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沸騰 - [3] 完

什麼？她一頭霧水，終於把焦點放到他身上。

「幸好是妳撿到我的睫毛膏。」孫熹鈞垂首，瀏海又擋住他的表情。

原來那是睫毛膏！于妡濔頓時忘記咀嚼口中食物。CURL更簡單的意思是「捲曲」，所以是指睫毛膏的效果嗎？

他這番話感覺是感激，但要非情勢所逼，她可一點都不想幫忙撿！

怕被發現男扮女裝的話，幹嘛玩角色扮演？或者怎麼不扮男性角色？有夠匪夷所思。

「──為什麼要反串？跟性向有關係？」糟，話竟溜出口。

孫熹鈞臉上果然出現預料中的驚詫，卻漸漸變成害臊又想笑的詭異模樣。

最後他咧嘴一笑，挾帶靦腆回答：「很多人都這麼想，不過我只是因為喜歡衣服跟角色，單純羨慕女生有這麼多選擇又能打扮。而角色扮演可以達到這些願望。」

「被懷疑性向還要反串？」她想不只，還有更多異樣眼光。畢竟那種場合一般民眾也會路過；而且他那麼紅，在網路上應該很常被拿來討論。

「怎麼說呢？以前很辛苦，不懂事又技術差，還被同學酸……啊，是國中同學。」孫熹鈞扒幾口飯，續道：「但不知不覺就持續到現在，尤其有了搭檔，對這塊也熟稔後，得到很多東西。一起扮得美美的，果然讓人很開心，太開心了，結果辛苦也變成開心的一部分。」

于妡濔啞然。不起眼也耀眼，靠的是不間斷的努力及不畏流言蜚語的韌度。她能理解但不予置評，因為總感覺他倆出發點相同，往一樣方向前進，然後走上岔路。

平行最是遙遠。

孫熹鈞說不定跟學藝比較像。他們目標明確，且很幸運的，嗜好便是專長。

她的嗜好呢？真不敢想。大家眼中這個資優生，努力只為應付父母，不為自我滿足，就怕最基本的學科顧不好會被寄予其他厚望，但她再也不要經歷多餘的痛苦。

放學固定的美工時光，她被吩咐把物件貼到壁報上，明明學藝有幫她標註大概位置，但貼起來就是怪怪的。

孫熹鈞忽然一身汗涔涔進教室，他解釋：「剛練完排球，其他人都回去了，可是我書包還放在這。」

這麼一說，于妡濔依稀憶起他是校慶排球賽的男生組員之一。

「但是我體育很弱啊……如果妳參加跑步之類的應該輕而易舉吧！」言語間透露欽佩，他抹汗，補上一句：「不過妳對這種事沒興趣，不能勉強。感覺比起這些，還不如複習國文。唉，我國文也很弱。」

沒錯。于妡濔同意他後面那句，豪邁地撕去背膠一口氣貼上去，卻發現搞錯物件，貼成同款不同色。

她暗暗咬牙，想趁雙面膠沒黏緊前趕快撕下重弄，孰料壁報一角也一併被撕下，她瞬間倒抽口涼氣。

而目賭慘況的孫熹鈞竟問：「對了，怎麼沒看到美工組其他人？」

「去外面買材料。」當務之急要思考該怎麼把那缺角裝回去。

孫熹鈞湊近她，一言不發拿過缺角，然後把整張壁報翻過來，用透明膠帶把缺角補好，再翻回正面，「這個？」將正確的物件貼上，形狀突出的部份恰恰擋住痕跡。

「好了。」他滿意地撫平壁報使其貼牢，覷了其他地方說：「不要一次把雙面膠全部撕掉，先撕邊緣浮貼。然後膠帶也不用黏這麼多，重點在四邊跟中心部位，這樣貼錯的話也比較好處理。」

孫熹鈞馬上親自示範，物件迅速貼得乾淨整齊。

這男生手也太巧，跟學藝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謝謝。」

「其實我比較想幫忙做這個，不過班上男生已經很少，一定要去參加運動比賽。」他苦笑，頓時于妡濔被自己萌生「早知就跟他交換」的念頭給嚇到。

她在想啥，最好這些都和她無關才是。學到方法後她很快上手，但已經貼得有點醜的那些……只好等學藝回來再聽候發落。

※

她的「機動組」任務在校慶前兩週宣告落幕。能專心準備段考真是無比暢快，考完之後今天校慶就等於是她提前到來的假日，可喜可賀。

午餐是團訂餐盒，裡頭有三明治跟布丁、飲料等，配置不錯，于妡濔帶著宛如夏日野餐的心情在老地方用餐。今日的操場熱鬧非凡，少了以往沉靜的愜意。

這不影響她的愉悅，她很高興自己跟賽事毫無瓜葛。

于妡濔享受完午餐回到教室，發現氣氛低迷，大家一臉沉重，感覺十分不對勁。

恰巧排球男生組也暫停練習回教室，看到一片愁雲慘霧，立刻關心情況。

「剛剛學藝跟衛生想趁中午先把回收的東西拿去放，結果東西太多，不小心從樓梯跌下去。」班長悶聲回答。

「嗄？那有沒有怎樣？」

「學藝腳扭傷現在在保健室，老師也在那。衛生有點摔到，看起來沒事但學校說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大家終究忍不住躁動。這兩人都有參加體育項目，幸虧木泉芽上午已經跑完200公尺個人賽，可是下午還有大隊接力。

