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平和的白天,風平浪靜。坐在角落的阿英凝視著窗外風光,風和麗下樹葉閃閃生輝。以冬季而言,這種陽光正好使得氣溫不熱不冷,是個很好的日子,亦是個平凡的一天。但平和並不代表和平,最少這個課室內絕對稱不上和平。
之所以會去凝望窗框,倒不如說根本就不忍心望向課室內所發生的情景。飯盒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阿英的桌上,阿英可沒有半點胃口,已經提不起勁來吃了。
窗框被打開了,好像是因為要響應環保甚麼的。一股微風由窗戶吹來,把白紙卷起。課室的空氣中滿佈著白紙,彷如飄雪一樣徐徐地落下,數秒之後課室便化成了雪地。
再也搞不清楚這暴雪是天災還是人禍了。阿英最後還是回頭一望,欣賞這眼前的仙境。所有的人化身作舞台劇的觀眾,圍成了半圈,靜靜地等待舞台劇上演員們的歌舞。
主角是個不起眼的女生,約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及肩的黑色長髮總給人一種凌亂的感覺。粗框眼鏡遮蓋著她的表情,不論是阿英還是其他的觀眾,甚至是舞台劇上另外的數位主角,都看不清她的五官。望著那漫天的紙花,女孩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是在哭嗎?還是只能無奈的嘆息?都沒有。她只是默默的站在課室中央,既沒有收拾好白紙,亦沒有趕跑圍觀的學生,就只有一味的站立,活似個人偶似的。
以阿英的記憶,對人偶的印象就只有不說話、沒有朋友、孤獨這樣的感覺。她的名字是甚麼呢?唔……好像是叫Sunday。奇怪的名字,主人亦和Sunday扯不上半點的關係。還有一點,阿英還記得Sunday……
欺凌。
舞台劇的另外兩位主角叫MK和阿琪,都是個長得稍微高大的女生。待在這個班上不可能不認識這兩位風雲人物,她們沒有甚麼特長,一個就擅長帶動課室的氣氛,另一個比較安靜,但待在MK和小詩的身邊就不可能變得不顯眼了。阿英不太喜歡MK和阿琪,但因為是小詩的朋友,阿英就不時會留意著她們。
對她們的感覺呢?一句可以說完,就是討厭。阿英看不過眼她們的行為——
「接著!」
「哈!」
猴子搶球遊戲。最少三個人一起玩的集體遊戲,其中一個人扮演猴子,去搶奪其他人的球,其他人為了不被猴子搶到球,就互相傳來傳去。一個康樂健康的遊戲,但放到課室上就變得沉重起來——
Sunday被當成了猴子,而她的書包就變成了球。
Sunday始終沒有動,只是默默的站在這裡。望著Sunday的樣子,難免會勾起人的惻隱之心吧,阿英皺起了眉頭,望著周遭的人,卻沒有人半個人擁有和他一樣的感受。沒有人願意伸出他的援手,任由Sunday一人成為眾人恥笑的小丑。
這群畜牲完全沒有打算去幫助Sunday。猴子搶球最少三人就可以玩,但是沒有規定人數的上限。這個班級,所有的學生都都是MK和阿琪的同伴,那怕是覺得這樣行為好玩的人,抑或是覺得有問題又不敢幫助Sunday的人,這些人都是幫凶,無一例外!
想到這裡,阿英的內心又在感嘆。說甚麼傻話,自己一樣是個幫凶。明明自己是多麼想的,走過去把Sunday的書包搶回來,抑或是出言相助,直斥那兩個人的不是。但是,想法終究沒能化成語言,從腦袋流到嘴巴的瞬間,就被唾液所融化了。
嘴唇又在抖動,又一次了,又一次只能眼白白的望著事情的發生,但自己甚麼都做不了。不是甚麼都做不了,而是不敢去做。只是開口說句話,說句:「停手吧。」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既不用費力,又不用付錢,不過是說句話而已,就是這樣的簡單,但包括阿英在內的在場每一個人都做不到。
說話很容易,但說出口卻無比艱難。表達自己的意見從古到今都是件難事,先不說世界大事還是革命諸類,就連出口幫助眼前的無辜女孩這樣的事上都絕非容易。成為Sunday的同伴意味著成為MK和阿琪的敵人,不,是全班的敵人,會被笑話為甚麼要去救她。喜歡她?還是說覺得自己是英雄,很帥氣?不過是開個玩笑,有必要那麼的認真嗎?
笑話只是其次,但有種事情比笑話更不好笑。自己會代替Sunday,成為下一個被欺負的對像。正義感為何物?去幫一個和自己沒半點關係的人值得嗎?沒有人願意自己被欺負的,既然幫人不能為自己帶來半點的好處,甚至只會令自己深陷泥潭,那為甚麼要去救眼前的這個可憐女孩?你以為自己真的是英雄嗎?
匈牙利有句諺語:「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逃避是人類的本能來的,不是甚麼值得可恥的事。說話難,不說卻是無比的容易,只要保持沉默就足夠了。不說話,默默的繼續欣賞這齣舞台劇就可以了,反正明天太陽會如常從東邊升起,蘋果依然會從樹上跌落泥土。甚麼都不用做,就可以維持著那普通平凡的日常。人類是種求穩的生物,從不喜歡產生變化,所以一切照舊,把這日常接績下去便可以了。反正自己不是英雄。
——我的志願是成為英雄,一個拯救其他人,把其他人帶出黑暗的英雄!
兒時的聲音從阿英的腦袋中迴盪起來。英雄嗎?自己成為不了英雄的,無論是從前,抑或是現在,甚至去到未來,阿英都深深明白到自己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英雄。說到尾,自己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人類,一個求穩的可悲平凡人類,拯救不了任何的人。
拯救又有任何的意義呢?數年後,大家會記得這件事嗎?說不定Sunday會變得陽光開朗,再不會記起現在所發生的事呢?畢業後,進入大學後,又能重新再來,或許成為系上女神的存在。從前的她做到了,Sunday亦一樣做得到吧。
但是,當阿英望到Sunday緊握自己的拳頭,緊得快要握出血來,阿英再也說不出話來,應該說再也說不出話來(心中)。
說甚麼藉口?一切一切、上述的一切統統都是藉口!哪怕自己再多找一萬個藉口,都改變不了自己是幫凶的這個鐵般事實。自己是個人渣,和MK、阿琪一樣欺負著Sunday。甚麼都不用說,不去幫Sunday,那就意味自己的可恥、噁心!
自己是多麼的想一拳打落自己的臉蛋上。阿英亦一樣抓緊了拳頭,為自己的懦弱而顫抖。
最令人可悲的是,即使到了這一步,阿英仍然提不起半點勇氣去阻止眼前的悲劇發生。
手鬆開了,只能無奈的嘆息,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飯盒了,餓了,吃飯,沒胃口,還是不吃了。
舞台劇的後續,阿英已經看不下去了。最後變成怎樣呢,大概是老師來了,MK表示在玩、沒事發生,然後繼續上課。學生不去幫忙,老師不會管,反正每一次都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是個一成不變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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