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姨盛意拳拳熱情邀請下,李先生不好意思地進屋。
「你來這裡住了那麼久,都沒什麼機會和你聊天。」梅姨把裝得滿滿的飯碗放到他面前,而肥環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
「對了,一直叫李先生好見外,請問我們可以怎樣稱呼你呢?」
「我叫李醒,朋友同事通常叫我阿醒,給我面子的就叫醒哥。梅姨,今晚打擾你,我不客氣了。」醒哥說完便狼吞虎嚥地把飯送進口裡,看來他真的很餓,吃了幾口飯,又把筷子放進口中吸吮乾淨才夾其他飯菜。
注重衛生的肥環對他這種嘔心習慣側目而視,但奈何對方是目標人物,唯有硬著頭皮繼續打聽消息。
「醒哥,我其實是真心想幫忙,為何兩個兒子會去城市會求助?你又為什麼要避開他們?」
在肥環追問下,醒哥開始和我們說出往事。
本來醒哥一家四口齊齊整整,生活尚算幸福。他是計程車司機,每天深夜載著乘客來往852區內各地,由於作息時間不同,所以和家人相處時間很少。
長年通宵在車內工作,很少喝水,醒哥開始患上前列腺炎,加上飲食習慣差導致中年發福開始變得肥胖,心理狀態亦逐漸變差,個性也因此更加內向,於是每次家庭聚會討論話題都會圍繞著醒哥。
「你們兩個記得多做運動,否則就好像父親那樣變成胖大叔了。」
「爸爸,我們長大後會變到和你一樣嗎?」
「哥,今天我順暢地好大泡小便呢!」
或許家人只希望討過玩笑善意鼓勵醒哥,報答他為這個家努力付出,但是聽在醒哥耳裡,偏偏說到他的痛處,肥胖、尿頻等等,使他逐漸感到在家中自卑,然而家人並未有察覺到醒哥的心理變化。
在數月前,醒哥精神壓力終於到達臨界點,與其長年累月被嫌棄,不如離開生活,於是只留下一張紙條,便像人間蒸發般和家中斷絕聯繫,獨自搬到明華大廈。
離開家庭獨自生活的醒哥,變得更加孤僻內向,他覺得生存在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價值,於是不再工作,僅靠援助度日,每天遊手好閒地等待著七十歲來臨。
紙條上只跟家人說要到其他社區工作,然而從中央系統裡尋找過,卻沒有任何跨區紀錄,所以他肯定還在852區某處內。最後,家人唯有向「城市會」尋求協助。
「醒哥,所以你仍然覺得家人看不起你嗎?但他們會主動再次聯繫,證明其實很在意你。家人就是整輩子,沒有什麼比家人更親密的了。」
肥環盡力說服醒哥先接受家人,以便再安排和家人的飯局,而梅姨也幫忙勸導。「李先生,你還年輕,有很多時間,無需過我們這種老人家等進休養院的生活。」
其實我覺得醒哥也挺可憐,因為工作關係得病,而這些並非他的本意,卻被家人如此對待。即使開玩笑,其實也會造成傷害,因為傷害最深的往往不是外人,而是家人。
在外面如何受苦,面對多少閒言閒語,但始終有家庭可為你遮風擋雨。然而如果在家裡受傷呢?只能像醒哥那樣逃避,逃到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
醒哥放下筷子,掀起汗衣擦抹嘴邊食物殘渣,露出腹部那團肉球。「楊小姐,和他們飯聚也行,我希望你可以參與其中,化解我們的矛盾。小兄弟你也是社工吧,兩天後一起來好嗎?」
我有想過放任肥環一人完成事件,獨自調查洗腦份子,但現在除于嶽巴外仍然毫無頭緒,還是留在她身邊比較好,可以盡量保護她之餘,順便再看看「城市會」那邊對我的行動有什麼對策。
大家確認日子後,便準備離開梅姨的家,因為時候也不早,該回去「城市會」交還任務順便登出。
「啊,我順道幫梅姨洗碗才離開。」習慣做家務的肥環,幾下功夫便把碗碟洗得一乾二淨。
在她清潔時,醒哥則繼續跟我和梅姨聊這幾個月的生活。
