回來一樣。
「布克先生?你還好嗎?」菲莉絲擔憂地問。
「好?一點都不好!差點以為我要被風捲走了──不對!那個箱子在那?」
「什麼箱子啊?」森夏說。
「就是裝著信號槍和引信的──妳是故意的嗎?給我起來!蠢貨!就是妳屁股下的那個!」
「哇啊!小矮子又罵人!」
布克和森夏對罵了一陣子,最後還是森夏自己從箱子上摔了下來,布克才有辦法趁機撬開箱子。在一旁聽著兩人對罵的菲莉絲忍不住感到有點頭暈,她乾脆收起了書來──反正她也沒有在看,她的眼睛早就因為肚子翻騰的感覺而很難聚焦了。
菲莉絲向前走去伸出了手,擋在布克和森夏兩人之間,避免兩人繼續吵架,菲莉絲努力地將森夏給架了開來,一邊問道:「我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嗎?」
「幫我把那頑劣的傢伙給趕走!萬分感謝!」
「誰是頑劣的傢伙啊!可惡!」
森夏不斷地叫罵著,但布克只是把半個身體都栽在那瀰漫著火藥味道的箱子裡頭。他翻找了好一會,才捧著一根粗壯木頭筒子從中滿是火藥的箱子中探出了頭來,還從口中噴了一口黑色的火藥煙霧。
「這是什麼?」菲莉絲問。
「信號槍,特製款,專用在遠洋航行上,妳可以叫它『燈塔』。」布克拉開了上頭的幾個栓銷,一些機構立刻彈了出來,讓那根被稱為槍的木筒子有了一點槍的模樣,但在菲莉絲的眼哩,倒還比較像某種大砲,而不是槍。
「看好她。」布克扛起了「燈塔」,從箱子裡抓起了一個肩包披上了肩頭,一手抓住了搖晃的繩梯,一面回頭向菲莉絲喊道:「別讓魔女的孩子再摔一次了,誰知道這次她會不會摔斷脖子?」
「哼,比起森夏,小矮子倒是先擔心一下自己。」
「我現在沒心情跟妳吵。」布克冷眼一瞥,說:「快回去,」
「那肥肥短短的小手搆得住梯子嗎?不會摔下來嗎?哼,小矮子就不要等等摔斷了腿──」
轟隆!
一聲清晰的雷響在咫尺處炸裂,突如其然,一點預警也沒有。也許它早就預示了自己的到來,然而那是以閃電的思維來思考「提前」這件事,如果以人類的角度來看,那麼儘管閃電給予了再多的耐心,那都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馬匹似乎受到了驚嚇,馬車倏地急轉,還沒來得及反應,準備爬回車頂的布克忽然踩了一空,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在落地的同時,有個清晰的聲音從布克的腳踝傳了出來──伴隨著布克的哀嚎聲。
「呃啊!」
「布克?怎麼了?還沒好嗎?」歐克利的聲音著急地從鐵筒的另一端傳來。
「沒事!少廢話!以為我是誰啊?」布克暴躁地朝著鐵筒的一頭大喊了一聲說:「我沒事,拉好你的韁繩別讓我摔下去了,我馬上就──唔。」
布克艱難地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他確實能站起來,但也只是能勉強站著而已。這種聲音菲莉絲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在她還在芮恩森林的地下生活時,時常也會需要爬上爬下的,習慣了黑暗的她,從來沒有踩空過梯子的時候,但那些不總是待在地下,需要去平地上工作生活的哥哥姊姊們就不太一樣了,總是有偶爾摔斷一兩條腿的時候。
「別動,會腫起來的。」菲莉絲趕緊湊了上前說。
「呃……」
雖然車子搖晃得很厲害,但菲莉絲還是抓著椅子的邊緣在布克身旁跪了下來,在腦袋開始思考之前,雙手手就已經熟練地從背包裡翻出了一條繩子還有一截小木棍。
「有刀子嗎?」
布克忿忿地瞪了一眼躲在後頭的森夏,森夏只是嚇壞了般地愣在一旁,連回嘴或狡辯都忘了。布克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把腰側轉向了菲莉絲,菲莉絲立刻就看見了布克腰帶上的匕首;她把斗篷給扯了下來,用匕首撕開了斗篷的一角,把布料給扯成了長片,俐落地連同棍子在布克的腳上固定了起來,最後緊緊地纏上了一圈繩子。
菲莉絲端詳了一下包紮處,這才鬆了口氣,說:「其實不該綁那麼緊的,但是如果不是脫臼而是骨頭碎裂──」
「夠了,用不著把我當成妳那傻帽姐姐一樣解釋──呃。」
森夏雖然氣得想要回嘴,但布克因為痛苦而憤怒的表情,卻讓她歉疚地無從開口,只能乾巴巴地回瞪著。
「好了,」菲莉絲在布克的腳踝上打了一個結,說道:「試著站起來?」
布克白了一眼,但還是照著菲莉絲所說的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在棍子的幫助下,地精粗短的小腿讓布克即使在搖晃的馬車裡也能夠站得很穩,但布克看了一眼梯子後,卻是搖了搖頭。
「布克?」歐克利的聲音再度傳來,「到底怎麼了?沒有信號的話,他們會往錯誤的方向去的!」
「該死!閉嘴!歐克利。」布克朝著鐵筒吼了一聲後,用力地回過頭來,瞪著菲莉絲說:「幫我鬆綁。」
「咦?」
「這樣我不能爬梯子,我的腿已經夠短了。」
「可、可是這樣的話──」
「不然誰去發那該死的信號?妳代我去如何?還是妳有更好的辦法?」布克狠狠地瞪了菲莉絲一眼,說:「想要關心別人的話,就應該先去做點什麼,讓事情能夠好轉,不然就少說沒用的廢話!快幫我鬆綁!」
布克的語氣中雖然沒有責怪,但卻也尖銳地刺痛了菲莉絲心中的某一塊部份──一份事實。
那些傭兵們的眼神彷若再次浮現,就像布克不認為她能辦到一樣,那些傭兵們也認為自己的關心不過是虛偽的空殼。
她虛偽嗎?菲莉絲不知道,她只是希望能幫助一些人而已,她認為在她心上的那份絞痛是真實的,但她卻在那些人的眼中看見了嫌惡,看見了一個叫做菲莉絲的虛偽騙子──就像是布克先生一樣,她是在欺騙別人,還是在欺騙自己?
