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舊地所見有感——《老兵行》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umvXiqLp0w
是日天朗氣清,北斗星卻閃著異樣的光芒。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sspfljuTV
遠方送來的冬風肅殺悲涼,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卻無法壓抑人們慶祝聖誕的高漲情緒,馬照跑,舞照跳,人流如鯽,燈火通明。酒館內的幾個醉漢在高歌,遊人在街邊的小攤搜購飾物,一對對的情侶冒著嚴寒在美侖美奐的燈飾下打卡自拍。在耳熟的聖誕歌伴奏下,這個異國小鎮卻熱鬧得使我感到陌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L7ZBiTxCp
當我在漫無目的地遊盪的時候,懷裡的小孫子忽然嚷道:「爺爺放我下來!我想拖著你。」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06Lw44WPtX
「當然,我親愛的小孫子。」我微笑道,然後放了他下來,讓他握著我的小尾指。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2qNrG9La2
「爺爺⋯⋯為甚麼你的尾指旁邊有個⋯⋯奇怪的傷口?」拖了我一會後,觀察力強的小孫子問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qOOpp6jXI
「呃⋯⋯這背後有個比較可怕的故事,你敢保證你聽完後不會被嚇壞嗎?」他聽後有點猶豫,沒即時回應我。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XPuuTzqJ2
然後我們一路走啊走,最後在一間餐館前駐足。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44OSwu2hF
「爺爺你看!他們在吃火雞!」小孫子陡然雙眼發亮,興奮得馬上將小胖臉往窗裡貼,嚇得裡面的人掉了手上的火雞,滑稽得叫我咯咯笑個不停。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5Y6TMvjSPg
接著他又說:「這間餐廳看起來好舊啊⋯⋯有沒有四十年呢?」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Ayeq3IkC83
「沒有,頂多三十年。」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x8Jm0gR3x
「爺爺你怎麼知道?你以前來過嗎?」小孫子驚訝地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8vC1h8k9X
「嗯,年輕的時候來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KvPayxubG
這時店裡的人捧了個蛋糕出來,然後在上面點了一根蠟燭。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QdGAzHQqK
那點點燭光映出了那夜的營火。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XSSzUaHfj
「其實我想問好久了⋯⋯你這樣會痛嗎?」小隊長洛夫瞪著我的第六根手指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Q4aFeJcJU
「不會啊,除了不能用之外,實際上也不礙事。」我伸出雙手湊近火堆,真的好溫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ShK6XkGFa6
「那真的超帥啊!有第六根手指就好像外星人一樣!」洛夫異常興奮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py3irDcBkr
我苦笑了一聲,道:「反正也不能用,拿槍的時候總是凸了出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UZiY9XdTaX
「但你還是很強啊!你上星期殺了多少個敵人?五十個?還是說一百個?」他的眼神中流露著佩服的眼神,表現得不像是我的長官,而是我的粉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3ey9cSPS3
「不要聽其他人亂說喇!才沒那麼誇張。」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hB0A3DMEY
「不!你知道軍中其他人是怎樣叫你的嗎?他們叫你『薩麥爾』!傳說中的六翼熾天使、帶來死亡的墮天使!」我感覺到他興奮得連聲線都顫抖起來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yXwx7uL0E
我白了他一眼,心裡卻暗自叫爽。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NIXlRaeH2
今晚是平安夜,詹姆士和湯姆正圍著營火載歌載舞,享受難得的停戰夜,因為誰都曉得,明天一早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卻誰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捱得過明天。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EkUEUXiHB
荒野的夜晚寂靜得誇張,迴盪在耳邊的只有劈劈啪啪的燒柴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WaetIlXum
「你不去跳舞嗎?」我一邊把玩著手上的軍刀,一邊問洛夫。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cakavclKT
「你呢?」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3xJXcEUul
「在打勝仗前,我都不能放鬆。」我收起了軍刀,直勾勾地看著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LhH0KpmIT
他皺一皺眉,問:「為甚麼這麼執著?沒需要這樣苛求自己吧?能過一天就過一天就夠了,不是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k6SFhoRC8
「只有打勝仗,我才可以回家,回到家後,我才可以實現理想。」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K1ciK9uo4Z
「哦?像你這樣厲害的傢伙到底有怎麼樣的夢想呢?」洛夫興致勃勃問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KAL1hLMH7u
