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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等級:V
檔案編號:EPU-███
紀錄日期:██-██-████
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貧窮和愛。
——《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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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U-檔案V0101:RESERVOIR DOGS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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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頓上東區,廣場酒店,頂樓套房。
羅蘭單手拆開一支外用抗生素藥膏,然後笨拙地把藥膏塗到受傷的右手掌心上——掌心的皮膚一片赤紅,邊緣位置還冒了一圈水泡。他原本打算用人工皮,但藥局提供的尺寸無法完全覆蓋傷口,去醫院的話怕是會驚動“那一位“,所以只能買藥局裡最常見的灼傷藥膏。
塗完藥膏,他忍痛在手心和手指都纏了一層厚厚的繃帶,最後戴上一對黑色的皮質手套,又對鏡整理好儀容,以防被其他人看出了異樣。在確保自己渾身上下毫無破縱後,他才離開了房間。
走廊另一端是教皇居住的複式套房,門口一如以往地著兩名保鑣,他如常跟他們打招呼,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敲了敲門,然後走進去。
「Your Holiness(教皇閣下)。」
若望·保祿四世——或者說是阿爾比諾·帕切利總主教閣下,正坐在一張歐式扶手軟椅上,享受著他每晚入睡前都要喝的祁門紅茶。
「請起來吧,我的騎士,這裡並無外人。」他的目光落在單膝下跪行禮的羅蘭身上,語氣溫和,「這麼晚了,還有事嗎?」
這位現任的羅馬最高主教,去年剛剛過了他的七十歲生日,一張保養得當的臉彷彿只有六十出頭。比起一教之宗,他看上去更像是在大學校園裡散著步,風度翩翩,富有涵養的老教授,那雙藍眼晴如海洋般浩瀚深邃,想必他年輕時也是一位充滿智慧而迷人的男士。
「我們明晚就要回去梵蒂岡,所以來看看閣下休息得怎麼樣。」
教皇欣然頷首,他此刻被紅茶柔和的香氣和舒適的環境包圍著,整個人非常放鬆,「很不錯,我已經急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青年站了起身,挺拔的身姿非常具有存在感,他就像在跟教皇閒話家常似的,「我以為閣下還挺喜歡紐約?五光十色,非常的自由。」
「自由的國度,是的,但也是靡爛和墮落的溫床。」教皇毫不掩飾他對這座城市的態度,他注視著紅褐色的茶水,語氣間帶著旁人不明所以的慨歎,「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實在沒有必要久留。」
慈善晚會上,教皇曾以休息為由,與馬里奧主教避開眾人視線,在無人的房間裡逗留了一個小時以上。而就在同一天晚上,羅蘭遇到了兩個意圖不明的窺探者,其中一個人害他受了傷。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畢竟自己在明,敵方在暗,他原不必這麼介懷,只是那兩個人離開前說的話,讓他下意識地反覆思索著。
您,知不知他們的所作所為?