菲莉絲將伸向那紮好的綁腿上,笨拙地開始鬆綁。歐克利催促的聲音再次響起,布克再次回罵,森夏不甘地叫罵著,然而那些聲音卻是越來越遠。
「好了……呃──該死,有沒有止痛劑之類的東西?」
菲莉絲收拾起了繩子和木棍,將布克的腳踝用布簡單地纏緊,森夏和菲莉絲交換了一個眼神,森夏搖了搖頭。
「好吧,該死,那我就要這樣子上了。」
布克咬緊牙關,將本來用於繫腿的繩子綁在「燈塔」上,斜背在後,菲莉絲小心地扶著布克攀上繩梯;然而在這樣搖晃的馬車內,菲莉絲連自己都很難維持平衡了,失敗幾次後,布克得到的只有劇增的疼痛,卻一次也沒有再搆到車頂的把手。
「該死。」布克咒罵著,臉色蒼白。
「或、或許我能試著只固定腳踝的部份,只要我確定一下傷口……」布克的呻吟和歐克利的大喊,讓菲莉絲的焦慮像是滾沸的湯鍋般無所適從地溢出。菲莉絲看著不再有力能夠撐起自己的布克,慌張無措地說:「我、我也許能利用剩下的棍子,試著弄出一個至少不讓腳踝受力的固定裝置……我不知道,也許換一個綁法……」
「不行,該死的,我沒時間讓妳繼續擺弄我的腳了。」布克氣憤地望著自己的腳踝,咬牙說道:「妳上吧。」
菲莉絲愣了一下。
「我?」
「不然妳要讓妳的森夏姊姊來嗎?我看沒把整輛車炸了就不錯了。」布克啐了口口水,說:「過來,我告訴妳怎麼做。」
布克渾圓的藍色眼珠直瞪著菲莉絲瞧,那視線絕對不帶著什麼期待。
他根本就不相信菲莉絲能辦到什麼,就和她為酒館的那些人發聲的時候一樣,根本沒有人對她寄予期待,菲莉絲也明白,但一個聲音在她的腦袋中迴響著。
菲莉絲緊握著拳頭。
「打開。」布克說。
打開什麼?菲莉絲雖然想這麼問,但她的手已經抓起了那根被布克落在地上的長筒子。菲莉絲吃力地將它抬起,不過她立刻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打開地上的箱子才對──又或者是她一開始就不該拿起任何東西
「『燈塔』這玩意是簡單改良過的火筒,可以當作是放大版本的信號彈。防潮蓋在上方,這邊是頭,這邊是尾巴,尾巴的部分會有強力的尾流,所以不要對著車子裡面;引信在筒子的下方,把引信跟板機上的硝石機構接在一起就可以發射了──妳知道什麼是板機吧?妳用過火槍嗎?」
菲莉絲點了點頭,簡單地嘗試了幾遍後就旋開了燈塔上頭的木頭蓋子;她好奇地往裡頭看一下,但筒子裡頭被一層防潮的薄紙給覆蓋著,什麼也看不見。
「別──把頭對著砲口,總之別再瞧了!沒人有空滿足妳的好奇心……算了,給我!」
沒等到菲莉絲回答,布克就一把將燈塔給搶了過去。布克的手飛快地在筒身上來回擺晃了兩下,一聲卡榫彈開的聲音響起,布克將一條細線的尾端扣上筒身上一組附帶小型握把的擊發機構,緊接著將另一條細線從握把處接了回去,才將燈塔遞給了菲莉絲。
「拿著──然後上車頂去,收起妳那該死的好奇心,然後是這個。」
布克從懷裡掏了掏,拿出了一個簡單但精巧的小鐵器,裡頭似乎有些空間盛裝著液體,而在液體上方浮著另一個黑色的小鐵盤,在八個方位各刻有著一些文字,整塊鐵器的頂部都用一片玻璃密封了起來,而裡頭懸浮著的黑色的小鐵盤正隨著馬車不停地搖晃著。
「這東西叫做指北針,是地上的羅盤,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布克指著其中的一個字母說:「紅色的方向是北方,歐克利說要往東邊走,所以基本上瞄準紅色箭頭的正右方,也就是這個方向就行了,如果有修正的話,歐克利會告訴妳該往那射,備用填充的彈頭在背包裡,只要扁平的一端塞進去就能夠用了,引線會牽動硝石幫你完成工作。好了,明白的話就快滾出去吧。」