我淺淺一笑,續說:「其實也沒甚麼,我想在家附近開一家咖啡店,與家人一起過一些悠閒的日子,當一個⋯⋯正常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APPHIuY6mB
「就這樣?我以為你的夢想是一些更偉大的東西。」洛夫一臉錯愕,就像發現了生活在北極的企鵝一樣。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7CrpnAUMF
「那麼隊長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麼?」我反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UwfFyxrlez
其實我只是隨口一問,哪知剛才與我談笑風生的洛夫聽後忽然收緊目光,歛了笑容,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嚇得我連忙道:「對不起隊長!我是不是問了些不該問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QPoFw7audw
「不,沒關係。」洛夫從褲袋裡掏出一個懷錶,打開之後,原來裡面藏著一張很小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裡面有一個容光煥發的女人、一個看起來很有活力的小男孩,還有洛夫自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6tEJU36vYT
「她是我老婆潔西卡。」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aSqqyZYZkc
「嗯⋯⋯她的眼睛很漂亮,如湖水一般翠綠。」我由衷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a2XQy413i
「是的。而我的夢想很簡單:活著回去見她們。」他看著懷錶微笑起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9LcTGfZce
「記得帶我去見一下嫂子,讓我說一下你的威風。」我一隻手搭著了他的肩頭,另一隻手跟他輕輕碰了拳。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Tm6jNEjLED
「喂!你們兩個不要再呆坐喇!要不是我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cO1aFzfGD
詹姆士不自然地頓了一下,然後無聲地倒了下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xeNjrGZGGb
「喂!你在幹甚麼啊?快起來!」正打算一展舞技的洛夫走過去扶起了他,卻訝然見到他的雙目之間多了一個血洞。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Ay1TmGc8k
洛夫的雙眼倏地布滿血絲,馬上架起了步槍,深呼吸口氣,大喊: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Q7xF8IkIX0
「爺爺你不要發呆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vf9OGPOnw
我回過神來,只看見自己和小孫子坐在了大街的長椅上歇息。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0i6zk0V0d3
「爺爺你剛才說的故事是真的嗎?」他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3aTJiC31z
我聞言立刻反問他:「我剛才說了甚麼?我剛才說了甚麼?」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4m5jwT0mIn
「爺爺你真沒記性!你說你天生就有六隻手指,之後來這裡旅行的時候遇了意外,不得不把其中一隻割掉,不是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SIGZh0Zd1d
「啊⋯⋯對、對⋯⋯是這樣沒錯。還想繼續走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nhrh0KT3L
「當然好啊!」說罷,小孫子又曳著我的衣角往前走。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t78yrEsr0a
此時天上突然轟隆悶哼一聲,我抬頭一看,竟有一大片烏雲壓頂。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PTTvSbvSox
「好像要下雨了⋯⋯」小孫子喃喃自語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5FUm7bnR5q
於是我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家店前避雨,湊巧那是一家玩具店,此時我便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DyyL6Zpyqq
「嘩!爺爺你看這個!這隻機械人好大!那架遙控車也好帥啊!」他東指西指道,說的盡是些高價玩具,不禁使我眉頭一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JfjDLcOh5d
因此我喚了店員過來,問:「你們有些比較便宜的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aTJx0VUR0
店員聽見有生意做,馬上堆起了盈盈笑意,客氣道:「 請看看這枝玩具槍!不僅外型帥氣,開槍的時候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uyTgESGdj
「讓我試一下!」還未待店員說完,心急的小孫子已抄起了槍,對著我拉下了板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6XzqAkDpBI
嘭!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qTv9qw4lo
清趣且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眼前的敵人在我腳下抱著狙擊槍慘叫呻吟,他的小腿有個血淋淋的彈孔,血流如注,正是我剛才打進去的。再過十多分鐘,他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慢慢失去意識,連痛楚都無法感受,安祥地回歸神的懷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5HTDA9itPw
但我不會這麼輕易讓他死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Wtnn4H0tj
當我慢慢步近那人,他的表情就愈趨驚恐,好像他看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握著鐮刀的死神。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6KBCU28Zo