你的好教皇,背地裡與非超組織早就勾搭上了,人體實驗和恐怖襲擊,可一樣都沒落下。
不信你自己去問? 在教皇眼中,你也不過是只棋子罷了。
那些對話歷歷在目,雙手微微握成拳頭,一陣強烈的疼痛來自隱藏在戴著皮手套下的傷口。他再三猶豫,最後還是把話問了出口。
「閣下,昨天晚上,您和馬里奧主教都聊了些什麼?」
「嗯?」教皇疑惑地抬頭望向青年,但他從善如流地回答:「馬里奧閣下犯了色戒,教區主教這一職已經不適合他了。我會讓人給他安排一個輕鬆的教職,也算是安慰他侍奉耶穌基督這麼多年的功勞。」
「只有這些嗎?」
教皇皺起了眉,隨即又緩緩舒展,他露出了一道和藹的笑容,「我的孩子,你一向不關注這些事情,今晚是怎麼了?」。
房間內座鐘的時針指向了十一,這是他慣常就寢的時間。他不打算再跟羅蘭聊下去,正想打發對方離開,視線意外落到了他戴著的手套上,隨即神色一頓,「⋯⋯親愛的羅蘭,你有帶手套的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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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露出一抹苦笑,沒有回答,只是再次在教皇跟前跪下。
他的身量很高,即使半跪下來,卻幾乎能夠平視對方。在過去的二十年,包括現在,以及設想中很久的未來以後,他都是以這樣的角度,用帶著傾慕的目光仰望著這個人。
神明對羅蘭而言,太過遙不可及,他尊重衪,只可惜不管自己再怎麼誠摯地祈禱,衪永遠只是一尊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雕像。
但眼前的人不一樣。他目前人生裡的所有階段,從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都離不開阿爾比諾·帕切利的影子。對方每一個笑容,每一句鼓勵和讚賞的話,都為他帶來無限勇氣,是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這個人才是他的信仰,不是什麼虛無飄渺的「神」。
而現在,居然有人告訴他,這麼多年來,自己所祟敬的,所仰慕的,所珍惜的,並為此而前赴後繼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美好的假象。
「是真的嗎?」羅蘭聽到自己的聲音中摻著一絲不明顯的顫抖,又重新問了一遍,「⋯⋯您跟馬里奧主教說的話,是真的嗎?」
教皇放下茶杯,瓷器碰撞間發出了一下極輕的響聲。他的神色不如先前明快,但依然好整以暇,他反問道:「你聽到了什麼話?」
「人體實驗,恐怖襲擊⋯⋯和非超組織的勾結?」
忽如其來的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羅蘭內心的不安瞬間暴漲。他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注視著對方,期望教皇能用一貫平淡的語氣,給他一個確實的答覆和解釋,不,連解釋都不用,他只要否認這一點就足夠了,但凡他肯出聲否認,羅蘭都願意無條件的相信這個人。
教皇彎腰握住了羅蘭垂落的右手,疼痛感讓他反射性地想要掙脫,卻被一雙皮膚鬆弛,老態畢現的手掌按緊。同時,一節簡短而平平無奇的單音,讓羅蘭所有的掙扎都僵住了。
「是。」
原本貼服的皮質手套從指尖位置被逐一扯開,直至雪白的繃帶露了出來,他再一次肯定剛才的回答,「都是真的。」
羅蘭一直以來勉強支撐的力氣,都在對方的一句回答中消磨殆盡,「Holy Father⋯⋯」,眸底的驚色和不可置色再也無法掩飾,他顫抖著呢喃道:「您瘋了嗎?」
教皇輕輕嘆出一口氣,沉郁和疲憊取代了臉上原本的表情。
似乎是厭倦了刻意凝造出來的溫和,他神色間有種漠視一切的冷,但眸底的野心就像一團燃燒的烈火,在這一刻完全衝破了蒼老的皮囊。羅蘭本能地畏懼著那樣的灼熱,他從來沒有見過教皇這副面孔。
「在如今的世代,異端橫行,我無法容忍那些人一再漠視教廷的威嚴。我知道他們在宣揚什麼,自由、天賦、超能力,還有那個離經叛道,不知所謂的組織⋯⋯作為一教之宗,我絕不允許那樣的存在。
我要推翻他們,剷除他們,我要讓世人知道,天主教會的地位不容挑戰,我要重新將羅馬教廷推上至高的寶座,哪怕窮盡一切手段。羅蘭,我的騎士,你一向是我最堅挺的盾牌,這一次,也請你理解我。」
這是一番多麼驚世駭俗的話。羅蘭蔚藍色的眸底一片愕然,他甚至察覺不了教皇正用力攥緊他的手,繃帶緩緩滲出了血水,但疼痛對他而言似乎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他幾乎無言以對。
「那麼,恩尼奧呢?」他斷斷續續的把話問出口,「既然您憎恨著異能者,為什麼要把恩尼奧送到EPU?」
