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同途 - 3. 2019年2月28日

　　早晨六時三十分，林伯像往常一樣出發到公園晨運。去到公園，那裡已經有不少老友記在運動閒聊，他沿著公園外圍的緩步徑行走，一邊跟老友們打招呼一邊把帶來的麵包屑灑到路邊，讓同樣早起的雀鳥們有豐滿的早餐吃。他一邊灑一邊灑，一邊灑一邊灑，鳥兒彷彿也習慣了林伯的嗟來之食，紛紛飛到他的附近啄食碎屑，唯有一隻體型幼細的麻雀停在稍遠處，在靠近足球場一邊的石籬上呆滯不動。

　　「殊。殊。殊。過來呀，過來吃些麵包呀。」

　　林伯見那隻麻雀沒有望向這邊，便發出聲響引誘牠來。

　　「殊。小鳥。殊。殊。麵包呀。」

　　林伯裝出鳥叫，又用力招手，卻始終得不到麻雀的注視。本來他也不太在意，打算繼續按著緩步徑散步，但看著麻雀單薄的身軀，他有點不忍，擔心牠會因為不夠同類爭奪而持續不得飽食，便轉而朝牠走去。

　　「殊。殊。早餐來了呀。」

　　走到麻雀身旁，林伯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麵包碎抛出，以免打中麻雀。他的行動縱然輕巧，絕對談不上是無聲無息，但奇怪地麻雀不單止沒有被嚇跑，反而是頭也不回不理林伯，只顧堅守自己的視線看著球場，林伯覺得牠十分有趣，便彎下腰逗著牠玩。

　　「小雀兒，怎麼老看著球場？公公婆婆的早操舞很好看嗎？」

　　「小雀兒，你不用吃早餐嗎？不會餓到嗎？你看你，那麼瘦弱，小心病倒了呀。」

　　「小雀兒，你的朋友都在那邊呀，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玩呢？孤零零的，很可憐呢！」

　　林伯對著麻雀一個人自說自話，麻雀一直沒有回頭，也沒有飛走，牠的這份傻氣觸動了林伯的孩子氣，他想，一定要喂到小雀兒吃麵包屑。

　　於是，林伯跨出一步繞到麻雀跟前，打算直接把碎屑放到牠的嘴喙。

　　「來。麵包麵包。」

　　誰知，麻雀竟是維持著面朝球場的姿勢蹦跳數下移離林伯。

　　「咦？」

　　看到牠的反應，林伯聯想到家中的小孫兒，當自己妨礙到他看電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跳著走開的。

　　林伯真的很好奇，到底球場上有什麼東西令麻雀那麼著迷呢？

　　他轉身一看，雖然視野因為老花而朦朦朧朧，但廣大的球場，還是沒有雜草的石屎球場，根本藏不了什麼東西。他所看到的，就只有一班跳著早操的老友記。不論天上地下，都再沒其他值得注視的事物。所以他還是想不明白，麻雀凝望的到底是什麼，竟然可以看得牠癡癡呆呆，廢寢忘餐。

　　難道牠在模仿觀眾席上的老人，正在欣賞老友記們的早操舞？

　　「嘿！你又不是鸚鵡，你看得懂嗎？即使是鸚鵡也不會跳舞吧！」林伯失笑說著。也不知他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小雀兒。

　　站在路邊跟麻雀玩了一會，林伯開始覺得累了，雖然小雀兒傻傻的很可愛，但牠又不吃麵包又不理自己，林伯也沒什麼好做，便無奈地跟小雀兒說聲再見，然後找些老友記聊天。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數隻麻雀朝他飛了過來，牠們降落到那隻孤單的麻雀身邊，不斷啄食林伯原先留給牠的麵包屑，林伯看著，更覺小雀兒十分淒慘，但他總不能為了保護小雀兒而把其他雀鳥趕跑，惟有暗暗祝福小雀兒要勇敢生活。