我扯起了他迷彩色的軍服,清楚看得見那些因傷勢嚴重而流出的冷汗。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45pIGz0ao
「就是你殺死了詹姆士。」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Yl0lI43Iy
敵人全身顫抖不已,不停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語言,同時褲胯處濕了一片,傳來一陣難聞的羶味。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rE73g26p1
我沒再多廢話,爽快地拿起軍刀一晃,他的肚皮便應聲割開。我忽略了他悽厲的慘叫,徒手就把他的腸子掏了出來。這時他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了,意味著我得速戰速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W6AmOhVOs
我扯斷了其中一節的腸子,將它緊纏在他的脖子上,然後讓他背對著我,好使我雙手用力一勒,用我能想到最殘忍的方法替他處死、替詹姆士報仇雪恨。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klqFlLopP6
當我回到軍營的時候,槍聲已變得疏落稀少,原本寂靜的荒野再次迴盪著燒柴聲,宣告著敵方的偷襲失敗。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XcyCkCTmIj
不,他們真的失敗了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dfuOBj6w7
「隊長⋯⋯湯姆去了哪?」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QtYwOKUeA
洛夫聽後臉上沒有太大起伏,只平淡說了一句,與滿臉鮮血的暴戾格格不入。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1cMzO7cIuU
「我們替他蓋了布。」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1S8gnWSG2p
「嗯⋯⋯這個人是戰俘嗎?為什麼不殺了他?」我瞪著隊長身旁的那人,他的雙手被綑綁著,眼神卻迸發著不甘與忿恨。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BfhAM6kGk
「因為你們需要我。」這句話並不是洛夫說的,而是出自那戰俘的口。想不到他竟然懂得我們的語言。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HxHhmPt4j
我和洛夫交換了眼神後,便走到那戰俘後面,用步槍戳著他的背,命令他走到戰俘集中營裡坐下。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6cwnztfgv
「你叫甚麼名字?」我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47UmHGs2n
「我不想,亦沒必要告訴你。」他別過臉去,嘴上掛著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X5kFmGuQL
「我會殺了你。」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eR0LeAeuQ
「哈!想殺就隨便,我爛命一條,還有甚麼好怕?」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K8VR3iyKLA
我重重嘆了一聲,若不是上頭勒令要問出敵方大本營的位置,我早就一槍爆了他的頭;但既然他不肯開口,那麼我只好明天養足精神後再對他迫供。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yydTdAzIr
就在我轉頭離開之際,他突然憤怒地大喊:「該死的侵略者!你們會有報應的!你們全都會落地獄受苦受難!」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wFcwrr7FV
聽罷,我輕輕撥開帳布,找了個沒血腥味的地方,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q4Uh8cQSX
這裡是山麓附近較少樹木遮掩的地方,可以看到迷人的月色。我獨自抬頭對月高歌,那首剛才還有人哼著的聖誕歌。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r0vZeocOYU
老婆⋯⋯等我,下個聖誕,我會和你一邊唱聖誕歌,一邊切火雞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jrVwXmX52
唱著唱著,淚水竟不由自主地潸潸流下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T3sYXJ6aAY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71ZD0d2d21
其實,這裡又何嘗不是一個地獄呢?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7hlycSwzQC
我扶著旁邊的石頭,無力地跪了下來;可是那塊石很古怪,摸上來毛茸茸的,細看之下竟愈來愈像一張人臉⋯⋯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JF4HDONOo
一張乾燥的東西拭過我的眼袋。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WpMAqZCD2
「爺爺你怎麼哭了?沒事吧?」原來是小孫子在用紙巾替我拭淚,而我正在輕撫他的頭。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LjZkwSR6I
「當然有事啊!你這支槍貴得讓我哭了!」我打趣應道,換來孫子尷尬一笑。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tIr9M9NAXB
我看看手錶,原來也差不多時間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Kxow7OwKs
「走吧,我們到餐廳等你爸媽。」我拖著孫子走過那條濕潤的大街,這時我才發現天空已下起毛毛細雨。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pdSoxogou
我撐起雨傘,在餐館前不遠處看到數個十多歲左右的小伙子,他們在圍著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刻意擋著牠的去路。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Scq2ZAPzx