「是、是的!」
菲莉絲慌張地應了一聲後,便扛起了燈塔,猛地站了起來──
「要從梯子上爬嗎?」
「火花在上!天啊!是的。」
布克忍不住拍了一下腦袋。菲莉絲知道自己犯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出這種話來,可能是真的太緊張了吧?但很快地,行動起來的身體讓她不再深究那些細節,只是低著頭將火筒摟在了懷裡,在心中將需要做的事情給複述了一遍,纖細的手便緊抓著不斷搖晃的繩梯,一步步小心地攀了上去。
「等等!小菲!」
森夏忽然大喊,菲莉絲沒有像布克那樣摔下來,但為了回頭,菲莉絲倒是差點把手中的火筒給摔了下去;就在筒子下方的布克咒罵了一聲,然而森夏卻沒有心情像平常那樣回罵,只是望著一手挽著沉重火筒,半懸在繩梯上搖擺的菲莉絲,憂心忡忡地說:
「拜託,小心一點,小菲。」
懸在繩梯上的菲莉絲微微一笑。
「我會的。」
咻嗚嗚──
僅僅只是推開了一個小縫,風立刻就狂猛地灌了進來,像是著急地想撬開罐頭的孩子一樣,幾乎要掀翻整個車頂。天窗用力地砸向了車頂的另一端,發出了一聲巨響,菲莉絲很慶幸自己沒有用手去抓上頭的握把,否則差的腕骨可能就要像布克先生的腳踝一樣「喀」地一聲硬生生地扭斷了。
頂著狂冷的強風,菲莉絲艱難地張開了眼睛,她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很快就適應了周遭的黑暗,但風卻像無數把刀子一樣,不斷地來回切割著她的皮膚,讓她不得不瞇起了眼睛。
菲莉絲眺望著,黑色的瞳仁凝視著風暴遙遠的盡頭;雖然那就像是無限延伸出去的黑暗,但卻仍有盡頭,雲朵好似在盤邊被抹開的黑色奶油一樣,在天邊化了開來,而星星就躲在那裏。
她看得見。
「布克?終於準備好了嗎?我就知道我不該用增厚墊高的防潮箱,那對地精來說實在是有點──怎麼是妳?」
「我來──」菲莉絲喊了一聲,但聲音卻在風被沖散了。菲莉絲深吸了口氣,竭力地大喊道:「布克先生受傷了!我代替他來!」
「怎麼回事?」
「布克先生他──摔下來!」
「他沒事吧?」
菲莉絲頂著風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歐克利沒有再追問布克的情況,只是縮著肩膀緊抓著韁繩,在狂風中驅策著為了風而癲狂的馬匹直驅向前。狂風無盡地襲來,連帶掛在肩上的燈塔份量都變得格外沉重,好像掙扎著隨時要脫出手裡,讓菲莉絲有些招架不住;歐克利瞇起了眼睛,望著黑夜無邊的盡頭,彷彿像要看破濃黑的雲朵一般,他高聲喊道:
「東北東!六十度!」
「這樣嗎?」菲莉絲靠著車頂,艱難地在狂風中直挺著腰,將燈塔扛上了肩頭。
「再高一點──好了,這樣就行了,之後都保持這個仰角,盡量射向高遠處。」歐克利回頭望向了前方,像是要與整個夜晚較勁般地大喊:「讓『燈塔』幫我們引路吧!」
菲莉絲的披風劈啪地在黑色的風中狂舞著,拍打出沉重的聲音。沉重的風、沉重的肩負、沉重的聲響、沉重的黑暗,每一樣都在擠壓著菲莉絲嬌小的身軀,讓她難以忍受地幾乎想要對著風咆哮;然而,沉重的呼吸聲讓菲莉絲的世界冷靜了下來,將她帶往了過去,菲莉絲開始回想在南八區的時候,當地的警備隊員教她們使用火槍的樣子。
菲莉絲的目光堅定地凝視著遠方,深吸了口氣。
取兩點與單眼呈一直線,呼吸放穩,緩慢地放穩,直到幾乎靜止──
菲莉絲凝視著盤據天空的黑暗漩渦的邊緣,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咻!
