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瘋狂了,讓我們把防壁系統比喻成一道牆。以物質界來說,想用蠻力摧毀一道牆,妳必須先有一把槌子;但槌子和牆的質量比例是多少呢?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妳只需要確保槌子夠堅固,能夠敲出一個小洞,從脆弱的中點慢慢蠶食它就行了,讓重力自行發揮作用。所以這是結構問題,而不是單純的質量比拼。就這點來說,魔法也是一樣的。」
那是某個尖銳的聲音,像是從胸腔中用力擠出,有點像是橡膠玩具,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地像是喃喃自語,但在現在的菲莉絲耳中,那只是一團意義不明,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噪音罷了。菲莉絲從中罕有地感受到了不耐煩的情緒。
「然而破魔符文並不依從這些規則,它是靠純粹的力量來破壞一切。這個理論是基於『如果我有兩道相同的力量,那麼將這兩者相撞,它們就會彼此消滅』這樣粗暴原始的平衡理論;但這只是理論上而已,實際上破魔符文之所以隨處可用,依靠的就是絕對優勢的瑪那來忽略各種各樣的結構問題。在理想的實驗模型中,我們最少需要有相同的兩道力量才有辦法確保互相毀滅,也就是想要摧毀五百噸質量的『牆壁』,妳最少也需要能夠發揮五百噸質量的槌;但實際上的應用則是必須製造出更大的能量,因為在發揮出五百噸的力量之前,妳必須先要有能夠製造出五百噸力量的槌子,這是很簡單的問題。不過說起來簡單,但就像妳在現實作業中無法還原熱機循環的極限──並不是數字出了問題,而是要達到那個數字,本身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而妳卻做到了。要我來說的話,妳就是一顆會走路的炸彈啊,我魯莽的朋友。」
那個聲音滔滔不絕,彷彿沒有盡頭。菲莉絲不想睜開眼睛,只是翻身用腳踝纏緊被單,把自己捲得更緊了些。
被拉緊的絲質被單沿著菲莉絲的肩頭,一路自胸口向下,在大腿間隨著弓起的膝蓋而扯緊;柔軟滑順的觸感摩娑著大腿內側,帶來一片舒服卻又有點刺激的刮搔感,在骨髓間激起了一陣波瀾,把身上困頓的倦意一掃而空。
菲莉絲弓起了腰,滿足地在被單中深吸了一口,但她並不想從這樣的舒服中起身,所以菲莉絲只是無視了在她周圍徘徊,踏踏不止的腳步聲,轉而吞吐著被她翻身摟緊的枕頭中擠出的沁涼空氣,在聲音的嘮嘮叨叨中麻痺了思緒。
「不過這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個存活的個體所能達到的奇蹟。如果這不是諸神遺留的奇蹟?那什麼才是?說出『這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這番話的人當然值得笑話一番了,然而現實總是不可思議得令人發噱,值得一提的是,這樣完美的妳,在完整性方面似乎有些殘缺的──」
「大法師詹德,請不要騷擾菲莉絲小姐。」
熟悉的聲音傳來,讓菲莉絲驚坐而起。菲莉絲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雙眼聚焦,熟悉的輪廓逐漸浮現。
那是一張冷峻的面孔,像是用冰或石頭雕塑出來的,翠綠的圓眸藉著眼皮修飾成細長的線條;微彎的眼角賦予了這樣的面孔一點銳利的個性,火紅的長髮則是披散在身側,像是在盛烈地燃燒著。
菲莉絲向黛拉庫微笑,算是打了聲招呼,然而正當她的目光隨著那一頭火瀑向下騰挪時,臉頰卻禁不住地刷紅。
「黛、黛拉庫小姐,妳的──」
黛拉庫的困惑只維持了一瞬,隨即恍然而悟。她起身,細線般的肩帶像是險些要從肩上滑落,胸前挺立的雙峰將輕薄的薄紗給撐挺了起來,繡有綴邊的衣襬在臀邊輕輕飄盪著,底下的東西若隱若現。不禁讓菲莉絲開始懷疑,眼前這位向來嚴肅拘謹的魔法師,是不是暫時被某位放蕩不羈的狐狼族少女的靈魂給侵占了?