他們一時指著小狗大笑,一時卻跟身邊的同伙竊竊私語。這種場面我已看過很多次了,我知道有甚麼將會發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ryiYXO6MlR
但我只是若無其事般走進了餐館,坐下來感受室內的溫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TgsLFZaWo
「爺爺你看!他們在踢那隻小狗!牠在流血!」孫子扯高嗓音,難以置信地望向窗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VhSljRW8q
「不要多管閒事。」我裝作淡然道,心裡卻是不安。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uzZMyXAFJW
「先生,先給你們兩杯水,現在要點些甚麼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YPNqBsqMo
「不用了,謝謝。」我抬頭一看,信不信由你,但我竟見到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替我斟水!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Prj6jFqaBz
「你是誰!」我失色驚呼道,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嚇得眼前的「我」打翻了水杯。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58BSHysni
「先生⋯⋯我是這裡的侍應啊⋯⋯」他就連聲音都跟我一模一樣!天啊!這怎麼可能?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UgeHHQ97C
「不!不!你是怪物!你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X4R3nxuy8
「甚麼?先生你先冷靜⋯⋯」那個「我」伸出了一隻手掌。沒錯了⋯⋯這隻手掌我永世都記得⋯⋯那不自然凸出的第六指⋯⋯那分明就是我的手掌!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39ecL6Ukzh
「康納!你冷靜一點!」啪的一聲,我的臉頃刻傳來火燙的感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YbTdSA42I
我呆呆地望著眉頭深鎖的洛夫。我又回來了嗎?這是回憶?還是現實?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AGLsK8ZeH
「人權法限制著我們,這樣虐待戰俘是違法的!」他厲聲喝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hRntCtnW3
「在戰場上,贏家就是法律。」我冷冷應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y2QsgJ3kL
我瞟了地上那傷痕纍纍的戰俘一眼,然後步出了帳蓬,此時天空剛好下雨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1msMOcUNq
我和洛夫抬頭看著漫天雨點紛飛,不約而同地把肩頭交給了對方,因為既然今天問不出敵方情報,那麼明天就是我們最後的殊死一戰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VHtjb5Mz1
也許正是由於這種時刻,洛夫的說話都不由得變得傷感起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QeAT429N5t
「這場戰爭真的有意義嗎?」他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RuVjgJvbx
我搖搖頭,攤開雙手說天曉得。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NtEgMPlzo
「國家要打仗,徵召了我們,我們就得去打。不用想太多。」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pCXiH0su6
「即使作為一個侵略者也是這樣?」他的眼神中充滿著掙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4YpZiGJOR
「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這是⋯⋯更高層的人才能決定的。」我猶豫了一下,因為他的問題我從未想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KEJoVvdh5
「我的意思是,我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過一些平凡的、正常的生活。」他垂下了頭,默默走回自己的帳篷。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EueCNVCgq
我細心咀嚼他的話,渾然不覺雨水已沿著第六指流下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JbvHBuZhdN
然後不知何時開始,有人替我擔起了雨傘。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uxNdWJJ90
「爸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我轉頭一看,原來是我的兒子。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MFj1h7WUn
「我沒事,米勒。」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DySlankrB
「可你剛才像發了瘋似的跑了出來了!」米勒臉上的擔憂深得見骨。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A5FojC72M
「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懷念這個地方而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RyNbz4iwZ
「喔對!我聽說過你以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怪不得。」米勒頭上好似突然蹦出了一個小燈泡,臉上的陰霾馬上一掃而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UDfMYpajQ
接著我再次回到餐館。原來米勒和黛斯已點好了滿桌子的聖誕大餐,還說準備了神秘禮物給我作為驚喜,但老實說我並不抱有太大期望。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rrQ7P9JWc
窗外的童黨還在欺凌著那隻小狗,讓我不禁輕嘆了一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433SfCXx9