炸裂聲在響起前就已經被風給拋往了後頭,變成了猶如鳥鳴般地一聲細響,「燈塔」的炮口所炸出的火花也隨著狂風而被沖去,撲了菲莉絲一臉厚實的火藥煙幕。
火筒的反衝並沒有想像中強勁,或許是她本來就已經在對抗著風暴的關係,也可能是燈塔從設計上就避免了會傷害到使用者,但菲莉絲仍然能感覺到火筒裡頭有著某種東西隨著她扣下的板機強勁地飛了出去,而她看得見。
青白色的煙尾在天空劃開了一道裂痕,好似將那些黑色的捲雲給劈開了一樣,一端是菲莉絲肩頭上的火筒,一端是天空黑色風暴的盡頭,劍指著風暴邊緣的流星一下就衝入了雲層之間,稀薄的微光在夜晚的濃雲中就像是燈塔一般地光亮,尋覓著歸家之路的旅人們總是期盼著那樣的光,他們是不可能會遺漏的。
「別歇下來!菲莉絲!裝填!」
「是!」
-.-.-
菲莉絲瞇起了眼睛,雖然她很想看著燈塔的光亮消散在雲層深處的光景,但狂烈的風卻讓她的體力逐漸不支。菲莉絲望了天空青白色的殘影最後一眼,隨手扔掉了火筒,讓它隨著身邊積累的火藥煙灰一同落入了塞莫達斯平原的深幽之中,便低頭鑽回了馬車裡頭。
「小菲?小菲?」
菲莉絲從繩梯上敏捷地溜下,雙手輕輕一放,把自己從搖晃的繩梯上放了下來。
「我沒事,森夏姊姊。」菲莉絲微笑著說。
「還說沒事?唉唷唷!」森夏心急地跑上了前,憐愛地梳理著菲莉絲被風吹得蓬亂糾結的金髮,捧著菲莉絲的臉仔細地端詳,「看看?小菲漂亮的頭髮都變得這樣亂糟糟的了,再梳起來得要花多少時間啊?唉唷唷,臉都黑漆漆的,都是火藥的味道,鼻子也破皮了,還腫了起來,唉唷,怎麼辦啊!擦藥好不好?」
「呃,只是一點小擦傷,不會留疤的啦。」
「妳關心的是她的頭髮跟幾個破皮而已嗎?」布克哼了一聲,翹起了腳說:「真膚淺──不過倒很適合沒什麼大腦的傢伙。」
森夏越過了菲莉絲的肩膀,朝布克做了個鬼臉,回過頭來便挽起了菲莉絲的手,開始像檢視著藝術品一樣,擔憂地檢查著名為菲莉絲的物件上頭是不是有著刮痕?還是蒙上了灰塵或落漆褪色了?就只差沒有舔一舔來嘗嘗味道是不是變了──要不是菲莉絲堅決阻止的話,搞不好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菲莉絲花了好一番力氣才從森夏的手中掙脫,說服自己沒事。菲莉絲短促地喘了口氣,便奔到了通話的鐵管旁想要說話,但她卻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使用這個奇怪的東西;菲莉絲就這樣在鐵管前張望了一會,一旁的布克看不下去地搖了搖頭,說:「把蓋子打開就好了。」
菲莉絲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感謝,只是按著布克所說的掀開了鐵筒上的蓋子,試探性開口。
「歐克利先生?」
「哦?是菲莉絲小姐嗎?」歐克利爽朗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歐克利先生!」殘存的亢奮感還殘餘在菲莉絲的胸口上,菲莉絲緊張地問道:「我想我應該沒有做錯吧?您說要盡量射向遠處,我、我是看準了雲的盡頭才──」
「咦?原來妳看得見啊?啊,對,妳好像有說過──不過南八區那裡也很難見得到太陽吧?嘛,算了。」歐克利在話筒那頭笑了笑,說:「有了『燈塔』修正方向,商團才能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衝出風暴圈的中心,否則我們只不過是漫無目的地在塞莫達斯奔馳而已;妳做得很好,在抵達洛賽凡爾的時候,我會告訴所有人是妳發射了『燈塔』的。」
「咦?我?特地嗎?為什麼?」
「妳或許不需要讚美──不需要、討厭或害怕都好,但請妳多忍耐一會,因為對這些粗野的人來說,有人真的為他們做過了什麼,比什麼承諾和金子都來得重要。」歐克利說:「旅程還很漫長,妳不會希望待在一群不當妳是夥伴的人裡頭吧?或許一開始會不習慣,但習慣了之後,他們都是很值得依靠的傢伙,妳會慢慢了解的。」
菲莉絲躊躇了一會,才說:「好、好吧……我知道了。」
「妳能理解就太好了。」歐克利說:「接下來能讓布克先生聽一下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說。」
菲莉絲點了點頭,攙扶著瘸了條腿的布克來到話筒前,布克淺淺地點了點頭,以示感謝,便撇下了菲莉絲,低頭和話筒另一頭的歐克利交談了起來。
他們兩人只簡短地交談了幾句,歐克利便從前面的小窗將某個看起來像是小鐵盤的儀器遞了過來,和指北針差不多大小,也有著紅色的細針,但卻是完全不同的裝置;布克接下後,就只是埋頭擺弄著,兩人不再說話,馬車靜靜地在寒夜飛嘯的風聲中奔馳,好一陣子只有馬匹嘶嘶的低吼與之相伴。
或許是因為對布克的虧欠感,所以森夏一直都很安分地坐著,沒有三番兩頭就找理由就去尋布克的麻煩,也沒揪著菲莉絲嚷嚷著,只是捧著零嘴讓嘴巴不停歇地咀嚼著,布克倒也樂得輕鬆,所以一路上都沒有提起森夏害自己受傷的事情,三人在這一陣狂風之中得到了一點難得的寧靜。