「妳、妳、妳、妳為什麼會這樣?」菲莉絲羞紅了臉。
「這個?」黛拉庫用拇指提了下肩帶,菲莉絲飛快掩住了雙眼點了點頭。黛拉庫輕笑一聲,才接著說:「魔法師其實有點不像人類。我們的皮膚是瑪那的受器,假如能暴露在高濃度的瑪那下,能更有效率的汲取的瑪那,所以魔法師都穿著厚重的罩袍事實上是不合理的事──不過我就是想讓妳舒服點罷了,菲莉絲。」
什麼?菲莉絲忽然感覺從肩上滑落的絲被特別服貼,傳來了涼颼颼的觸感。菲莉絲慌忙將被單在胸前緊抓住,以防被單毫無阻礙地滑落到大腿上。
「那也得是厲害到一定程度的魔法師才行,至少也得是個雷吉納。」
剛才的聲音再次冷不防地出現,把菲莉絲嚇了一跳。聲音是從一扇半掩的門後傳來的;在那個聲音停止後,隨後出現的是一陣腳步聲。
「還沒正式自我介紹過,我叫詹德勒.海耶斯──不用擔心,我說了我姓海耶斯,而不是雷吉納,所以我可不會光著屁股走出來。請叫我詹德就好。」
一個稍微上了年紀的男人從門後走出,鬚鬢間參了點斑白,穿著單薄的深綠色罩袍,長相並不是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種人,更別說是那種奇怪聲音的主人了──然而,在男人對著自己說話時,菲莉絲確實看見那個聲音是隨著他的嘴唇張闔而發出來的。
「我的聲音很奇怪,對吧?我知道。」詹德忽然低頭往拳頭裡咳了咳,隨後,他深吸了口氣才開口:「這樣呢?」
那是截然不同的聲音,或者該說變得──正常了點。
菲莉絲的驚訝毫無掩飾地在臉上展露,詹德滿意地一笑,隨即又往拳頭裡咳了咳,聲音又變回了原本那種奇怪的假音。
「要大聲說話是件很累人的事,所以我用魔法輔助了一下,靈感來自於伊蘇利德的腹語術。順帶一提,這可是登記在案的專利魔法,明年將會在七色廳的魔法師大會上正式發佈;如果妳是那種懶得說話,又或者是會對自己的聲音感到害羞的人,歡迎參考由來自洛桑莫羅的綠寶石作坊發行的神奇符文──」
「詹德。」黛拉庫忽然出聲,朝著詹德微笑,「閉嘴。」
詹德殷勤的笑容凍結在臉上,他正準備從懷裡掏出什麼的手停了下來,往褲頭上拍了拍,佯作無事的堆起笑容,不過這反而讓菲莉絲開始好奇了起來。
「先把衣服拿來吧,總不能讓菲莉絲光著身子。」
「好的,我的女士。」
在黛拉庫目光的催促下,詹德慌張地併攏腳跟,像見習騎士般緊張地挺胸行禮,但略為發福的體態卻讓他顯得有些滑稽。詹德慌慌張張地從另一扇門跑了出去,只留下了一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妳昏迷了一陣子。」黛拉庫揮了揮手,像先前變出金幣那樣,憑空拿出了一條毛茸茸的皮草披在肩上,蓋住了她裸露出太多的蒼白皮膚,「長話短說吧。我聽說街道上發生了一起追逐──發生了什麼?菲莉絲。」
「妳還不知道?」菲莉絲一愣。
「事情發生得很倉促,顯然有人試圖對妳不利,就連妳的瓶子也被奪走了,代表對方了解魔法,而且懂得怎麼運用,還知道妳所持有的瑪那瓶的價值。」黛拉庫起身走向了窗邊,將窗簾揭開了一小角,又隨即放下,「在了解發生什麼事前,我得先保證妳的安全,光靠洛桑莫羅當地的魔法協會完全不足以應付米娜這種等級的法師。妳也看見了,比起鑽研魔法的本質,他們更醉心於如何使用魔法來賺錢的這回事上。」
這番話一瞬間勾起了菲莉絲的回憶。「不、不是的!」菲莉絲連忙開口,卻只能語無倫次地說:「妳不能待在這裡!黛拉庫小姐!妳、妳得回去,趕緊回去──」
「我已經派了學徒向布克商團通信。」黛拉庫歪著頭說。
「不是這樣!黛拉庫小姐,他們已經開始──咳,咳咳──他們──」
一股灼熱的苦澀忽然湧上,硬生生擠掉了菲莉絲原本想說的話。菲莉絲壓住了喉嚨,好不容易才讓自己不至於吐得滿地,然而過度用力的結果是來自手掌心的一陣刺痛冷不防地擊中了她。
「妳還好吧?」
菲莉絲掛著冷汗點了點頭,提掌一瞧,只見手心上包覆的紗布有一小塊被染成了棕黃色的細長貓眼,正隱隱抽痛著,五根手指分別被某種堅固的東西給固定了起來,幾乎無法伸展,但仍然可以感覺到關節的腫脹。
「高濃度的瑪那能讓妳癒合得很快,但傷口還是很脆弱的。」黛拉庫走向菲莉絲,一手探至菲莉絲身後把枕頭立起,將她輕輕按回了床上,「和我說說吧,但請保持冷靜。追逐妳的那些人準備做些什麼?」
彷彿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從黛拉庫的雙手流入菲莉絲的身體,讓菲莉絲不由得地想發出一聲舒服的長嘆。菲莉絲深吸了口氣,往後倒入了柔軟之中。