凡事不能做得太盡。就算是再弱小的傢伙,當被人逼進絕路時,還是會拼了命反擊的。到那時候,你以為會是哪一方吃虧呢?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d3ztQyS0R
說時遲那時快,窗外立刻傳來了數聲痛苦的悲嗚和一聲憤怒的低嘶。我斜眼一望,那隻小狗果然敏捷地撲上了一人身上,死命噬咬著他的手臂。儘管牠的牙齒還未變得尖銳,可那絕處逢生的狠勁又誰能抵擋得住?最終也不得不由獵人墮落成獵物,滾在地上痛苦呻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JLiaCpZM9W
霎時間轟隆一聲,滿天雨箭倏然落下,洶湧滂沱傾盆磅礡,神佛皆殺,無人能阻,竟在不知不覺間令我渾身顫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E12IThkQP
沒心理準備的我看得慌了,因此連忙緊閉雙眼,雙手合十祈禱,細聲念著背誦多年的經文,意圖掩飾內心的恐懼。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uN3xnwnVoo
但神似乎沒聽見我的懺悔。儘管我已閉起雙眼,卻突然眼前一白,雷聲隨即轟進耳蝸,空氣中瀰漫著硝煙的氣味。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795iMvhyE
我捧著步槍和洛夫一起躲在戰壕之下,稍為探頭一看就有十數發子彈的熱情招待,四方八面都是爆炸聲和子彈的破風聲,強烈的血腥味撲鼻——我們被前後夾擊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xjfz19QmZ
「去死吧吧吧吧!」一個同袍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前,卻連一槍都未開得及,就被敵軍射成了馬蜂窩。然後他的屍體倒了下來,很快就被我一腳推開。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QMJn9fL5D
「這次應該連薩麥爾大人也無力挽救了吧?」洛夫這時打趣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9SLjX35tlD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說笑?」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zarPKsYBO
「哈哈⋯⋯沒關係喇,反正都最後了。」他竟然還開懷大笑起來,讓我大感不妥。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hFK02UfNZ
「不!你說過會帶我見嫂子的!」雖然雨聲響如瀑布,但同時我聽到槍聲愈來愈近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TXSEgQIlj4
此時,洛夫再一次打開了他的懷錶,萬般不捨地看了很久,然後把它托付給我。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rDaTsUlrw
「給我好好照顧她們,我現在出去引開他們,你就沿著地道逃走。記得最後要炸掉地道,不然基地的其他人都得死。」洛夫義正辭嚴地說,眼神從未如此堅定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apNPaNS43G
「我們可以一起走的!」我拉著他的衣服在他耳邊喊道。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4WDWBTNkf6
「不,我過不了自己那關。我寧願光榮地死去。很高興能認識你,康納,如果可以的話,記得追尋那個平凡的夢想。」他微笑之後,便霍地動身跑出戰壕。槍聲連環碰撞,洛夫——我最敬愛的小隊長——就在豪雨之下,𣊬間變成了拼湊地獄的其中一塊拼圖。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ofy1prukNW
此刻我覺得,我碰到的雨都是血色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QYlDNvrGAu
我忍住了咆哮的衝動,帶著屈辱像狗一般爬過地道,終於回到了大本營,卻只見到一片混亂,每個人都忙於撤退,慶幸自己能苟且偷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Er0B3Uon9
這時我想起了洛夫的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Lp4NOwi9j
我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過一些平凡的、正常的生活。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eZhAD554MG
我握緊了拳頭,那怪誕的第六指卻依舊頑強地伸得畢直。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9k19W43ls
其實,我又何嘗不想當個平凡人?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dReCV2rrlA
但我又何曾有過選擇?被國家徵召了,我就得上戰場,不是殺人,就得被殺,而上天又何曾給我第三條路?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zA3ad9ghV
想及此處,我就再按捺不住燒心的怒火,二話不說就衝進了戰俘營裡扣下了板機,一個一個處決掉。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R4hSedXiz
過程中沒有多餘的動作,對我而言,殺人就是那麼輕描淡寫,彷彿已變成了一種本能,溶入了我的血裡。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pwrD9mFAO0
「終於要殺我了嗎?」最後的戰俘笑著問。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zALDLYM1g
「有甚麼好笑!」我怒目瞪視著他,為這個人臨死前的輕佻而感到大惑不解。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HX7Me00sXj
「沒甚麼。只是我進來了這麼久,你一直都是臉無表情、冷酷寡言的;第一次看到你憤怒的樣子,只覺得有趣而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2mPt0YQGyE
「別多廢話!」我聽不下去,一槍就爆掉他的膝蓋。固執的他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叫出一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GKehvS2uE3
「你以為自己是冷酷無情的殺手嗎?不⋯⋯你只是在⋯⋯掩飾自己的軟弱⋯⋯」他有氣無力地說。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Lm1T8fT9IR
