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沸騰 - [2]

加入美工組才三天便有如過了一個月，得歸咎於今天體育課趕工，放學還要繼續之故。

現在學藝安排給于妡濔的是幫物件貼雙面膠的工作。

她真佩服天氣如此炎熱，組員還能東聊西扯。

自己在那場演講比賽之後已不在人前侃侃而談，這是出於本能的防衛意識。而且人在平常一天中說出的話語到底有多少有意義？有時還會不小心加錯意義，何必呢？多說多錯。

「孫熹鈞？你不是回家了？」眼尖的女同學發現班上一位男生折回教室。

「有東西忘了。」孫熹鈞回答，書包擱在桌上便低身翻抽屜。

「喔。」女同學不再搭理他。

孫熹鈞長相平凡，個性含蓄，在班上成績也中等，就是個極其普通到不引人注目的男生，但和于妡濔相較之下還是合群許多。

因這一點些微的差異，兩人從未有物以類聚的親近感。

她自顧自貼背膠，但看他愈找愈久，無意間分散一些注意力過去，驀地憶起那件失物，朝口袋一掏，立刻拿近他面前問：「你的？」

孫熹鈞聞言一愣，稍微偏頭，被瀏海遮到的眼睛露出來，表情呈現凝固的震撼。

「體育課掉在地上。」她附上解釋，內心則咕噥：差點跌死我。「不是你的？」

「是、是我的沒錯，謝謝妳……那個，大家辛苦了，明天見。」他艱難地扯開一抹笑，連忙將失物塞進書包，迅速離開。

「那是什麼？」木泉芽首先打破沉默。「筆嗎？口紅膠？」

但教他們更好奇的是孫熹鈞神色不自然還貌似落荒而逃。

「欸欸于妡濔，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太需要八卦，忍不住跟她搭話。

五秒過去，于妡濔停下手上動作，抬頭看著學藝。

「還有要貼雙面膠的嗎？」她說。

※

週六的大學校內，猶如完全隔絕外面社會，和老年人口驟增以及不景氣問題無緣。滿坑滿谷的年輕人不吝掏出嶄新的千元大鈔，抑或展現青春的本錢裝扮自己。

寫作「動漫祭」，俗稱「同人場」。

于妡濔並非第一次來，但每次都令她大開眼界。無論天氣為何都無法阻止參加者，他們有備而來，儼然將會場內妝點成戰場。

她被表妹拽進場，裡頭廝殺得你死我活，不少人情願擠得水洩不通也要插入大排長龍的隊伍裡，只為買到小小攤位上的限量商品。

外面廣場殺氣不濃，但一樣生氣勃勃。人人手裡攥緊一台數位相機，其中不少是專業攝影師。

他們鏡頭追求的目標就是同樣在廣場上的角色扮演玩家，俗稱「COSER」，這些玩家全副武裝將自己打扮成動漫裡的人物，宛如真的從書裡3D化，是這個活動最吸睛的一幕。

陪表妹衝鋒陷陣結束後要幫她哥哥拍攝其中一組玩家。據說是長期合作的雙人拍檔。

外行人于妡濔任由表妹勾住她手臂，除了遵守哥哥的委託也避免自己像無頭蒼蠅迷失方向。

「嗯……圍觀最多的一定是！」單蔓生左顧右盼，最後帶她擠入某道人牆。于妡濔屏息，幸好稍早在會場已經被「訓練」過，不然她不習慣穿梭人群。

「咦？好像只有一個人？」個子不高的表妹勉強從縫隙觀察情況。

「只有一個人沒錯。」實際身高快一百七十公分的于妡濔靠著這先天優勢替她確認。

「是誰？啊不對，穿什麼？感覺怎麼樣？」差點忘記表姐對此沒有過多涉獵，單蔓生換個方式詢問。

于妡濔抿抿唇，這些死守在前線的攝影者穩若泰山，幸好她夠高。

只見整圈人造圍牆的正中間，一位估計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女生，氣質婉約，娉娉裊裊，眉眼間含羞帶怯，我見猶憐。

很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腦海為何冒出這些文謅謅的形容詞，可是目擊到何謂「出色的角色扮演玩家」，于妡濔受到比新奇更加重量級的洗禮。

那份自信讓一顰一笑似是力量不斷膨脹，向外擴散進而感染群眾。

「很華麗的深色禮服……算是優雅秀氣。」

對方穿著並不裸露，擺出的動作也說不上撩人，卻魅力十足。

「啊，那一定是『密響』了。表哥喜歡的是另一位，可能在別的地方。走吧！」

原來這種女生不是她哥哥的菜嗎？于妡濔暗忖，準備跟著表妹退出人潮，同時聽見有人朝前頭說了聲「謝謝」，順著視線就看見暱稱「密響」的COSER以幾不可察的方式淺笑著微頷首。