忽然,外頭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就像從黑暗中忽然竄出的影子,輪轉的蹄聲急促地到來;馬蹄聲在到了距離她們很近的地方後就停了下來,歐克利的聲音從鐵管裡頭隱約地傳來,似乎是在和馬上的人交談著,兩人交談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隨著風破碎地傳到了後車廂,過了一會,兩人之間的談話停歇,馬蹄聲也遠離而去,回頭奔向了黑暗之中。布克皺了皺眉,撐著瘸了的腳勉強站了起來,用力伸手才勉強搆到了話筒,菲莉絲雖然想過去攙扶他,但卻被布克給揮手趕了開來。
「不過是斷了條腿而已,我自己來就好。」布克回頭碎念了一聲,無視了森夏遠遠揮舞的拳頭,抓著話筒說:「喂,歐克利,剛才凱羅茲那狗糧養的說了些什麼?」
「哦,是凱羅茲沒錯,不過是他傳話的探子。他說剛才看到了燈塔之後才終於找到了我們,大部分的車隊也都聯繫上了,他要我們繼續往這個方向直走,大概再兩個小時左右的路程就會衝出風暴圈,前方的探路者說風暴已經開始停歇了,風暴並沒有侵襲到洛賽凡爾。」
「兩個小時嗎?」布克喃喃地說:「那我得先準備一下,好應付那些像龍一樣有頑固脾氣的傢伙才行……」
布克問完話後,便闔上了話筒的蓋子,窩回了屬於他自己的小角落。看著布克緊蹙著眉頭,閉目養神的嚴肅模樣,被晾在一旁的菲莉絲雖然不認為自己此刻開口會受到歡迎,但還是怯怯地湊上了前。
「那個……」菲莉絲懷揣著不安,怯怯地問道:「我們是快到洛賽凡爾了嗎?」
「是,小妞,怎麼了?就這麼怕我們把妳帶到盜賊城嗎?」布克將閉起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挑了挑眉說:「儘管放心好了,如果靠近那團大便一樣的城市,只要在三百里外就能聞見海風帶來的城市臭味,我想,到時候也輪不到妳先來衝著我大吼大叫。」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也、也沒什麼。」菲莉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難以為情地撥弄著手指,說:「該怎麼說呢?嗯,也不是說擔心走錯了地方──當然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擔心!一點點而已!我是完全信任布克先生的,不過我就只是有點──」
「有點什麼?」
「有點期待。」
「期待?」布克皺眉。
「嗯。」菲莉絲點了點頭,說:「因為森夏姊姊說,洛賽凡爾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和南八區很不一樣,所以──」
「哦?是、是,妳的森夏姊姊這樣說的嗎?確實,如果你一輩子都待在南八區那種地方的話,那麼洛賽凡爾也稱得上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吧?」
「真的嗎?」
「真的啊!當然特別了!啊!北方王國,所有傳說的故鄉──呵,雖然洛賽凡爾掛上七色旗也只是最近的事情而已,不過除此之外,洛賽凡爾那裡不過就是個看得見藍天,看得見白雲的地方,呵,還真是挺特別的──」
「啊!」菲莉絲像是想通些什麼般地驚呼了一聲,說:「是因為那裡看得見雲嗎?白色的那種雲?就像是飄在天上的棉花糖那樣?所以才會這麼特別?」
「什麼?雲?」布克愣了愣,好一會才理解了菲莉絲究竟在說什麼。他聳肩大笑了一聲,說道:「哈,雲?妳說雲嗎?妳是有多蠢才──」
正當布克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卻瞥見在菲莉絲身後的森夏已經是一副躍躍欲上,摩拳擦掌的模樣。布克當然不怕森夏,但他很懷疑森夏已經把她詛咒自己斷了條腿的事情給忘了──所以,老實說,他好像還真有點害怕。
布克收起了原先想說的話,清了清嗓子,改口道:「──那個,咳咳,並不是,嗯,是,沒錯,那裡也有雲的。雲,白色的雲,嗯,飄在天上的棉花糖?哈,真是不錯的比喻。」
布克稍微停頓了一會,瞅了一眼森夏的反應;只見森夏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就往後倒了下去,窩回了自己的小角落,布克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我說啊……雲?一般人都是問有沒有雪才對吧?」布克說。
「啊,我當然也很期待看到雪,但那裡的緯度不夠高吧?」
「哦?雖然這樣說並不完全正確,但看來妳還是懂一點東西的,和某個只會吵鬧的傢伙差多了。」布克斜了一眼,才又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是不懂,雖然南八區那裡是看不到雲沒錯──對啦,是我們搞出來的事情,工業化的代價,想要更進步的生活就要有所犧牲嘛?不過想看雲的話,洛蘇比那邊也有雲吧?幹嘛這樣大驚小怪的?」
「但是洛蘇比那裡的雲很稀疏,就像在水中泡爛了的紙,然後貼在藍色的壁紙上──」