　　「小雀兒！不要再看了！食物都被搶光了！你要小心呀！」說完，林伯便返回緩步徑，慢慢走遠。

　　在他身後，那些麻雀發出吱吱喳喳的叫聲，或許當中也有小雀兒的叫喊，但已經不關林伯的事了。

　　「喂，你跟那個傻瓜搞什麼？」一隻毛色較深的麻雀對小雀兒說。

　　「是他走過來的，關我什麼事？」小雀兒不快地說：「而且你現在可是在吃著傻瓜的食物啦，傻瓜！」

　　「嘿！當然吃！吃得的都要吃！誰管是傻瓜給的蠢貨給的還是笨蛋給的，通通都吃！」深毛雀大刺刺的說著，一邊把碎屑收進嘴裡。

　　「吃吧吃吧吃吧！走開一邊吃吧！誰鳥你！」另一隻胖乎乎的麻雀替小雀兒嘲諷深毛雀，但他對剛才的事也抱有疑問，便關切的問小雀兒：「那個人類沒對你做些什麼吧？」

　　「沒有啦，他只是咯咯咯咯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吧。」小雀兒聳肩說道，忽爾又記起一些什麼，然後扁扁嘴說：「呀！他剛才擋住了我的視線！他是故意的！」

　　原來小雀兒還在記恨林伯剛才站到他的面前不讓他看球場的事，但麻雀們既然知道小雀兒平安無事，也不去在意小雀兒的小小心事。

　　「哦，那就別看啦，吃麵包吧！」

　　小雀兒難得地把視線從球場移開，恨恨地睨了深毛雀一眼。

　　「你自己吃個夠啦！別搭話！」胖雀也出言教訓深毛雀，然後對小雀兒說：「你，你就繼續看吧。」

　　「嗯，當然！」小雀兒重新擰個頭去，繼續看著球場的方向。

　　暖和的日光底下，眾雀吃早餐的吃早餐，曬日光的曬日光，呆站的呆站，他們聚在一起，看似好不寫意。隔了一會，地上的細碎被他們吃得所剩無幾，深毛雀開始覺得無所事事，便找些話題說說。

　　「喂，你看了兩天，看出了什麼嗎？」

　　小雀兒鼻頭輕輕皺起，不甚樂意的答道：「哼！什麼也看不懂！」

　　「看不懂，就吃東西啦！其實我是沒什麼所謂的，可以吃得很飽很飽我就滿足了！」

　　「像你那麼頭腦簡單傻傻呼呼，或許真的是件好事！」小雀兒的語氣有些感嘆，看來是真誠的說出這番話來。

　　「我也沒什麼意見。」胖雀也加入對話：「不過，我相信我喜歡在天上飛多於在地上走就是了。」

　　「你又沒有在地上走過，你怎麼知道！」深毛雀取笑胖雀。

　　「沒有試過，也沒有興趣去試啦！我可不像你，什麼東西都放在口中，臭的爛的都要試！」胖雀反擊著說。

　　「你沒興趣，人家可有興趣呢！」深毛雀對胖雀做了個怪臉，但胖雀沒有理他，而是別個面去看著球場。

　　「所以，我其實也不明白。」然後他又看看小雀兒，補充的說：「不過我也不那麼執著就是了。」

　　小雀兒知道胖雀是在開解自己，但他與胖雀和深毛雀不同，對於變成人類一事，與其說他是不願意，倒不如乾脆地說他很反感。

　　好好的一隻麻雀，為什麼要變成人類？

　　可惜的是，他的好友一直想要變成人類。更加不幸的是，他前些日子竟然碰到山神，山神還真的傳授了他變化之術，於是，這幾天他就真的是廢寢忘餐日夜修練，為著能夠化成人類一事興奮得常性盡失。

　　「做人類到底有什麼好？」

　　「正確來說，我不是想做人，只是想像他們那樣追著球走來走去罷了！」

　　「那又有什麼好？」

　　「嗯，很好玩吧！」

　　「那你可以追著石子跳呀！」

　　「那怎麼相同？人類把那些玩意稱作踢足球，踢足球就是踢足球。」

　　「我不懂。」

　　「你也一起踢，那就懂了！」

　　「呃。我還是不懂。還有，你變了人類，也只有自己一個，怎麼，踢足球？」

　　「我可以跟人類一起玩啦！」

　　「你懂得說人話嗎？」

　　「當然！我祖輩可是跟人類一起生活過的。」

　　「我說，還是不要想這些吧。」

　　「看啦！也要得到神明教我法術才行。」

　　「那時候你還會變回來當麻雀嗎？」

　　「當然！我可不是喜歡做人，我只是喜歡踢足球。」

　　「我不懂。」

　　不懂。小雀兒真的不懂。從初次聽到朋友的願望，到現在他的願望快將實現，他都不懂。從朋友興高采烈說要閉關修練開始他就在足球場旁邊待著看著，他還是想像不出什麼踢足球有什麼好玩。他也試過把麵包屑當成足球搬來搬去，卻始終覺得興緻索然。沒能理解朋友的心情，小雀兒覺得有點難過。

