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譜上消失的你/妳 - 乞丐

我拱起手，吹了一口氣進去。

天氣越來越冷了，在路上行走的少女們帶著圍巾，卻也掩不住白皙臉頰上的紅暈。

對街的那個衣著僕僕的乞丐對她們投向渴求的目光，卻從不被理睬。

....我沒有資格說他。

這附近跟我一樣四處漂泊的人很多，會聚集在這裡，是因為這裡是名牌、精品的商店街，走過這裡的有錢人多的是。

光看服飾就知道...

豹紋大衣、鱷魚皮包、發亮的高跟鞋、亮晶晶的鑽石耳環、光彩耀眼的項鍊、綠色微透光的玉鐲....

每一個都像是包在花瓣裡的花蕊...

本身的光彩全被包覆在外的花瓣搶去。

不過我來到這裡的目的不只為了這個....4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9HZdixzUg

我拉了拉身上厚重的羽絨外套，想把自己包得緊些。

還有...

手忙著暖身子，眼睛飄向我後方古董店櫥窗內的展示品。

噹噹—噹噹—

古董店的玻璃門被開啟，綁在門上的風鈴晃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不是這個聲音...

我在追尋的不是這個聲音...

我努力的豎起耳朵，仔細的聽那微弱的...

店內傳出來的鋼琴聲...

那悠然的宛如她正坐在店裡，彈奏著我為她寫的歌曲......

「你...」我看見那個有著圓潤豐滿臉蛋的古董店老闆從店裡探出頭來，一對小小的眼睛怒視著我。

是...該走遠些。

這點我懂，任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店門口坐了一個渾身髒兮兮還散發著奇怪體味道乞丐。

我提起放在地上用塑膠布包起的家當，緩緩的離去。

我...還想再聽見那個聲音...

我抓著布巾的手收緊，發出塑膠袋摩擦的沙沙聲。

那個聲音、那個旋律...只有她才能夠彈出的音符...

砰—

一個紳士猛力的撞擊我的肩膀，我手中的包袱落在地上，散了開來。

「走路小心一點！」那個人大聲斥喝，一邊拍著碰到我的西裝肩頭，像是要把我濃烈的體味撥去一般。

「......」我沒有回話，一個人彎下腰，撿起地上那些散落的衣物、用來乞討的碗...

自從我第一天當乞丐，決定四處漂泊時我就已經有所覺悟—卑微。

我把家當包好，再次站直身子，眼前是一面名牌服飾的櫥窗...

在櫥窗的玻璃上我看見自己倒映在上頭的模樣...

那一大把許久未修剪的鬍子從下巴延伸至兩鬢，在毛帽裡的亂髮已經皤然，雙頰消瘦、凹陷，身上裹著唯一一件的黑色羽絨衣，因塵土而變成灰色，腳上許久未曾洗過的卡其褲也又灰又髒，長長的褲管遮住那雙赤裸的腳掌...

這身裝扮在身旁匆匆走過的行人中特別突兀。

但是我清楚的很，我並沒有不比他們富有。他們有豪宅、有高級轎車...我有一雙走到長滿厚繭的雙腳，它可以帶我到高級轎車到不了的地方。我有一棟比任何豪宅都還有寬敞的家，想睡哪就睡哪，無拘無束的自由。

但是似乎沒有人明白這個道理，機乎每個人走過都要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像是我是個多麽稀有的卑微存在...但我卻早已習慣了...在我當上乞丐之前就習慣了這種被人關注的目光。4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Igm2o24v

曾經我跟那些匆忙的人們一樣...穿著筆挺的西裝、打領帶，住在高級的洋房裡，每天每天從鬆軟的羽絨被中醒來，轉個身，看見還在酣睡的她，聞見她細長的髮絲間有獨特的淡香，細長的睫毛總是在我輕輕撫摸她的臉蛋時稍微動一下，接那粉色的水潤雙唇總在此時上揚並尋找著我的唇瓣...

那時我總能站在那台黑色鋼琴旁，靜靜的欣賞她專心演奏的姿態，為了歌頌她的美貌、為了讚揚她靈巧的纖纖細手...譜出下一首曲子。

那是我最愛的時光，喜歡的程度遠遠的超越自己站在記者中間接受媒體的讚揚。

那時我擁有尊嚴、有聲望、有權勢...當然最重要的是...她...

只有她才能完美的呈現我放在樂譜中的情感，只有她才能體會藏在每個音符間的愛意。

我需要她...

她一定會懂我的渴望...可是她卻消失了...從我的樂譜中...

沒有她...那個最重要的旋律...我寫出的樂譜都不是樂譜。

我深呼吸，吸入冷冽的空氣，肺部立刻發出強烈的抗議。

...唯有如此我才能減緩心裡的傷痛啊...

漫無目的的走著，我竟走出商店街，在我眼前的是一口大鐘...

那高聳的尖塔上，高高的掛著一枚圓形的大時鐘。

當分針敲打在十二...

噹—噹—噹—....

七聲響亮的鐘聲鑽進了大街小巷，也竄進我的腦海中。

她闔上雙眼的的那一刻...也是七下。

我記得，那天我坐在她的身旁，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安德烈先生，凱西小姐...？」

看著她緊閉的雙眼，那雙趨近冰霜的手...我怎麼緊緊的握住也無法她暖和「她...需要休息...」我的語氣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平淡「請你出去。」

「....安德烈，醫生就在外..」

「請他回去吧。」我知道，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凱西需要的不是醫生，是休息「你也離開吧。」我的語調宛如嘆息。

曾經，我看著她坐在樂器行的鋼琴前舞動她的雙手，那時我看著她熟練的敲打著鍵盤「你願意為我彈奏一曲嗎？」她醒著、笑著對我說「我願意。」如今，她躺著，緊閉的雙唇、毫無血色的肌膚...在也說不出一句話。

「好好休息...」我只能握著她的手，在她的耳畔輕低語。我知道她厭倦了...這個世界，那些沒有私人空間的日子...她厭煩了，她想要...只有兩個人的世界...「我會在這裡等妳。」

當風輕輕的吹動白沙、把七聲優柔的鐘聲送進房間內、拂過她白皙的臉頰。

當她的沉沉的睡去，我的指尖輕輕撫過鍵盤，為她彈奏...最後一曲。

她只是在休息...