「知己知彼,才是勝利之道。我需要有一個人替我探取敵人的情報,這有什麼不對?」
眼前人的面容變得十分陌生,不再是羅蘭從小到大,一直仰望的那副姿態。他的眼中籠罩著一層陰霾,烏沉沉的,猶如風雨欲來前的天空,「但恩尼奧浪費了我多年的培養,他這柄尖槍既然已經蒙塵,自然會有更好的武器供我差遣,神之恩賜就是很好的選擇。」
「敵人⋯⋯?」羅蘭的聲音沙啞,他終於掙開了教皇的手,繃帶因為被幾番折騰而脫落,灼傷的痕跡暴露出來,「我也是異能者,在閣下眼中,我跟您的敵人有什麼分別嗎?」
教皇似乎想解釋什麼,但剛發出一個音節,羅蘭驀然站了起來。長時間的半跪沒有影響到他分毫,他站立的姿勢依然精悍俐落,那雙藍眼晴中悲傷尚未褪去,就已經被屬於戰士的堅毅武裝起來。
「閣下⋯⋯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您了。」
教皇神色一變,低聲喝道:「你要違反當初向我立下的誓言?你發誓永遠忠誠,至死守衛在教廷之側,你都忘了?!」
羅蘭搖了搖頭,突如其來的挫折沒有使他的信念就此而泯滅,他的眼神清澈如同往昔,「我為騎士的正直而生,守衛的是生命與尊嚴,我希望自己無愧於良心,而非臣服於教條。」
「我相信人類與異能者之間,終有一天能夠互相理解。暴力無法回饋任何東西。我深知自己的無力,阻止不了您的所作所為,但我請求您低頭看看,您現在所走的路,每一步將您引向了萬劫不復,您距離黑暗只有一線之隔⋯⋯」
他每說一句話,就後退一步,很快地就退到了窗邊。
細小的氣流從四方從面匯聚而來,一道虛幻的騎士投影在他身後的旋風中浮現伫立。尖銳的風嗚聲繚繞在房間內,脆弱的玻璃窗被氣流擊潰而破裂四散,將青年的金髮吹得凌亂。
羅蘭在風團的中心抬起頭來,虹膜間流動著金色的光芒,他單腳踩上窗沿,眼前是車水馬龍的曼哈頓,夜色為這座繁華的城市添了浮光掠影般的靡麗艷光,居高臨下時,城市的脈絡一覽無遺。
他最後一次的回頭,教皇滿目驚愕,似乎想要伸手挽留。羅蘭站在狂風中,目光帶著深切的溫柔,教皇一怔,然後看著他義無反顧地轉身,一躍而下,風咆哮著席卷而過,瞬間一切都變得了無痕跡。
獨獨留下了最後一句警告,在夜風中言猶在耳:
「——您就站在深淵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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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猛然翻身坐起,腦袋昏脹,疼痛像是電流般貫穿了每一條大腦神經,他用力地按揉著眉心和額角,從胸腔間發出難受的喘息。良久,等那陣痛苦終於稍稍平息下來,他才勉強睜開眼晴,映入眼簾的是一間陌生而破舊的房間。
⋯⋯
這是哪裡?
牆壁上的白漆早已斑駁脫落,歪歪扭扭的電線露了出來,角落堆著一部老舊的電視機,上面佈滿肉眼可見的塵埃。整間公寓一眼看過去,除了羅蘭正躺著的鐵架床,旁邊的矮櫃,還有小圓桌和兩張木椅子,就沒有別的傢俱了,空落落的,說是一貧如洗也不為過。
腦海中的畫面依然混亂紛擾著,他一時之間搞不清現實和記憶,只能茫然地四下打量,這裡不屬於他認知中的任何一個地方。
木門“嘭”一聲從外面被用力推開,他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往門口看去的同時,又試圖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殊不知臉上不安的神色已經將他出賣,他此刻看起來就像一隻驚弓之鳥。
只見一個衣著邋遢的老頭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棕色皮膚,步伐輕快的小男孩,在看到羅蘭醒來後眼神一亮,「嘿,你醒啦?」
「啊?」羅蘭微微一愣,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目光投向最先進來的老頭兒,語氣有點不自然的生硬,「嗯⋯⋯是您們救了我嗎?」
老頭兒拖過一張椅子坐下,羅蘭能夠清晰聽到木椅發出了一聲搖搖欲墜的“吱呀”,想必離壽終正寢的日子不遠了。老頭兒又從懷裡掏出一盒American Spirit,火苗點燃香煙後,他便開始騰雲駕霧起來,隨口答道:「不是我,是赫夫曼那小子,把你扔我門口了。」
「如你所見,我是個密醫,這次受人委托來照顧你,麻煩你乖乖地躺著養傷,別到處亂跑,錢還沒付呢。」,香煙燃燒得很慢,老頭兒俐落的抖了抖煙灰,隔著煙霧彌漫,他的表情就好像窮得揭不開鍋,明天就要餓死的樣子,「唉,付錢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
誰又是赫夫曼?他為什麼要救自己?付錢?誰要過來?