「是風之子……」菲莉絲說著,但卻不禁打了一陣寒顫,「他們在策畫著某種不好的事情……對這座城市,對大家……」
「某些事情?」黛拉庫皺眉,在床邊優雅地側坐而下。
菲莉絲點了點頭,但努力回想的結果卻只是感到一陣頭疼。
陰冷的地道,灰暗的囚房,無論再怎麼走都像是在兜圈子般的長廊,把菲莉絲的記憶也困於其中;菲莉絲努力回想著,她記得幾個名字,幾個聲音,但太多的訊息碎片混雜在一起,她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才好。
「菲莉絲。」黛拉庫幾聲呼喚,將菲莉絲的意識給喚了回來;她雙眼直視著菲莉絲,輕聲說道:「妳還記得是在那裡被風之子們找上的嗎?」
「風之子──啊!我當時在旅館準備休息,杜勒就忽然從窗戶跑了進來──」
「杜勒?」黛拉庫皺眉,淺淺頷首像是記下了什麼。「歐克利他們人呢?」
「歐克利先生他──他為了保護我──」菲莉絲倒抽了一口氣,才敢開口問道:「他沒事吧?歐克利先生沒事吧?他──」
「沒事的。」黛拉庫搖了搖頭,讓手指輕輕滑過菲莉絲的臉頰,接著在空中一陣揮舞。菲莉絲能感受到一陣風的湧動,這股感覺奇異地讓她感到舒坦。黛拉庫緩緩開口說:「對於我不了解的事情我不會開口給予肯定,但據我的了解,歐克利是一位明理的人,他很清楚該怎麼保護自己。」黛拉庫淺淺一笑「況且我也已經讓信差出發了,布克商團的消息不久後就會傳來了。現在我要妳專注在這裡,仔細想想,還有什麼是記得起來的?」
菲莉絲點了點頭,在洛桑莫羅地下城的記憶逐漸清晰,路克、凱特、杜勒,這些名字從記憶深處逐漸透出、顯出輪廓,化為一個個有形的身影。菲莉絲的耳邊再次響起那些踏踏不止的腳步聲;他們的詭計、他們的理念,以及終結掉這些,引領著他逃出深淵的──
「他們要對艾克尼做一些事情。」菲莉絲回神。
「艾克尼?」
菲莉絲點了點頭,說:「我想想,我聽到的原話是這樣的:『你應該要加入艾克尼宅邸的迎賓隊才對』。」
「迎賓隊?」黛拉庫一愣,隨即陷入深思,「我聽過這個說法,但那是在西邊的前線……」
「前線?」菲莉絲連忙追問,「怎麼回事?」
「共和國和北方王國正在交戰狀態。當然,情況有點複雜,不過事實上,這場戰爭的直接衝突在十七年前就已經消停了。」
「十七年前……剛好是我出生的那年?」
「妳十七歲嗎?看起來比想像中的要小。」黛拉庫短暫地岔開了話題,但隨後就拉回了正軌上,「沒錯,雙方雖然仍保持著戰爭狀態,但事實上已經沒有發生傳統意義上的戰爭了,畢竟再打下去,就不止是洛蘇比城回歸北方王國的麾下而已。」
「但這和風之子有什麼關係?」菲莉絲著急地問道。
「我不知道。但迎賓隊是共和國戰壕突擊隊中的一種黑話,意指他們在晚上的一些行動;和字面上的意思剛好相反,他們不是坐在家裡等人上門,而是出去『迎接』客人……」黛拉庫陷入了一陣長思,「或許風之子的策士有人曾經在共和國北方前線的戰壕突擊隊服役過。搞不好他們正在策畫一樁綁架行動,但艾克尼宅邸的守備太嚴密,就算是一支完整的戰壕突擊隊,也很難──啊,所以他們才綁架妳,拿走妳的瓶子。」
「黛拉庫小姐,我們還來得及嗎?」
「他們不會得逞的。」黛拉庫微笑道:「洛賽凡爾的事已經讓大家上緊了發條。事實上,洛桑莫羅可能會成為風之子們攻擊的下一個目標,是早已預料到的事,因此這座城市不會像洛賽凡爾毫無防備。況且這座城市還擁有魔法師公會的駐守,不至於要全靠妳我兩人來支援。」黛拉庫忽然話鋒一轉,直指向了菲莉絲,「對了,我一直想問,為什麼妳會知道要來魔法師公會求援?基本上那些激進份子都會因為結界的關係而不敢靠近,而妳卻很巧妙地製造了讓公會方無法忽視的狀況──妳是怎麼知道有結界這回事的?」
菲莉絲的肩膀猛然一縮。她應該告訴黛拉庫小姐索恩先生的事嗎?
菲莉絲猶豫了一會,經歷一番語塞後才開口:「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應該來找黛拉庫小姐。」菲莉絲低頭看了一眼被紮起的手掌心,心虛地說:「至於手……我、我只是想起黛拉庫小姐說過,妳能從瑪那辨認出一個人,血液裡面也有瑪那,我就在想……既然我弄丟了瓶子,那就只能──唔,手指只是跌倒的時候被人踩到了。」
菲莉絲不知道自己撒的謊成不成功。她對森夏姊姊撒過謊,大多都被拆穿了;但森夏姐姐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撒謊者了,所以這招對黛拉庫或許會有用?