「我覺得自己是零,完全沒有任何機會。不過算了,反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很快就到七十歲。」
這時梅姨凌厲地教訓醒哥。「你這樣絕對不行!我們這些老人家嫌時間太少,你卻在浪費時間。你知道嗎!梅姨看到李先生放棄自己覺得很傷心!」
說的也是,梅姨只剩一年時間便要到休養院,她很希望可以再和小白相處時間長一點,而醒哥卻對生命毫不珍惜,難怪梅姨會動氣。
「梅姨息怒,我跟肥環要先行告退了,你是我第一宗跟進的個案,我不會忘記梅姨你的。」
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竟然跟電腦角色產生情感,她很快就要進入休養院,而我其實會繼續完成其他事件,調查完洗腦事件就不再登入,還談什麼「記得」?我真是太傻了。
肥環和醒哥相繼離開,當我準備跟隨出門時,梅姨拉著我的衣角。「青年,明天可以再來找梅姨嗎?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我猶豫了一會,明天如無意外應該可以出席吧?而且梅姨這樣提問,或許是有隱藏事件給我。
「沒問題,明天我和肥環一起來哦,她也順道探望醒哥。」
「當然歡迎啦,你們二人讓我回想起和老頭子的青春歲月呢,真羨慕,哈哈哈……」
慢著,剛才于嶽巴不是說明天會再與他見面的嗎?難道那「選擇」是指小白的事?
就在踏出梅姨家門那刻,手機傳來訊息聲。多了個隱藏事件「丟失的項鍊」,狀態變更「已完成」,這次有三分和二百元進帳。除此以外,我發現另外還多了個「未聯繫」的隱藏事件「梅姨的最後心願」,需要明天才能觸發。
如我所料,梅姨那句提問果然有事件需求,而觸發條件看來就是要幫她清理雜物並找到那條項鍊。
雖然有新任務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看到「最後心願」四字,心裡一陣酸溜溜,希望明天不要發生什麼事。
現在回想起來在放生小白與執拾雜物時,其實我沒有刻意為了報酬而選擇,反而是如于嶽巴所說從心出發去幫助梅姨。
才過了半天而已,我已經感到自己開始融入這遊戲世界。
或許是因為遊戲性質包含更多人性化對話,透過與梅姨相處,能從她身上感受到有血有肉的人情味,根本絲毫不像其他「翌命」裡的電腦角色般死板。
但如此真實卻叫我更加擔憂,到底「城市狙擊」背後隱藏著什麼秘密?
「我也要到城市會辦些少手續,一起走吧。」晚飯過後,醒哥便和我們共同離開,這次不經過早上來的那條窄巷,反而走街市後面的大路,從牡丹樓斜對面樓梯下去,經電車總站到「城市會」。
沿途我有種無法解釋的強烈不安感,就如中午在便利店那樣,擔心洗腦份子有所行動,於是四處張望,同時緊握住肥環的手。她可能也察覺到我有所異樣,知道我在意她,所以沒有抗拒,但我其實更想逐步取代詹冬在她心中的位置。
「喂,你們走得好慢啊。」在前方五六個身位的醒哥突然停下回望,由於我們在留意周圍環境,連醒哥走路都比我們快。
此時,我在視線邊緣察覺到醒哥後方不遠處站了位女孩,她彷如憑空出現般突然進入我的視線範圍內。
那女孩身穿白色緊身襯衣和黑色長褲,苗條身型表露無遺,頭髮束起馬尾放在鴨舌帽後,一雙墨鏡遮去大半塊臉。
直覺告訴我她和洗腦份子有關,但她向天指了一下,我本能地依照她所指的方向留意,二樓左右外面有個花瓶搖搖欲墜,然後從高處掉下,落位處正是醒哥所停下的地方。
本來我該衝過去追問她,因為不知道錯失這個機會後,何時才能再次與她相遇,就像我現在要找于嶽巴也無從入手一樣。不過理智告訴我,拯救眼前的醒哥才是最重要,所以放聲大喝。
「醒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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