「居然有兩個傷兵，還剛好是接力最後兩棒！」

「看誰可以候補上場，只要一個人跑整圈就可以了。」班長提案。

于妡濔馬上就察覺到孫熹鈞目光射過來，她視若無睹，盯著新的教室佈置放空。如果他擅自提名，她也不是不能裝死。

再說，大街上的小跑跟兩人份的大隊接力不可相提並論。

「他們兩個太認真了，為了海報跟整潔比賽變成這樣……」

于妡濔默然，然後她視線的焦點漸漸放在黑板右邊那張班級公約上。

裝飾的花邊跟物件貼得有些彆扭，左下角還能隱約看到曾被撕裂的痕跡。

她瞠目。

喜歡當美工而要求甚高，務必盡善盡美的學藝木泉芽，沒有重做她負責的那張壁報。

「可以跑整圈的都分身乏術。」

「隨便一個人補上，總比整隊棄權好。」

她聽著幹部一來一往討論解決辦法，瞅著壁報，胸口像被誰揪緊。

班長最後問：「要把待在社團的叫回來嗎？」會這麼提議，是因為現在教室裡能考慮進去的人真的太少。

「好吧，不然等一下就要檢錄了。」體育股長對嚴重的突發狀況別無他法。

「──我自願。」

大家一起震驚地看向自告奮勇的于妡濔，全班有三秒陷入鴉雀無聲。

「不用勉強啦，妳這次也有做事，不需要過意不去。」班長歉笑，以為她是覺得自己沒主動參與校慶而心生愧疚。

「跟那無關。」的確她是為了自己，因為要消解內心的疙瘩。不然她原本也無此意。

孫熹鈞看機不可失，連忙附議：「于妡濔沒問題的！她很厲害！」

他怎麼會知道她很厲害？這兩人平常不是沒什麼交集嗎？大家頓時心頭掠過疑惑。

可是有人背書比隨便挑人上場強。同學們心照不宣，體育立刻通知單位提出更換後補的手續。

下午一點多，大隊接力項目開始檢錄，每班隊伍排好暫時在草地上待命，于妡濔別好號碼牌，穿著布鞋獨自暖身。

第一次親身體驗璀璨的陽光有多刺人，曬不到五分鐘就令人難受。

這是男女混合的大隊接力，負責第一棒的男同學從前面走過來看看狀況，善良提醒：「男生盡量會拉開距離，女生有跑完就好，不要受傷最重要。」

她頷首表示聽到，實際上她也不曉得自己要怎麼跑。

孫熹鈞在跑道外跟其他同學準備觀賽，排球男子組比賽大約是接力比完才檢錄，所以一些男生接力跟排球都有參加。

因為社會組陰盛陽衰，男生只能一人當兩三人用，他們班也不求前三名，別吊車尾就好。

每班帶隊到預備位置，比賽將正式開始。別班瞥見他們缺人，結果候補是個戴眼鏡綁馬尾的女生，不小心露出放鬆的神情。

雖然她身高算鶴立雞群，但如果不會跑也是沒用的啦！

第一棒做好起跑姿勢，場內外屏息，全豎起耳朵。

「砰──！」裁判對空鳴槍，參賽者起跑，加油團也瞬間放聲大喊！

每班的先發都氣勢凌人，于妡濔班上的迅速交棒給第二位，不過因為男女混合，女生落掉的部份需要由男生補回，可是他們得保留體力應付等一下的排球賽，導致隊伍從領先集團直直落後。

大家雖然沒執著勝敗，臉上還是掩不住小失望。

接力眨眼就要到尾聲，于妡濔一人身兼兩棒跑者，必須跑完整整一圈400公尺。

班上女同學氣喘吁吁踏著凌亂的步伐把棒子遞過來，她眼明手快抓住，隨即頭也不回地出發。

場外加油團先是一臉緊張，連孫熹鈞也雙手握得死緊，然後，他跟著同學一起興奮得高聲喊叫。

簡直風馳電掣。高挑的身影眨眼間已超越三個人，彷彿眼裡只有自己的跑道，對手都不是對手。

的確如此。于妡濔只管跑，超越第四人的同時通過最後一棒的預備點，所有壓軸的跑者均以張口結舌的模樣目送她。

速度未減，猶如彗星，過彎毫不遲疑，讓同學的尖叫快突破天際。因為她根本把所有落後的進度全部補回，讓名次竄升到第二。

當第一名跑者稍微回頭觀察時，反被于妡濔瞄了一眼；這半秒時間，他就此失去終點。

而彗星完成週期。于妡濔，為班上拿下大隊接力第一名。

全場歡聲雷動，無比瘋狂，像跟火辣太陽相呼應。

她停下腳步，呼吸急促，大口大口汲取氧氣，然後放任自己仰躺在草地上。

很累很累，但是贏了。

贏了。

真的很快樂，真的是辛苦變成快樂的一部份。

心裡面比以往還要龐大的東西鼓譟著，叫囂著，像水煮開了，就要從壺裡滿出來。

它們化作淚水溢出眼眶，于妡濔的視線模糊，已然沒有分界。昨日的她會認為是多餘，如今她發現這並非草芥。

她可能找到了想做的事情。也許有時人生要像跑步那樣什麼也別想，做就對了。

因為小時候那場糟糕的演講，她害怕再次讓所愛的人失望，傷心自己無能為力，所以認為避免失敗的方法就是別去做。但她終於發現，記取一次次失敗兌換成就感與快樂似乎也不壞。

這滿溢的淚水不是「多餘的」，它們也是屬於「壺裡的開水」，是無用的水珠抑或甘泉，全取決於自己。

「于妡濔！」孫熹鈞的聲音。

頭轉向右邊，許多人朝她奔來，甚至木泉芽拄著柺杖跟在後頭。

「穿布鞋還這麼快，不得了啊！」大家吱吱喳喳，爭先恐後對她說了很多話，于妡濔瞅著孫熹鈞與木泉芽，透過薄薄的淚水中可見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看來非常耀眼。

所以她現在也跟他們一樣耀眼嗎？

看見大家各個面帶笑容，她想應該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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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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