至少最後那一句是實話。菲莉絲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儘管有了點底氣,但那終究只是「一點點」而已。
黛拉庫瞥了眼向窩縮在床上的菲莉絲,似乎有很多東西在她隱隱摩娑的雙唇間反覆翻騰,但到了最後,黛拉庫只是淺淺一嘆說:「很有膽識,但下次別再那麼做了。」
「是……」菲莉絲低下頭。
「好了,這不是妳的錯。」黛拉庫起身,披上一件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大衣。雖然菲莉絲習慣了,但這仍然像是變戲法一樣的讓人驚訝。黛拉庫走到門邊停下,回頭說道:「我很想繼續照顧妳,但我得去艾克尼宅邸一趟。如果風之子真的想對艾克尼家族出手,那這就不是能夠坐視不管的事。」
「我了解。」菲莉絲點了點頭。
「詹德等等就回來了,如果妳有什麼想問的,吩咐他就好;詹德雖然是個有點投機的小鬼,但能力還是對得起那身長袍的。我先走了。」
「黛拉庫小姐──路上小心。」
黛拉庫露出暖心卻又感到滑稽的微笑。她點了點頭,從詹德先前出去的那扇門步出;然而不同的是,黛拉庫的腳步聲並不像詹德那樣延續到了遠方,而是在門後踏響了幾步就倏地消失。
啊──菲莉絲遲遲才想起不久前仍懸在心頭上的問題,但就連腳步聲都消失了的現在,再想追問也為時已晚。
沒能夠問到黛拉庫小姐的姓呢……
正當菲莉絲為此而扼腕時,另一陣腳步聲從門外響起。大法師詹德披上大衣,看上去有些厚重,像是旅行者會為了貪圖方便,能在寒夜中直接窩著睡覺的款式,但顏色卻又是若沾上了污漬會十分明顯的亮綠色,扣子也沒扣上,凸出的肚喃撐起了底下輕薄的罩袍,這樣奇怪的穿搭組合讓菲莉絲不禁皺起了眉頭。
然而魔法師們似乎天生就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詹德任由大衣的衣襬在身後飄揚,捧著懷裡折得得亂七八糟的襯衫和短褲逕自走入。
「黛拉庫小姐剛剛離開。」菲莉絲說。
詹得一愣。「是嗎?真可惜,還想著和老師敘敘舊的──」
「老師?」
「啊!不,沒什麼,遲暮之年的自言自語罷了。」詹德彷彿想起什麼,連忙搖了搖頭。
「您看起來沒有那麼老,海耶斯先生。」
「叫我詹德,妳這彬彬有禮的小傢伙。」詹德俏皮地眨了眨眼,彈了下指頭,房內的燈光忽然變得更加明亮。
詹德向前,把懷裡捧著的衣物從大衣下抖出,儘管有些隨意,但看得出來這些衣物在匆匆從某個櫃子裡挖出來之前都保存得很好,甚至還聞得到一點肥皂的香氣。
菲莉絲趁著被子從平坦的胸口滑落前,連忙伸手將衣服拽進被子底下;雖然試著想道出感激,但有些遲早該說出口的話卻懸在嘴邊,讓菲莉絲只能尷尬地抬頭看著詹德。
「呃,詹德先生──」
「哦,我了解,女孩嘛。」詹德一頓,隨即理解般的笑了出來,說著要回頭拿點食物和甜點,便再度走出了門外。
儘管詹德先生看起來像是個正直的人,但菲莉絲還是等到腳步聲走遠了之後才躡手躡腳地下床,溜到門邊將鎖轉上;然而菲莉絲卻忽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一陣荒唐──她怎麼會妄想用一把鎖擋住一位魔法師呢?
菲莉絲搖了搖頭,回頭捧起衣物,頂著下著颼颼的涼意來到一面全身鏡前。
菲莉絲著手套上了那件略顯寬大的襯衫,過大的袖口讓菲莉絲的腦袋鑽錯了幾次才終於找到領口的位置。少了一支能用的手,讓她必須更費勁才得以完成本來輕鬆就能辦到的事;菲莉絲左搖右晃地把腦袋從衣領間探出,晃了晃一頭糾結的金髮鬆了口氣。
真舒服。菲莉絲忍不住多吸了幾口衣服上殘留的肥皂箱氣,但就在她打算將捲在胸口的衣襬拉下,繼續著裝時,視線卻忍不住停留在鏡前,打量那個身材單薄的少女。
少女的身材纖細,有些地方平坦得只比男人好上一些,卻也有些地方卻也已然富有女人的韻味──至少菲莉絲自己是這麼想的。
這些想法讓菲莉絲不禁有些害臊。盡然她對自己仍然有些不滿之處,但鏡子彷彿有種魔力,可以讓人發現自己不曾見過的缺陷,卻也隨著對自己多一分的了解,在那之中逐漸有了心動的感覺。
一個人有沒有可能愛上自己呢?
菲莉絲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將襯衫往前拉緊,轉頭打量著後腰緊繃的曲線,讓視線順著腰際滑落後又再度轉了回來。菲莉絲捧著胸口向前一傾,湊近了鏡子端詳自己的臉。
細長的睫毛捲翹地揚起,睜大的眼白的邊緣佈著些血絲,瞳仁的部分不像南方人那般,自稱黑眼,但其實只是深濃的棕色,不論菲莉絲怎麼擺弄角度,都只能從中看得見黑色的紋理。
就是這對奇怪的眼睛。
一搓髮絮在菲莉絲轉頭時落了下來,菲莉絲將其撥過了額頂。還有頭髮,這兩樣是她總被投以奇怪目光的源頭;儘管一開始在接觸別人時,這樣特別的目光總是會讓她有些受傷,但久而久之似乎也就習慣了,直到有個能像現在獨處的機會好好看著自己,這些念頭才又從心底被勾了上來。
太陽與黑夜是不能同時存在的。那是不屬於此世的時刻。
菲莉絲撫弄著眼眶的邊緣,順延而下,對著自己的臉頰捏捏扯扯。
她並不是特別相信神學一類的東西,這和她住在共和國的南八區有很大的關係;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會忍不住去思考這些與生俱來的顏色背後代表的意義──難道她其實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傳統?
