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禁區範圍,切勿停留,多謝合作。」麻木的聲音從掛在天花上的揚聲器傳出,冰冷而不近人情,督促乘客加快腳步。一縷朝陽透過通往飛機通道厚厚的透明玻璃照到我的臉上,我瞇眼遠眺萬里外的朝陽,感覺太陽伯伯今天心情不錯。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ysnNFt5yQ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一個脫離溫暖的懷抱,孤身踏上屬於自己的道路,長大成人的大日子。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bQ9rNNxLt
不知為何,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盯着窗外金燦燦的紗幕有些出神,遠處那看似天壇大佛的輪廓,黑得特別有神,今天特別吸引眼球...奇怪,以前經過也只是匆匆看一眼的佛像,怎麼今天才發覺它的與眾不同?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4ClxV3FNY
拖着行李的手一鬆,我雙眼失去焦距,腦海中殘殘缺缺的片段組成一幕幕走馬燈...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FZnu0CZ1C
「爸爸你看,那個黑乎乎的人是誰啊?為甚麼坐在台上?真大!」我指了指屹立在眼前的一尊大佛,雙手在空中誇張地比擬一下,望着爸爸問道。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esNDpAYfu
那時的父親一頭黑漆漆的長髮,在後腦束成一條馬尾,加上他臉上的鬍子,散發藝術家獨特的氣息。母親站在旁邊,飄逸的金髮隨風飄揚,眼睛彎成月牙兒,清秀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右手牽着父親強壯有力的手臂,笑靨如花,小鳥依人,一對郎才女貌。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VlZjdftMC
「孩子他爸,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裡啊,連這個重要的地方都不知道,真是的。」母親嗔道。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2JC34wss8
「呵呵,孩子他媽,他這麼小,怎會懂得我們這些事情啊?」父親白了她一眼。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我招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一臉寵溺道:「阿神,你知道這尊大大大佛代表的是甚麼呢,它呀,可是見證你爸爸和媽媽在一起,把你生出來的。沒有它啊,就沒有我們,就沒有你了。」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vFCjpmNtP
父親用了個無比滑稽的語氣,手舞足蹈的告訴我。我側了側頭,盯着遠處不明的佛像,一起是甚麼意思?能吃?但看樣子這黑人好像來歷很大的樣子,畢竟沒有它就沒有活蹦活跳的我。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SLQb5oERx
「嘿嘿嘿...」邊上,母親看到我一副呆萌的模樣,輕笑出來。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bEgn1bAfX
「孩子他媽,都說他怎麼會懂我們這些事呢?」父親無奈地道。「咦,前面一大群人在做甚麼?好像挺很熱鬧的說...是在拍婚紗照嗎...呃..」父親的聲音忽然斷線。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IrGLmRW78
在天壇大佛下站着一群穿着西裝的人,最中間則是一對新人,男的英氣逼人,女的含羞答答,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此時他們正擺出很曖昧的親吻姿勢,然後遠處便響起一陣「咔咔咔」的快門聲。他們身穿西裝婚紗,盛裝打扮,在40度高溫下擁抱對方,紅撲撲的笑臉分不清是炎熱還是嬌羞。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hrEXsUPem
「爸爸,爸爸,他們在做甚麼啊,咦?爸爸?媽媽?」我眼前一亮,像是發現新大陸,猛然搖着父親的手,才發現父親和母親都走神了,他們的臉和那對新人一樣紅彤彤,像是回憶着甚麼似的。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9yMObWBCK
良久,母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視父親一臉茫然的臉,把父親嚇了一跳,立刻手忙腳亂替她抹去犯濫決湜的淚水:「孩子他媽你怎麼了?」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StVNjsBgZ
「若然我們的孩子將來嫁了,那我們怎麼辦啊?」母親貶了貶眼,抽了抽鼻子。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MWBkWQru0
父親很明顯地囧了一下,然後摸了摸母親的長髮,哭笑不得:「孩子他媽啊,孩子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們,飛向更加廣闊的世界,現在他還小,你想那麼多幹麼呢?」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hP1HL3LET