她吃了許多安眠藥，只是想要好好的休息。

她不會丟下我，一個人離開的。

我深信不移。

當她被別人強行帶離那個充滿琴聲的房間，我依然深信著...

「那裡有一個傻瓜啊。」我向後看，一個孩子正用食指指著我。

「.....」我沒有斥責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的母親用挽著高級名牌包的手把她的兒子拉回自己身邊。

就連小孩也知道我是個傻子啊...

他被自己的母親拖走，嘴上仍停不下來「地板那麽冰，為什麼不穿鞋子？」

我...原本也有鞋子穿的...

當我離開那間豪宅時...我還穿著一雙布鞋...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只要凱西還沒醒過來喔就不回到那棟房子裡。

...我無法不想她...

「安德烈先生，我知道凱西小姐辭世讓你很悲傷，但是...」

「她只是睡著了。」我更正他的用詞。

他跟我同為音樂屆的巨頭，因該要注意自己的用詞才是。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需要那麽難過。」

我為他到了一杯黑咖啡「我並沒有傷心。」

「....可是你的創作...」停擺不前。

沒有新樂章沒有新樂譜...沒有..什麼都沒有...全都跟著凱西一起被鎖在回憶裡。

「我只是在等待而已。」

「安德烈，要是你想要找一個女琴手，想要的女人多的是...」

「我在等地是凱西。」

「世界上會彈琴的女人不只凱西一個，不一定非她...」

「非她不可，只有她可以彈奏出我想要的音符。」

「....一個專業的作曲家不應該如此的...」是不該，但是沒有她，我的樂章就只是滿滿的音符而已「你可以試著忘記她。」

我瞪大眼睛...忘記她！

我不曾想過，或是說從來不敢想。

失去她，我還剩下什麼？

「不！我會等，等到她醒來！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他被我的怒吼嚇到，手中的黑咖啡因晃動而溢出來。

「....」他嘴巴緊敏「你果真跟大家說的一樣。」他放下咖啡杯，拿起放在桌上的紳士帽，站起身來拍拍我的肩膀「是個大傻瓜。」

我怎麼可以忘記她？她就是我的樂章、我的旋律，我怎麼能失去她？

我長嘆一口氣。

我也知道會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很傻，但是...我不得讓自己傻啊...

我還著記得自己的鞋子是怎麼丟的。

是被一個警察追著跑的時候，因為他以為我從麵包店裡偷了一條麵包。

我不能被抓啊，那我離開家裡埋名換姓還有有什麼意義？

我四處尋找著凱西，在人群中找尋她的身影，當我找到時，我可以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們可以獲得平凡的幸福。」

沒有人關注、沒有人在乎，只屬於我們倆個的日子...

我已經可以想見她的笑顏。

我緩緩的移動腳步，往回走。

我想離她進一點...

凱西她...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

我清楚的感覺到，就在九年三百六十四天又二十三小時二十分三十一秒前我經過古董店的時候，我聽見了...為她而存在的旋律、只有她才彈得出的音色。

誰說她想要拋下我的？

「安德烈，凱西已經死了！」

不，她還沒。

「安德烈，凱西自殺了。」

不，她不才是自殺。

「安德烈，凱西已經離開你了，她不在乎你。」

不，是你們把她逼死的！

她只是在尋找只有我們倆個的世界。

我要見她...無論她變得如何...

即使她認不出我來，我也甘願為她哭一場。

噹噹—噹噹—...

風鈴聲響起，我拿出用時九年三百六十四天又二十三小時五十一分鐘四十六秒醞釀的勇氣踏進店內。

迎來的是...老闆訝異的目光。

我不加理會他轉為嫌悪的表情。

「你...」

「我要買東西。」我打斷他的話，以免被趕出去。

他皺起眉頭，雙眉間的肉擠成一團。「買什麼？」

我轉頭，看向琴聲的來源...

一台木質的鋼琴，被擺放在靠近櫥窗的位子，陽光從窗外灑落，把上頭的木紋照的清晰。

沒有人坐在鋼琴前演奏，它正自己彈奏著我曾為凱西寫的樂曲...

不，這是她彈奏出的聲音沒錯。

我絕對不會聽錯...

從櫥窗射進來的光線閃動了一下，我看見她...那身白色的細肩洋裝，裙擺飄動著，露出她修長白皙的雙腳，金色長髮披在背上...

我找到了...

從我的樂譜上消失的她...

我心中的那份譜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旋律，又開始蠢蠢欲動。

她慢慢的、優雅的轉過頭來...

那雙淺色的眸子，微笑的雙唇，淡淡的酒窩...

一閃即逝，但我確定就是凱西。

「那個...」

「恩？」

「我要買那個。」我指著剛才凱西彈奏的鋼琴。

古董店老闆看著我骯髒的服飾皺起眉頭「你有錢買嗎？」

這時鐘聲響起，我悠然的笑了一下。

「現在沒有，但是我已經支付了十年。」

守候的時光、無價的青春...

我不曾改變最初愛著她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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