一股痛處忽然襲上,並不是劇烈到令人感到惡寒的疼痛,而更像是個小玩笑。菲莉絲連連暗叫了幾聲,在疼痛消去後才敢緩緩撩起衣角查看。
在靠近下肋處有一塊青紫的瘀傷,邊緣泛黃,帶著一點還未凝固的血斑。也許是肋骨斷了,但是在魔法的幫助下,菲莉絲僅僅只是感到了一絲古怪的腫脹,以及像是玩笑般的小疼小痛;這樣不成比例的感覺讓菲莉絲不禁懷疑眼前的傷口其實並不是自己的,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女彷彿只存在於鏡子之中,只要轉身不看,她就消失了。
菲莉絲向下一瞧,平坦的胸鋪讓她能毫無阻礙地看見下肋的瘀傷。她端詳著這個可怕的傷痕,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咿──痛痛痛!」
看來不是魔法啊……
在一陣頭昏眼花中,菲莉絲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鈍重急促,幾乎可以稱之為野蠻的腳步聲,正朝著她的方向直衝而來。這可不像是一位魔法師的腳步聲,無論是黛拉庫小姐、詹德先生,菲莉絲都沒有辦法想像出他們用這樣倉皇失措的方式在走廊上狂奔的模樣。要說道有什麼人最符合這樣的側寫,那就只能是──
「哇啊啊!小菲啊!」
一團火紅色的絨毛準確地栽進了菲莉絲的懷中,但卻正巧直擊了下肋上的瘀傷,讓才剛勉強站穩腳步的菲莉絲雙腿一軟,幾乎要暈厥般的倒地。
「嗚嗚!小菲、小菲啊!為什麼不吭一聲?連道別也沒有就去冒險?為什麼不讓森夏幫忙?為什麼還被壞人給抓走了?哇啊啊啊!森夏真的生氣了啦!」
「森、森夏姐姐──」菲莉絲四肢發冷,氣若游絲地說:「我──快死掉了──」
「咦?什麼?小菲?小菲啊!哇啊啊!小菲要死掉了!對不起啦!森夏剛剛只是開玩笑的!森夏沒有生氣──好吧,或許有一點點──快來人啊!」
「喂!妳這傢伙!法師塔可不是外人能夠隨便進來的!到底是誰放妳──呃!我、我等下再回來!」
門外傳來了某種東西打翻的聲音,隨後房門被猛然闔上,除了森夏的哭鬧外再也了無聲響。經過一番折騰後,森夏總算勉強將「痛得像要死了」和「真的要死了」這兩件事情給區別開來。她眼裡噙著淚水,從散落的裙邊抓起某樣東西用力擤著鼻涕;然而在菲莉絲從短暫的昏厥中回神時,她才看見森夏用來搽抹著臉的,是一條尖端帶著一抹白色,通體火紅的蓬軟獸尾──
「森、森夏姐姐?」菲莉絲慌忙將手裡的褲子往森夏自裙底下翹起的尾巴上一遮。幸好她頭上還記得掩著兜帽,否則菲莉絲還真不曉得該怎麼用手上的四角內褲遮住她的腦袋上那一對老是不安分地晃動著的耳朵。
「妳、妳們穿好衣服沒?」
詹德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過來,菲莉絲這才想起自己的下半身還涼颼颼的。菲莉絲慌忙起身,暫且套上了手邊的四角內褲,把哭哭啼啼的森夏從地上扶了起來,塞好了尾巴,這才向外頭應了一聲。
「好了,詹德先生──呃,請進?」
門外傳來一聲深長的呼吸後,大法師詹德才面有難色,像是個害臊的青春期男孩般從門縫後探頭,猶豫不決地像是在推卻著什麼,直到他緩慢上提的視線終於看見了兩位衣著完整的少女斜坐在床沿邊上,詹德才終於大大鬆了口氣,泰然自若的捧著一盤樸素的甜點推門而入。
「這孩子在外頭嚷嚷一陣子了,但沒想到她會直接衝過來──妳真的認識她?」詹德瞇起眼睛。
菲莉絲點了點頭。「她是我的姊姊。」
「姊姊?」詹德挑眉打量,猶豫了一會,「可是妳們長得可一點也不像。」
菲莉絲沒有多費唇舌,只是淺淺一笑。菲莉絲起身,朝門邊張望了一會。「對了,既然森夏姐姐來了,代表黛拉庫小姐的信差已經到了吧?那歐克利先生呢?啊,就是一個長得又高又壯,剃著紅色短髮的男人──詹德先生有看見他嗎?」
「妳說的是北方傭兵?洛桑莫羅是挺多那種傢伙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叫做歐克利這樣野蠻名字的人,但妳的姊姊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一個人嗎?」菲莉絲難掩失望。
詹德點了點頭,略帶打量的目光在森夏身上遊走了一會,才開口說:「以這樣年紀的女孩來說,妳的姊姊算是個很有膽識的傢伙。妳知道本地的孩子都怎麼稱呼魔法師公會的嗎?魔女的糖果屋。這還真是多謝了從小就愛用魔法師恫嚇自己孩子的家長,導致洛桑莫羅在本地的年輕學徒招生上一直不是很順利……唉,明明大家都很喜歡新魔法發表會的。身為塞莫達斯人卻害怕魔女?這怎樣也說不通吧?」詹德一邊說著,一邊嘆了口氣。
森夏姐姐是一個人來的──