「嗯?泡爛了的紙?形容得挺貼切。」布克捻了捻下巴上的鬍子,沉思了一會,才說:「不過妳要知道,現在已經快要入冬了,南風退回了海岸,北風取得了馳聘在塞莫達斯上的權力,要想在這樣的日子裡看見妳所說的濃密雲層是很困難的,甚至不太會下雨;只有等到夏天,濕潤的海風一路吹撫到塞莫達斯的腹地去,越靠近內陸的地方,水氣才會淤積得越多,直到落陽大道為止,或是等到南風與北風彼此對抗的時候,那種時候雲層才會濃密起來。」
「咦?下雨?可是外頭──」
「我有眼睛,我知道外頭不久前還刮著大雨。」布克挪了挪屁股,湊到了窗邊,側頭望著窗外的一片漆黑,彷彿正觀察著從黑暗中呼嘯而過的每一寸風絮。布克凝視著遠方,緩緩地說:「再過一陣子就入冬了,海神的吹息將會完全退回西南深洋的深壑裡,所以說,這一陣風暴是很反常的。」
菲莉絲吞了口口水。
「我們是在往北方走對吧,但是剛剛的風是往哪裡吹的呢?」
菲莉絲想了想,才說:「往──北方?」
「對,沒有錯,但現在是什麼季節?」
「──秋末?」
「是的,已經要冬天了,但為什麼大平原上吹的還是南風?妳不覺得很奇怪嗎?」
菲莉絲歪了頭,緩緩地說:「好像是這樣沒錯……」
「我們可以歸咎於巧合與運氣不佳,但我從不相信巧合,那不是鍊金術士的思考方式,凡事出,必有因。」布克瞅了眼手中像是指北針的小儀器,將它重新緊握在了手裡,說:「異常的瑪那讀數是一個很有力的解讀。我們的瑪那偵測儀在剛才的風暴中,濃度讀數一直是在高峰的狀態──這不是什麼奇特的秋季風暴,我們很有可能是被人給盯上了。」
「盯上?為什麼?」
「誰知道呢?」布克聳了聳肩,說:「要怪就怪魔女吧,她那種到處招人惹事的性格,可能在那裡得罪了什麼人也說不定。真是的,她一到洛蘇比來就立刻弄得人盡皆知,一堆人跑來問我關於魔女的事情,妳說,這其中不會有什麼發瘋的傢伙會想要動她的歪腦筋?」
「可是……為什麼?綁架魔女?森夏姊姊她──我是說,就算綁架了森夏姊姊,也只拿得到一些花草,要錢的話,其實我們身上根本沒有多少啊。」
「會說出這種話,代表妳一點也不懂森之魔女的鍊金術的價值。」布克哼了一聲,說:「比起金錢,有更多的人是願意施用強烈的手段去取得知識的。」
菲莉絲搖了搖頭,說:「不,我的意思是說,他們會懂得森夏姊姊的草藥的價值嗎?」
「就算他們不懂,但他們只要知道妳的森夏姊姊是個有名氣的人就行了。」布克冷笑了一聲說道:「他們不見得真的能用魔女的種子來生錢,但他們知道總會有人能夠從魔女的身上生錢出來,魔女有多厲害,多有名氣,他們就能藉此開出更高的價碼,而且就算魔女的孩子作為籌碼再過不濟,作為奴隸販售也是一筆外快吧?你們這種小女孩的價格,在市場上是一到兩百個金幣一個,算不上多,但夠一些人揮霍上一整年了。」
「唔……」
森夏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布克有趣地望著菲莉絲被嚇壞了的模樣──或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呵,不過我說的只是其中一種可能性罷了,而且還是最低的那種,畢竟有能力製造出這種風暴的人,幹嘛不直接來搶就好?」布克收起了儀器,嘖嘖說道:「哼嗯,我還是搞不懂,製造了這場風暴的人究竟想要幹嘛?搞不好和我們根本沒關係也說不定,我們只是無端被捲入罷了。」
「啊,是那樣嗎?」菲莉絲不禁鬆了口氣。魔法……居然連這種風暴也能夠驅使嗎?
「或許吧?但不都說了我不知道了嗎?」布克忍不住想說些諷刺的話,但卻又因為菲莉絲這樣單純的反應感到好笑。布克搖了搖頭,把頭往後一靠,說:「一般人都知道,有一定規模的商隊都會配置瑪那偵測儀,以防止被魔法師襲擊,儘管土匪魔法師聽起來很可笑,但也不是沒有先例。不過基本的規避程序這個人幾乎一點也沒做,就只是放任風暴肆虐,跟著我們一段時間就走了,就像是在玩弄我們似的。說到這個我才想到,剛才的幾個小時中,雷擊的頻率也少得可憐,所以說──火花在上,蘇哈瑪啊,我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傢伙想幹嘛。」
菲莉絲的眼睛忽然一亮,想起了歐克利之前所說的關於信仰的事情。菲莉絲趨前問道:「布克先生,你會向蘇哈瑪祈禱嗎?」
「祈禱?向蘇哈瑪?」布克眨了眨眼,大笑了出來,「哈,先讓我猜猜妳指的祈禱是什麼?每周特地到一間漂亮的房子裡,和一群處在同溫層裡的教友互相取暖,然後自詡為神的羔羊?如果是這樣,那我是個不祈禱的人,但我祈禱嗎?是,我用我的方法探索真理,這就是蘇哈瑪的信徒祈禱的方式。」
布克好像很滿意自己的回答,並不打算讓任何的話再破壞了它,所以便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只是仰頭看著車頂的角落,隨著搖動的車身擺晃的腦袋,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比魔法風暴的襲擊要更值得空出腦袋的事。菲莉絲雖然對神的概念很薄弱,也沒有想過要續信仰什麼神,但布克輕蔑不羈的態度卻讓她感到十分震驚──故事上總是說,不論是老嫗、乞丐、國王、聖人、戰士、盜賊、殺手,再怎麼惡劣的人都是虔誠地信仰著神的,布克先生似乎也虔誠地信仰著,但這和故事裡說的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
菲莉絲噘起了嘴。
但畢竟那只是故事而已,不是嗎?