「夠了!」火光再現,在另一個膝蓋上濺起血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sKeheef4UO
「你⋯⋯在戰場上迷失了⋯⋯難道⋯⋯你覺得自己⋯⋯還可以當個正常人嗎?」戰俘的眼皮軟了,慢慢垂了下來。我把槍口壓在他的額頭上,就是要送他最後一程。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JBzYS5QVzu
然而在我緩緩扣下板機的一刻,戰俘竟猛然怒目圓瞪,震得我一時心神散渙,竟注意不到他拼盡最後一口氣,張開了大口⋯⋯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lR0e0g89Y
「嗚啊啊啊啊啊!」在那一剎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劇痛。想不到那狗娘養的竟死命咬著了我那凸出來的第六指!一時之間任憑我多用力都無法撤手;然而在這一拉一扯之下,他竟硬生生的咬斷了我的手指!霎時間我只覺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CJdUXsa2m
劇痛無比的我用力按壓著血流如注的傷口,聽到了戰俘最後的話: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LXyKQDAMd
「帶著我的名字下地獄吧!我叫⋯⋯我叫⋯⋯米勒約翰!」說罷,他便氣絕身亡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5LyWMNW2V6
我吃力地撥開帳布,晃著沉重的腦袋,緩緩步出帳幕,最後昏倒在地上⋯⋯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1VIL9DJBNL
現來想來,當年米勒帶走的不僅是我的第六指,還有我的泰然自若、冷靜篤定,迫使我在往後的日子,都要過著明明安全舒適,卻經常使我擔驚受怕的「日常」⋯⋯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MxWkhMYSz
這⋯⋯真的是我所期盼的嗎?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XkKU7yQau
「爸!不要睡了!醒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XbpGXzjGa6
我聽到了米勒的聲音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大盤熱氣蒸騰的火雞。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s8TZ4egRc8
「登登!驚喜不驚喜?這是米勒特地為你準備的!」黛斯笑著說。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qo6L80SHR2
「對!這是我親手做的!我還帶了媽媽的相片來!」米勒拿了老婆年輕時的美照出來,倍感懷念之餘,卻帶點傷感。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bPeBvcaPSl
「我們以前每年都會一起切火雞,今年開始我們就重新延續這個傳統吧!」他續說。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kuPkz3Arf
是的,她早已不在人世了,過世的時候甚至只有四十三歲。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JRDQDMRwtI
米勒切了一大塊火雞給我,接著自己也吃了一塊,隨即滿意地說:「我覺得這道火雞可以加入咖啡店的餐單之中。洛夫你說對不對?」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ExOg30qSS
小孫子此時做了個鬼臉,答:「對才怪喇!哪有咖啡店有賣火雞的?」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OdgDxQG8h
此話一出,全餐館的人都大笑起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WS9zIMmzjP
旅程終於走到尾聲了,明天一早就要乘機歸國。我們一家四口走過漫長的大街,經過了一大片墓地。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iSuQGLTGcM
「快點走吧,這樣不吉利。」黛斯推著洛夫急步向前走。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zYAMfdj5Ur
「等等。」我止住了腳步。米勒見狀,揚一揚手,示意那兩母子先行一步。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mQkvq2iMCB
那是一片佔地甚廣的墓園,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顯然極受重視。墓園中間有個巨大的石碑,我走近細看,原來上面刻著「國家保衛烈士萬人碑」數隻大字,而大字下面則是刻著密密麻麻的人名。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CVt7LaSFR4
不知怎的,我的腦袋忽然又好像那晚一樣,變得沉重萬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rq22cigwna
「爸爸你看,這個英雄的名字與我是一樣的!」兒子剛好指著了「米勒約翰」這個名字。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YJ1ifslxeX
我默默注視著這個石碑,只覺得慚愧萬分。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8RSCYENQkE
洛夫⋯⋯當初你選擇離開的決定或許是對的,因此你現在不致於像我這樣痛苦,帶著悔疚一起活著。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VL4XOhg4OD
米勒⋯⋯或許你也是對的。即使沒了第六指,像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正常地過日子,但也許⋯⋯現在的我還有可以做的事。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fMmg5CJq9Y
「兒子,有個故事我一直都沒告訴你,回去之後,我會好好跟你解釋的。」米勒聽後晃頭晃腦的,顯然聽不懂我的意思。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iPgVOVIEf
這場暴雨刮了半個世紀,渺小的我仰視著這座巨碑,徐徐後退了兩步,深深躹了個躬。copyright protection320PENANAnA1syPKO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