菲莉絲忽然一愣,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被她給遺忘了。菲莉絲向身旁正低頭吸著鼻子的森夏瞅去。這個使勁把鼻頭搓得發紅的少女──這個菲莉絲最最熟悉的人,卻忽然讓她感到了一陣古怪的突兀感。
「森夏姐姐?妳是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正低聲抽噎的森夏忽然一驚,隨後像是被鼻水給嗆了一口,發出了狼狽的乾嘔。菲莉絲拍了拍森夏的後背,但她並沒有打算放棄追問,儘管她已經有了的答案,但她仍然需要聽到森夏親口說出來。
「森、夏、姐、姐?」
「咦?嗚──當、當然是作為家人的心、心靈……感應……」
「森夏姐姐。」菲莉絲按住了森夏的肩膀,壓低了視線,「妳確定不跟我說實話嗎?」
森夏雖然仍把臉埋在臂彎中磨蹭,但菲莉絲知道她早就止住了哭泣,可是這樣明顯的支吾其詞卻又不像是要說謊──如果森夏姐姐要對她說謊,那也會用她不會察覺的方式,至少不是這樣。
「詹德先生,能給我們一點空間嗎?」
詹德正挑起了一片奶油餅乾準備放入嘴裡享用。他一愣,隨即聳了聳肩,將餅乾掃興地放下說:「那我不會走遠。」
「謝謝你,詹德先生。」
詹德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喀擦,沉響的門鎖聲在兩位少女的沉默間響起,又在兩位少女的沉默中消沉。菲莉絲直望著森夏,靜靜等待森夏開口。
「是索恩先生告訴妳的,對不對?」
「什、什麼呀?索恩?好熟悉的名字哦──哦!就是洛蘇比嚇到小菲的那個壞人?呀──小菲真是愛幻想,森、森夏怎麼會和那種可怕的傢伙有關係呢?」
「我記得,他說了──他說了:『我會把妳送回那聒噪的狐狼族姊姊身邊』。如果不是妳,有誰會知道狐狼族的事?」
「噫!這傢伙竟敢這樣說森夏──啊!不對,森夏是說,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呢?是吧?哼哼,對於不認識的人來說,這個壞壞人說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呢?」
「妳從洛蘇比帶出來的囚人就是索恩先生吧?我看到了他的囚人袍。」菲莉絲沒有理會森夏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詞,只是氣勢凌厲地追問著:「沒錯吧?」
森夏夏得縮了下肩膀。「唔,誰、誰知道呢?囚人又沒有名字,囚人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囚人,因為作為任何人的囚人本身就是世界的意志、世界的僕從──呃!好啦好啦,小菲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著森夏了!森夏說!森夏說就是了!」
菲莉絲嘆了口氣,才將威脅的視線挪開。現在仔細回想,在洛蘇比那時出現的囚人確實在可疑,而且米娜對於那個囚人的執著也實在是頑固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然而,如果索恩.賽羅夫就是那個囚人呢?那一切就說得通了,很簡單但卻又很荒謬。
此時一切的細節都串連了起來,然而菲莉絲藉此所拼湊出來的真相,卻是讓她的心頭猛地一揪。
雖然不明白森夏姐姐是怎麼搭上這種危險的人物,但肯定多半是為了自己,儘管根本就不合理也沒有必要,但那就是森夏姐姐的行事方法。這樣的話,或許……洛賽凡爾的一切,以及即將在洛桑莫羅發生的事,自己都是間接的促成者──
「啊啊啊啊!對啦、對啦!森夏是雇了那個通緝犯,但森夏又不是是自己願意這樣的!」
「咦?」菲莉絲一驚,抬頭說:「不是嗎?」
「當然了!那種人怎麼能夠信任?森夏有什麼理由去相信那種壞蛋啊?唔,雖然最後確實也是有可靠的地方……」
「米娜在追捕索恩先生,可是索恩先生抽不開身,所以森夏姊姊妳答應將索恩先生帶出洛蘇比,作為交換的條件是──也許是要聽妳的話吧?所以米娜才會一直堅持索恩先生和我們待在一起,是這樣嗎?」
「是啊。」森夏倒是大方地雙手捧胸,揚起了下巴說:「不然小菲以為那種人怎麼會忽然改過向善了?」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
「嗚呃,這個──就有點──」森夏忽然顯得有些窘迫,然而在菲莉絲的凝視之下,森夏終究還是仰天發了聲牢騷,才開口:「好、好啦!都是那個壞魔法師威脅森夏的!」
「魔法師──妳說黛拉庫小姐?」
森夏搖了搖頭,湧上喉頭的話堵塞了一會,卻遲遲沒能脫口。
「是……米娜?」
森夏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點了點頭。
「米、米娜?」菲莉絲錯愕地問道:「為什麼?她不是應該──她、她不是在追捕索恩先生嗎?」