記得哥哥有提過，拍完照道謝是活動的基本禮儀。于妡濔恍然大悟，結果無意間和密響的眼神對上，她原先不以為意，孰料對方居然瞠目，像是非常吃驚。

半晌，她也如遭雷擊，張口結舌。因為這位密響的驚愕神色令人熟悉，似曾相似──

根本是前天讓她差點慘跌的孫熹鈞啊！

來不及消化這個晴天霹靂的事實，她就被表妹拖出人牆。

「表姊？怎麼了嗎？」

瞅著一臉迷惑的單蔓生，太陽穴隱隱作痛，後悔剛剛發現這件事！

于妡濔感到滿腹煩躁像將沸騰的水在蠢蠢欲動。

「那個『密響』，是我們班上的男生。」

「欸欸表姊，他跟我們走同一個方向耶，不去打個招呼嗎？」單蔓生偕同于妡濔過馬路右轉，瞄了走在他們前頭的人一眼，悄聲道。

「妳不是對他沒興趣？」

稍早和表妹晃遍廣場都沒找到哥哥請她拍攝的另一位，同時天色漸暗，只好踏上歸途，沒想到兩人離開時碰巧發現形單影隻的孫熹鈞，又察覺彼此一直走在同條路上……她想也是，居住在鄰近的範圍內很正常。

但如此一來便要忍耐十四歲的女生對名人當前普遍都會抱持的搭訕慾望。

「不是妳想的那樣！密響剛好是妳同學，上去混熟說不定可以接近他搭檔！」

話說回來，原來孫熹鈞和他夥伴竟是經常扮演女性角色的男性玩家。的確呈現出來的樣貌比一般女生都還漂亮，不難理解自己哥哥無法親臨現場的扼腕心情。

而且孫熹鈞離場時換了一套女性外出服，維持反串身分──她為什麼要得知這種資訊不可？于妡濔有點不快。

走上紅磚道，一道身影掠過他們，帶著一股急躁直往孫熹鈞而去；看似趕路，卻在錯身時冷不防攫走他的包包，瞬間加速逃逸，整個過程不到三秒。

突然遭搶令孫熹鈞措手不及，只能發愣，倒是單蔓生見狀急喊：「是搶劫！」才讓他猛回神，欲拖著裝滿裝備的行李箱追人。

「散漫，報警！」結果有人早他一步，身姿如梭衝出，不到眨眼功夫便緊緊啣住搶匪尾巴，消失在混雜的人群裡。

「散漫」是單蔓生的綽號，所以追出去的自然是于妡濔了。

她不曉得幹嘛要採取行動，但第三次看見孫熹鈞那種錯愕樣，莫名五味雜陳。

明明他剛剛艷光四射，風靡全場。像這般「原形畢露」的樣子，帶給她不小的衝擊。

于妡濔思緒如腳步，毫無停歇跡象，沿街大喊：「搶劫！」

她只是窮追不捨，沒有進一步把包奪回，但搶匪驚覺甩不掉她，自亂陣腳，不要命地亂衝，引起路人騷動。

待在原地的單蔓生照表姊指示報警，靠到孫熹鈞旁邊說：「你好，我是于妡濔的表妹，不用擔心，我們一起等警察來吧！」她與生俱來的魅力此時用在他身上非常適當。

孫熹鈞雖然內心被安撫，不過表情殘留擔憂。他所知的于妡濔是班上前三名常客，下課時間都在自習，團體活動幾乎不參與。

這樣的女生會追搶匪，總覺得超越現實範疇。

還跑得比男生快……孫熹鈞恍惚，看著于妡濔表妹接了通電話，對他展現甜美的笑容。

「包包拿回來囉！」

真的很超現實啊！

※

正午時分，陽光普照。枝葉搖曳的窸窣聲像要篩去熾熱。

新的一週，于妡濔的苦難尚未結束。上週只是暖身，今天大家開始有成功熱完機的投入感。

連科任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別說很好說話的班導，課堂被借去準備校慶是遲早的事。

她坐老地方吃飯，凝結的夏季時空，平穩得令人心安。

寧靜無波瀾地活著才是王道，波濤洶湧徒增紛擾。至於孫熹鈞私下對扮女裝樂在其中是他的事。雖然他有別班上不起眼印象的耀眼風采一時令人神往，但仔細想想跟她沒關係。

「呃，我可以坐這裡嗎？」

于妡濔聞聲心一突，說曹操曹操到，孫同學端著便當盒距她身後三步之遙佇立。

她美好的午餐時光……無奈歸無奈，對方應是為上週六的事情而來，也只好趁機了結。「嗯。」

孫熹鈞選了同一階坐下，訝於這裡風景十分宜人。

「真的很謝謝妳……」

「包包是警察歸還的。」其實她不希望他再度提起，因為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追搶匪，這行為有違她作風。

「但多虧妳逼急搶匪，真沒想到妳是飛毛腿，好快，馬上就看不到『車尾燈』了，哈哈哈。」孫熹鈞輕笑，但她卻直視前方吃飯，似乎充耳未聞。

他靜默，當于妡濔以為要成功讓他離開時，他低聲說：「之前也要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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