我被弄得一頭無緒,是我把母親弄哭了?為甚麼?嫁是甚麼?離開父母?嫁是指離開父母嗎?不!我不會離開你們的!你們都在想甚麼亂七八糟的!我覺得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於是我作勢清了清喉嚨,一張小臉拉長,鄭重道:「咳!爸爸媽媽,你們放心,我是永遠不會嫁,我不會離開你們,我會永遠留在你們身邊,陪伴你們,所以媽媽不用哭啊。」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nf17LGSgJ
說完,我抬頭望了望他們。父親又囧了一下,然後玩味地看着母親。母親貶了貶眼,一臉甜蜜,哽咽道:「傻孩子說甚麼傻話...」然後哭得更兇了,使父親更加慌亂起來。他一邊抽了一張張紙巾,一邊狠狠地盯了我一下,對着母親柔聲說道:「別哭,乖...」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mlB774pGF
我是不是說錯了甚麼?現在想起來,不知為何心中有股暖意升起。若是時間能定在那一格,那該多好?可惜,人生沒有暫停鍵,只有快進鍵。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0EbwK8uWQ
人生就是一個禁區,一個不是屬於你我的禁區,在這裡你不能停下來,你只能選擇繼續披星戴月地走下去,目標就是禁區的邊緣,那不知盡頭的盡頭,緣分到了自然會遇到。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nAKN02zQH
人,總究是要成長。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uZJLTppd7
「啪!」一疊紙張粗暴地扔到眼前的桌上。隱隱看到上面滿江紅的成績單。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8qHQDlvm7
「我需要解釋。」母親冷冷的聲音令我渾身發寒。我閉上眼睛。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tlzH0gwbp
我不發一言。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PKnLblQL6
一陣寂靜。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gh4PHrG2X
良久,母親伸出右手,攤開手掌,露出那清晰可見的紋路,喝道:「機!」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MZDJO0DU
我從桌下拿出黑漆漆的手機,上面顯示着傳說對決中我方團滅的畫面,一雙手因為憤怒而顫抖,卻又無可奈何,甚麼都做不了,沒有勇氣反抗母親。為甚麼阿明能天天打機,為甚麼阿信能有位那麼寬容的母親,即使他因為打機而成績退步了也沒有被責罵,為甚麼我的母親是這麼嚴厲?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fRLjKFkw1
我不禁想起臉書上的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他們因為上了大學而脫離父母的控制,每天能玩到深夜,玩到樂而忘返也不會被父母說一句,真羨慕他們呢。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emkXXZpZe
我甚麼時候才能脫離父母的魔爪?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來臨,我一定是假裝很傷心,很捨不得他們,然後就在他們轉身離去的一瞬間,扮個鬼臉,笑着高呼道:我終於自由了!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k0q1odsvy
想想都覺得興奮,怎麼有些憧憬這天的來臨呢?哈哈。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bHd2YSyv9
兒時的承諾早已拋諸腦後,或許是被時間沖淡,遺忘...或許人總會成長,人總會變,人總會下意識忽略他們擁有很久的東西,一些他們得到了卻沒好好珍惜的東西。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81vfHzfLd
時間的巨輪在轉動。終於,夢想成真了。這一天終於到了。但是我錯了,大錯待錯。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8CGmrEYGI
「到了英國那邊,記得給我們來個電話啊。」父親一臉平靜。他的熊抱強而有力,夾得我骨骼生疼,卻遲遲不肯放手。曾幾何時我也是躲在這樣寬敞的臂彎,就算父親怎樣呼喚也不願出來,只有那裡我才能找到久違的安全感。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slOd293yo
「記得過年要回來吃團年飯呀,一家人齊齊整整...」我看到母親說着說着眼眶濕潤,隔着一層水膜也看到母親憂心的眼神。母親的臉上添了幾道淡淡的皺紋,整個身子瘦了幾圈,弱不禁風。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wUwF63TRG
「放心吧,我會的。再見了,爸爸媽媽。」我揮了揮手,想要快點轉身——不然他們就會看到我滑落的淚痕。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oNi0xuP1w
「等等!」父親趕忙拉住我,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相片,放在我的掌心上,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是我們離別前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etgZ4GBE4