「森夏也不知道,誰知道壞壞人在想什麼?」森夏聳聳肩說:「森夏只知道,在小菲說碰上了白魔法師的那晚,森夏本來偷偷溜出去,想叫魔法師有多遠滾多遠──呃,結果就變成這樣了。嗚啊,都是森夏的錯啦!」
菲莉絲搖了搖頭,不解地說:「如果是他把索恩先生託付給妳,那為什麼她還要特地為了找囚人而執行那種可怕的計畫?況且索恩先生如果就是被託付給妳的囚人,那他為什麼要一直躲著一個願意幫助自己的人?」
「森夏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森夏低頭,雙耳也跟著沮喪地垂下,「森夏當時只說好了把壞傢伙帶到北方王國,魔法師就保證不會對小菲出手,可是壞魔法師不但對小菲下了魔法,還做了那麼多讓小菲難過的事……哼,也許壞傢伙是看清了壞魔法師的真面目,才想分道揚鑣吧?」
「但這在怎麼說也……」菲莉絲不禁一陣語塞,「如果索恩先生真的在躲避米娜,那為什麼他還要答應妳,冒著自己被找到的風險出手保護我?只因為妳和她有契約在身嗎?不太可能是這樣吧?」
森夏一愣,耳朵直豎了起來。她隨著思緒歪了歪腦袋,使勁地想了一會才說:「也許──壞傢伙真的是個負責任的好人?」
菲莉絲嘆了口氣,向後一倒,躺進了被褥之中。她抓起了被單的一角,往臉上掩去,深吸了口被單間沁涼的空氣好麻痺腦袋。
隨著在胸腔中變得溫熱濕潤的空氣緩緩呼出,菲莉絲試圖理清思緒,但越是思考,腦袋卻反倒像是陷入了一陣迷霧之中,試圖前進的腳步只是讓自己更加徬徨,但菲莉絲仍止不住地思考著。
索恩先生是米娜的夥伴?既然是這樣,索恩為什麼要離開米娜?而米娜是為了什麼,才不惜犧牲一整座城市的人也要找到索恩先生?不,如果製造出一片混亂的話不是更難找到索恩先生嗎?況且米娜為什麼要幫助索恩先生?為什麼索恩先生要回頭幫助自己?太多的不合理,太多更好的選擇,太多的矛盾了──
菲莉絲搖了搖頭。
「歐克利先生──他還好嗎?」
森夏從恍惚中回神。她將險些滴落的口水吸回口中,發出一聲吸吮。
「大個子嗎?沒什麼事,身體好得很,只是中了點毒罷了,睡睡就醒了。」
「是嗎?太好了。」
「才不好呢!」森夏噘起了嘴,「大個子找了些肌肉傻瓜去找小菲後,就跟著小矮子去了艾克尼宅邸,說是要做什麼最後的掙扎……看吧?要是大個子真的關心小菲,就應該要留下來等待,小菲人都還下落不明,就急得像條狗狗似的想去討好有錢人,果然只有肌肉的腦袋是不可能會──咦?小菲?」
菲莉絲猛地驚坐而起,瞪直著雙眼,就連森夏也被看得渾身不對勁。
「妳說布克先生他們又去了艾克尼宅邸?」
「是、是啊?看吧?很無情無義對吧?大個子就算再怎麼偽裝成受小菲喜歡的外表,骨子裡終究還是可惡、可憎、冷血無情,像蒼蠅一樣的商人──」
「糟了!」
「什麼糟了啊?小菲──小菲?」
菲莉絲從床上跳起,連忙拾起落在地上的褲子,三步併兩步的衝出門外;森夏只愣了半晌,連忙將耳朵用頭巾胡亂綁住,手忙腳亂地試圖想追上,卻連跌了幾次跤。
「小菲──小菲哇!別跑了!跟森夏說一句話好不好啊?」
「不行!搞不好已經晚了,他們沒有收到黛拉庫小姐的警告!」菲莉絲一面疾奔,一面在魔法師公會上狹長的走廊上大喊著:「我們得快點趕到艾克尼家去!」
菲莉絲像一陣風般的狂奔,隨著風而捲過,走廊上傳出了一些叫罵;一些穿著白色罩袍,像是學徒的年輕人紛紛走避,身著綠袍的大法師詹德也在其中;但他並沒有像是那些人一樣叫罵,而是愣了一會,才失聲對著菲莉絲跑遠的背影大喊著:「喂!妳要去那?我會被黛拉庫老師罵的!」
「艾克尼宅邸──對了!」菲莉絲停下腳步,從轉角處回頭大喊:「詹德先生!請帶一點幫手過來,拜託了!」
「幫手?」
沒等到詹德回應,菲莉絲說罷扭頭便跑。忽然,一股風捲過了菲莉絲的身側,詹德倏地憑空出現在菲莉絲的面前,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喘了口氣只住了菲莉絲的去路。
「喂,等等,妳至少得告訴我要幹什麼事吧?老師她可是什麼也沒說跑了──這代表很危險,是不是?」
菲莉絲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洛賽凡爾的事情要重現了。」
「洛賽凡爾?」詹德皺眉,臉上閃過一抹陰影,「是血魔法?」
「你必須警告城市裡的其他人!」菲莉絲點了點頭,說罷便轉頭要走。
「慢著。」
詹德喊住了菲莉絲,語調意外地強硬,讓菲莉絲就算想跑,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老師她已經過去了。」詹德說:「有一個雷吉納在場,任何多餘的人在場都只是在添麻煩而已。」
「但是米娜曾經從黛拉庫小姐手中逃走過,甚至是在黛拉庫小姐的眼皮底下把我抓走。況且她現在還有幫手,我的瑪那瓶還在風之子的手裡。」