-.-.-
風平浪靜,這形容只能算得上是一半正確,但菲莉絲在睡醒後第一個想到的詞彙還是這個。
少了風暴的狂嘯,其他細小的聲音就被凸顯了出來,好比說車輪輾過草皮的沙沙聲,輪轂在行進中微微變形的摩擦尖響,自己呼吸時淺淺的鼻息,還有森夏姊姊不顧形象的沉重鼾聲……那好像並不能被稱之為細小的聲音。
「喂。」布克皺著眉頭,用鼻頭指了指森夏的方向,「給妳一點時間解決,否則我就要用我的方式來解決了。我一直很想找個正當了裡由來了結這個頑劣的傢伙,別讓我有那個機會。」
菲莉絲尷尬地點了點頭。她扶著牆壁起身,痠疼的雙腳輕輕地踩了踩地板,平穩行進的馬車踏起來就像是在陸地上一樣地令人安心。
菲莉絲瞅了布克一眼,只見布克不耐煩地示意,菲莉絲這才匆匆地來到了森夏的身旁蹲了下來。
森夏似乎睡得很沉,但看起來並不舒服,懸在胸前的腦袋讓她的呼吸並不是很順暢,或許這也是她的鼾聲之所以這麼大的原因?
菲莉絲回頭看了看布克,只見布克早就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菲莉絲也不想讓森夏一直保持這樣痛苦的姿勢,於是便趕緊出手將森夏的腦袋扶正,順便墊了條柔軟的布捲在頸後,森夏的鼾聲頓時就轉為了輕柔的鼻息,呼吸從齒縫間細長地竄出。
這樣就好了吧?
菲莉絲看了看布克,只見布克滿意地點了點頭,就往側邊一躺,繼續小憩。菲莉絲是著起身,但那些殘餘的睡意還揮之不去地殘留在自己的腦袋中,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怠惰……其實偶爾賴一下床,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呣……嘿嘿……謝謝……」
菲莉絲本來正要回頭應答,但才發現森夏只是在說著夢話而已。
菲莉絲忍不住笑著嘆了口氣,望著在夢中喃喃自語,把嘴唇吸吮出聲音的森夏;雖然森夏姊姊一直是扮演著照顧她的角色,但在很多地方都一點也沒有一個長輩該有的模樣,反倒比她還要更像是需要受到照顧的孩子。也許沒有了自己,森夏姊姊的生活會過得一團糟吧?
真是的。
「謝謝……嘿……謝謝你……達夏……」
「不知道她會這樣碎碎念多久?」躺著的布克忽然說道。
「呃,抱歉……其實森夏姊姊她也不是每天都這樣的……」
「真虧妳能天天和她這樣睡在一起,還是並沒有?算了,不重要。」布克翻了個白眼,說:「好了,別連這種事情都道歉個不停,妳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道歉啊?這會讓妳感覺比較好嗎?我可以跟你保證沒這回事,妳只會需要繼續道歉而已──妳看!別!妳是不是又想道歉了?」
菲莉絲摀起了嘴,睜大了眼睛。菲莉絲看了看她摀著嘴的雙手,再看了看側躺著盯著自己的布克,而布克只是聳了聳肩。
「怎麼?妳以為這是讀心術嗎?妳想幹嘛早就全寫在臉上了。好了,別那副大便一樣的表情,找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吧,想辦法讓自己開心點,不然要是那小魔頭醒來,看到妳現在的表情,又要以為我欺負人了。」布克抬了一下他扭傷的腿,說:「我現在可沒什麼反抗能力。」
菲莉絲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表情真的很難看嗎?不,或者該說,她表情的變化真的有那麼明顯?是不是因為這樣子,所以她的想法才這麼容易被猜測?
菲莉絲仔細地觀察布克的臉龐,布克也回望著她,那一對粗濃的眉毛就像是在在發怒一樣地兇悍。其實布克先生的想法好像也不難懂啊?但她總覺得她們兩者之間好像有什麼……不一樣?
仔細想想,森夏姊姊好像也有什麼不一樣,她的表情笑就是笑,生氣就是生氣,難過就是難過,但……同樣是容易猜測,到底是那裡不一樣了?