相片的背景是那尊神秘大佛,我們一家站在大佛的下方,猶如一隻隻細小路過的螞蟻,爸爸英氣逼人,媽媽清透可人,金色長髮迎風飛舞,手上抱着一個稚氣未脫的黃毛小子,他傻傻地攬住媽媽的肩膀,左手擺出V字的手勢,三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尤其是那位小孩,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真是一張幸福的家庭照。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J3MUyEhEz
我抬頭望了望父親,再望着稍遠雙目紅腫的母親。爸爸...媽媽...都老了。爸爸的白髮多了,媽媽的皺紋多了,而我則長大了。他們距離禁區的邊緣不遠了,或許他們已經看到那個盡頭了?原來這些年來,我一直走着,一直長大成人,他們也沒有停下來,他們根本不能停下來,他們一直走着,為甚麼這麼簡單的事情,現在我才發覺?現在我才恍然大悟?為甚麼?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2OOO5ahTF
我早就應該一直陪伴他們,一起到濕地公園陪他們看看雀鳥,聽聽空靈的鳥鳴聲;我早就應該陪他們去影樓,拍攝一張真正,嚴肅的全家福留念;我早就應該陪他們去一趟家鄉,拜訪我們在家鄉的親戚,跟他們參觀見證父母成長的地方,體驗他們兒時的童年生活,聽着他們訴說自己的一生,然後我便在旁邊充當一名沉默的觀眾,適時拍拍手掌,鼓動氣氛。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WHQj51vMm
為甚麼這些事情我現在才會想到?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SQiq44Lnl
「我不會離開你們,我會永遠留在你們身邊,陪伴你們,所以媽媽不用哭啊」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ns6rWcs5D
那一直是我的真心話,到現在也是。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4g9IDFvDy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禁區裏我身不由己,禁區的主人不容許我轉身跑回來擁抱你們,再次成為你們心中那個小不點。對不起,我打破了承諾,我盡力了,對不起,媽媽,對不起,爸爸,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我沒能永遠留在你身邊。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f8aiFV0QK
「這位乘客,喂,這位乘客,你怎麼了?」我回過神,不知不覺我呆站在往飛機艙門的通道上,陽光照得我眼睛生疼。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WuHcstaR9
「這裏是禁區,先生還請走快幾步,不要阻塞通道。還有,往英國的飛機快起飛了,你快上機吧。」恰巧機長經過時善意提醒道。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li6zFrvER
「好,不好意思。」我回答道,眼神再次飄向遠處的天壇大佛,右手不覺撫摸着手中的相片,然後緩緩地踏上孤獨的旅程。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49r1c1qaQ
或許我們不知道,我們一直在走過這個禁區,在我們上學,工作,下班,休息,睡覺的時候,時間悄然溜走,我們的腳步依然勇敢地邁步向前,一直,一直,直到我們看到終點,禁區的邊緣,人生路的終點。我們一直放眼於眼前的路,我們一直不知疲憊地走着,難道我們不累嗎?為甚麼卻要走得那麼快?為甚麼不放鬆腳步,多點留意新邊的事物?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6MUnFsBZX
你能留意到前方的人不斷跨過禁區的範圍嗎?你有看到父母嗎?他們的雙腳不受使喚,卻在肉眼可見的終點前努力扭頭對着在起點不久的你高聲呼喝,拼命揮手,你有看到嗎?他們需要你陪伴他們走上最後一段路,吃一頓最後的晚餐,完成他們卑微的願望,你有看到嗎?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n81ceetAB
不,我沒看到,年少數度渴望離家出走的我沒看到,現在的我才看到。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sbFzy7uN1
「咳!爸爸媽媽,你們放心,我是永遠不會嫁,我不會離開你們,我會永遠留在你們身邊,陪伴你們,所以媽媽不用哭啊。」這句話在我腦海裏不斷環繞着,環繞着...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bjGzTqJgO
我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內心那沉重的大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或許,只有經歷過離別的人,才會懂得珍惜至親。人呀,總是經歷過,後悔過,才會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麽的幸福。這次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回到父母身邊呢?8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epM6EM11d
若然時間能停在以前的那一剎,一秒也好,一息也好,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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