「等等,妳說瑪那瓶?」詹德聽聞瞪大了雙眼,「所以老師她幫妳做了轉移──哦,天啊,妳用來破壞結界的那些瑪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糟糕,真是糟糕。」
菲莉絲愣了半晌,儘管她不知道什麼程度才叫做一小部分,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詹德差點要昏厥過去。
「哦,天啊──好吧,那個瓶子多大?」
菲莉絲想了想,憑著印象用手指比劃著,說:「大概是這樣的瓶子,上次我看見的時候裝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液態?哦!真神在上──呃,不,我剛才什麼也沒說。」詹德連忙閉上了嘴,用視線趕跑了幾個竊竊私語的小學徒,這才回過頭來低聲說:「我不知道妳對魔法懂得有多少,但我想我們彼此都有個共識:倘若他們真有懂得運用這種力量的人在,就算是老師,處理起來恐怕也會有點棘手──」
「還有歐克利先生,他們也在那裡──很抱歉!但我們真的不能再這樣閒聊下去了!」
菲莉絲說罷,便嘗試從詹德身邊竄過,但詹德連忙伸手再度擋住菲莉絲的去路。
「是是,我知道,時間緊急,所以我們才必須冷靜。我們需要魔法師公會的力量,這才不是閒聊。」詹德耐著性子說:「先讓我釐清幾件事,妳剛剛說的魔法師米娜,他和風之子是分散行動的,沒錯吧?據妳所知,那些風之子懂得怎麼運用瑪那瓶嗎?」
菲莉絲先是匆匆點了點頭,卻對後者的問題陷入了思考。她試著讓自己回到那黑暗的地牢中,傾聽其中的窸窣細語,過了一會,菲莉絲才搖了搖頭,說:「我只記得他們說過,我的瑪那瓶可以用來抵抗某種東西──」
「當成補充劑?呵,真是浪費,不過幸好他們沒想到別的用途,不然我想魔法師公會也只能發布疏散警報了,畢竟那玩意能將整座宅邸都炸成平地還綽綽有餘──」
「難道我們就不管歐克利先生了?」
「我不是這樣說的!哦,老天!妳冷靜一會。」詹德焦躁地拍了下額頭,花了好一番力氣深吸了口氣,「我記得那些追妳的人在防壁前就停下了吧?代表他們都是被標記過的通緝犯。既然妳說的魔法師不在他們身邊,我們只要展開搜索網很快就能抓到他們。只不過這是項既燒錢又勞師動眾的活,最重要的是,我必須要能勸動這一批聰明絕頂,但卻老是我行我素的傢伙──」詹德停頓了一會,視線在菲莉絲身上遊走了一會,才開口:「或許,妳能答應在這一切結束之後,把妳的身體借給洛桑莫羅的魔法師協會研究研究?」
「咦?」
「只是口頭上的應允,不會真的做出什麼事來的。」詹德連忙說道:「我就直說了:協會的魔法師對破壞防壁魔法的少女很感興趣,尤其是負責設置障蔽的符文學會和防壁學學會,但更重要的是,我得找個藉口說服其他人為此行動才行。反正只要等老師回來,雷吉納不答應,誰也沒辦法開口說些什麼。」
菲莉絲不禁退縮了幾步,然而危機感芒刺在背的催促著她,讓菲莉絲沒有使這些思慮在腦中停留太久,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有我能幫上忙的,我都會盡量去做。」
「就當作免費的身體檢查吧。」詹德鬆了口氣,微笑道:「風之子交給魔法師協會對付,妳去警告和老師同行的商人。至於妳說的魔法師米娜,老師會出手解決她的。能讓一位雷吉納收拾自己,這對以操縱瑪那為志業的人來說,也算得上是無法拒絕的待遇了。」
被一個人「收拾」掉會是無法拒絕的待遇嗎?菲莉絲不禁陷入短暫的思索,但從某方面來說,如果黛拉庫小姐這麼厲害,那這確實也是一項無法「被」拒絕的提議吧?
菲莉絲搖了搖頭,把腦袋中的思緒淨空。詹德已經先走了一步,但在菲莉絲正要提起腳步前行時,不知從那裡弄來了一個背包的森夏,忽然就從一旁竄了出來。
「森夏姊姊?」菲莉絲一愣,說:「妳剛才去那了?」
「唔──」森夏猶豫了一會,畏縮了一陣才說:「森夏不喜歡這些魔法師,魔法師的目光讓森夏很不舒服……森夏討厭!」
「討厭?」
森夏點了點頭,指著已經被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頭頂和後腰說:「就像在看著某種『東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小菲也有這種感覺吧?」
不像人,而是物品……
「不說這個,我們得快點離開了。」菲莉絲回神,「至少得警告歐克利先生他們,得在衝突開始前離開,魔法師的戰鬥太危險了。」
「嗚啊,小菲怎麼就這麼關心那些傢伙?大個子明明就把錢看得比小菲還重要,根本就沒有關心──唔,好啦好啦,森夏不說就是,不說不說。」
ns 172.70.135.20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