一肚子的疑問無人解答,羅蘭的記憶中斷在一條昏暗的小巷,長時間的圍攻讓他的精神和肉體都到達了極限,意識模糊間,他最後看到,是從小巷牆壁兩側延伸出去的漆黑天穹,以及一雙銳利的藍眼晴。
羅蘭低下頭,看見雪白的繃帶纏滿了傷痕累累的身軀,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也許他過去的確是太天真,不,應該是說愚蠢才對,被「首席騎士」的頭銜沖昏了他的頭腦,居然自作多情的以為教皇身邊僅有他一人擁有超能力。即便已經認清了事實,卻依然不忍心對昔日的同胞出手,結果落得這樣狼狽的下場。
男孩大約是受不了這麼死寂的氛圍,他隨手拿起搖控器打開電視,畫面上正在播NBC電視台的午間新聞。他甩著兩條細瘦的小腿,一邊換著頻道,一邊漫不經心的問:「話說大哥哥,Eni是誰啊?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這個名字,是你女朋友嗎?」
羅蘭自顧自的沉溺在混亂的思緒中,根本沒有留意對方說了些什麼。他的臉上偶爾會劃過或懊惱或黯然的表情,直至又一下響亮的推門聲,才勉強將他的神智重新拉回了現實。
一道修長瘦削的身影站在那裡,黑色大衣襯得他的膚色更加蒼白,彷彿經日光一曬就會融化成雪水。來人風塵撲撲,一頭黑髮散落在肩上。他高傲的抬了抬下巴,一雙形狀姣好的眼晴,裡面充盈著火焰的色澤,儘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依然氣勢逼人。
羅蘭當場就愣住了,名字脫口而出,「埃尼⋯⋯」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一個神色冷若冰霜,一個滿面不知所措。
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一動也不動。良久,黑髮青年終於有所動靜,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衝到了床邊,羅蘭彷彿看到對方眼框泛紅,但還沒等他看清楚,恩尼奧就已經毫不猶豫地彎腰,用力地抱住了羅蘭。
「原來是男朋友啊⋯⋯」男孩目睹了兩人熱情擁抱在一起的情景,小聲嘟囔著,語氣間帶著莫名奇妙的失望,但他依然非常有眼色的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推著老頭兒往房間外走,一邊抱怨:「別抽啦老頭兒,臭死了!哎,你抽的煙跟恩佐一樣啊?」
「嘖,是恩佐那小子學我而已!」
聲音漸行漸遠,門不知道被誰體貼的關了起來,隔著薄薄的木板,依然能夠聽見老頭兒和小男孩有一句沒一句打著嘴炮的聲音。但這些對房間內的兩個人而言,都無關痛癢。
「噓⋯⋯」恩尼奧把臉埋在羅蘭因失血而冰冷的頸側,語氣近乎溫柔的安撫著,「有我在呢,別想了,那不是你的錯,真的。」
昨晚下了入冬前最後一場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沖刷掉所有的污穢痕跡,陽光重新粉飾了世間的悲傷離合。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飄揚著,竟生出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愜意。他的視線越過恩尼奧單薄的肩,投往窗外那片藍得毫無陰霾的天空。
時值深秋,正是一片光風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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