「菲莉絲小姐在嗎?」
歐克利的聲音將菲莉絲從腦內的思考中喚了回來。菲莉絲扭著頭找了一陣子,才想起了那掛在車前的鐵製話筒。菲莉絲湊了過去,清了清嗓子,問道:「我是菲莉絲,怎麼了?歐克利先生?」
「沒什麼,聽妳的聲音,是剛睡醒嗎?」
「啊……咳咳,是啊。」
「那我想妳應該過來看看。」
「看看……什麼?」
「妳出來就知道了,放心,我會讓馬車再駛得更平穩些的,現在已經不用擔心風暴了,外面的風景非常好。」
歐克利說完,話筒的另一側就再也沒有聲音傳來。菲莉絲猶豫地看了看梯子。歐克利的提議確實很吸引人,但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呿,歐克利這傢伙,拐帶起剛認識不久的未成年少女倒是挺順手的嘛?」
「咦?歐、歐克利先生他不會是那樣的人……是吧?」
布克翻了個白眼,說:「是啦,除了幫我辦事以外,他私下的為人是挺正直的。妳放心好了,他年紀都大到能當妳老爸了,雖然我聽過有些人反而就是偏好妳這口的,但歐克利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就是了,他還有過一個女兒呢,如果說妳覺得他對妳比較好,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吧。」
「這樣啊……」
「好了,快去吧,小鬼,別讓歐克利那傢伙等太久。」
布克說完後便窩起了身子,把身體窩了回去。菲莉絲本來想說些感謝的話,但卻發現自己怎樣也找不到適合的詞語,或者該說是適合布克先生的,於是便作罷,況且,她其實好像也沒什麼道謝的理由。
我到底怎麼了?我一直都是這樣嗎?
菲莉絲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便抓著梯子攀上了車頂。
有了先前的經驗,菲莉絲並沒有抓著門上的把手,而是用肩膀小心地推開了一點門縫,讓風代替她推開了門。
咻嗚──
孤單又遼闊──這是菲莉絲霎那間閃過腦海的想法。
風走得飛快,就像是在追趕著什麼一樣地歇不住腳,也不曾回頭。菲莉絲望著呼嘯而過的風,然而風並沒有回望她──菲莉絲知道風並沒有眼睛,但她就是這麼覺得的,那種感覺就像是身處在洛蘇比擁擠的市集,雖然滿是人潮,卻反倒又有種孤單寂寥的空曠感,沒有人的目光交會,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注視著遠方,不停地往目的地前進著,對於身旁發生的一切則是漠不關心。
塞莫達斯平原在菲莉絲的眼前無限地延展了開來,天際彷彿與那些無邊無際的綠色盡頭接壤,垂簾而下,讓人不禁想要到天空與大地的交接處去一探究竟。或許那些風也是一樣吧?並不是他們對一切都漠不關心,而是他們已經有了好奇的對象,並且心神嚮往,所以也就不願再分神於任何事物了。
等等……天空?
「哈,很晴朗的天空,是吧?」
菲莉絲驚訝地望著天。層巒堆疊的雲朵好似一座座漂浮在天空的碉堡,高聳冷峻,讓人不由自主地仰望;然而轉了個方向,它卻又像是一個蜷縮著的巨人,好似在思索又好似在沉睡,讓人不禁想湊過去聽聽他呼嚕嚕的打鼾聲。
一頭眼神銳利的猛禽從巨人的上頭撫掠而過,巨大無比的雙翼上卻長了一對細長的爪子;一隻小鹿撞入了雲朵中,伸出了龍的腦袋在用力噴火,長了一雙修長長腿的小兔子,正嚇得拔腿拼命逃竄,吟遊詩人雪白的豎琴上,無聲的音符正隨著高地之風而鼓舞蕩漾。
無論再怎麼奇怪的生物,或是再怎麼奇怪的想像,只要是想像得到的,菲莉絲似乎都能從雲朵中找到他們的影子,就好像那些雲朵能夠猜測到自己的想法,而她想像不到的一切,也正在不停地發生。
「這、這是……」
「妳一直很想看雲,是吧?」歐克利隻手拉著韁繩,側身回頭,他高大的身軀讓馬韁看起來像是兩條小皮繩一樣。歐克利說:「其實妳們之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但剛下過雨後的天空並不是這樣的,雲反而會多到讓人有一種壓迫感,所以我想現在這樣才是比較好的吧?空氣也很舒服,妳認為呢?」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感動嗎?還是……」菲莉絲驚奇地仰望著天空,好像連該怎麼說話都忘記了,久久之後,才勉強從乾燥的喉嚨裡擠出了一句話來:「但……好漂亮。」
「就像是一幅畫──奇怪,卻充滿了幻想的畫作。」
歐克利笑了笑,望向前方。綠色的地平線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菲莉絲不禁好奇地傾前一瞧,才發現那是城塔的尖端。
「喂,小心啊!別看入迷了。」
菲莉絲驚呼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已經忍不住將半個身體探出了車外。菲莉絲匆匆地把身體縮回了車裡去,歐克利這才鬆了口氣,將準備攬住她的手臂收了起來。歐克利忍不住說:「這可是行進中的馬車啊!就算是行走在海綿上,跌下去是也可能會扭斷脖子的。」
「我、我太興奮了,一不小心就忍不住──那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嗎?」
歐克利點了點頭,說:「它是散落在塞莫達斯的七顆珠寶之一,閃耀的藍寶石之城,同時也掛著象徵自由與傳說起源的七色旗幟,是北方王國的領土。」
歐克利望了向前方。
「歡迎來到洛賽凡爾。」4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zIVxUdDgb
4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ZjpZ1HS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