　　只是，更難過的，是踢足球把他和朋友分開了。

　　小雀兒不知朋友飛到哪裡修練去了。他說要找個安靜清淨的地方，所以什麼都沒有告訴小雀兒。

　　這事徒添了小雀兒的失望。

　　「喂，早餐吃完了，我們飛到別處找食物，好不好？」深毛雀無聊地啄著地上的碎石，邀請其他麻雀跟他走。

　　「你還是要待在這兒嗎？」胖雀問小雀兒：「我們到別的地方去玩吧。」

　　看著足球場上手舞足蹈的老人們都開始散去，小雀兒終於把頭轉開，望著胖雀：「嗯，走吧。」

　　對於朋友要變人的事小雀兒雖然依舊不解和執著，但他已經花了兩天的時間去思考，既然都是得不到答案，那也只好放開懷抱，待朋友回來再說服自己。

　　或許，他踢完足球回來，就會覺得踢足球其實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呢！

　　這一天，小雀兒跟著胖雀和深毛雀他們到處飛去，沒有再回來公園。所以，他看不到朋友踢足球的模樣，無法從朋友那變成人類後產生的表情當中感受到他得嚐所願的喜悅。

　　也無法得知，朋友在成功和人類們一同踢足球之前，便被人類的警察帶走。　　

　　那一天的中午，藉著山神傳授的速成法術，麻雀終於變出人形。

　　不到三天的時間便能成功施法，也難怪山神說自己是妖的後裔，肯教自己法術。

　　雖然，就只有變人的簡單一個法術，但只有這一個亦已經足夠，因為，除了踢足球的願望之外，自己也沒什麼需要用到法術的地方。

　　變做了人之後，麻雀第一時間想跟其他好友分享自己的滿足感和成就感，然而，他這才發現，原來沒有翅膀的人身是這麼不方便的，要找朋友，也不知要跑多少路才能找得到。他眺望著廣闊無垠的天空，懷念起那蔚藍的色彩，曾經就在身旁，卻變得遙不可及，他只能坦然接受自己的選擇，好好當那一天的人，在法術消失之前，用盡時間去獲取踢足球的快樂。這樣，他就無悔無憾了。

　　於是，麻雀用兩腳走到他和小雀兒他們的秘密基地，用兩手捧走以前發現的，被人類遺棄的足球，滿心歡喜的走到足球場去。

　　踢足球。

　　不停的踢足球。

　　雖然只有自己一個，麻雀也不覺無聊，他帶著球從一邊籠門跑到另一邊籠門，把球控制在自己的兩腿之間，模仿人類做出一個個古怪的動作，當球開始離開腳邊的時候，他就用力把球隨意擊到一邊籠門去，像人類一樣試圖把球轉移到籠中，然後又走進籠裡把球帶回另一邊。他跑來跑去，來來回回，從中午到黃昏，一直沒有停過。

　　不知為何，他的身體變得濕淋淋﹑黏稠稠，但他毫不在意，因為他早就進入了忘我境界，他只顧享受踢足球的快感，其餘一切，他都抛到天邊了。

　　直至，晚上的時候，一幫人類把他喊停了。

　　他們都帶著足球，足球只有一個，但人類卻有很多。

　　「喂，你，下午簽場的時候我已經見到你在這邊踢波，你到現在還未走？你是鐵人嗎？」

　　其中一個人對麻雀說。

　　亢奮的麻雀並沒有忘記父母教育的人話，他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所以他用力的大笑點頭，表示自己真的不累，很想繼續踢下去。然而，除了傻笑以外他什麼都說不出口，因為講人話可是另一個層次的技能，而麻雀並未掌握。

　　不過，麻雀對足球的熱愛似乎成功地傳達到對方心中，那人接著便說：「不累的話，跟我們到那邊的草地場一起踢吧！我們剛好欠一個人！」

　　這一下，麻雀的頭可是點得更加用力，他夢寐以求的情景終於發生在自己身上了！他終於可以和一大班人踢足球了！那一刻，麻雀還以為自己的頭會被點得掉到地上，被當成足球踢走的！

　　「那你們先去球場吧，我簽完場再過來！難得一次租來的場是自己踢，雖然也不是自己的場自己的証去租，哈哈！」

　　這一番話，麻雀卻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的肩膀已然被人類搭住，他已然是球隊的一分子，那麼，便踢足球吧！

　　踢足球吧！

　　麻雀又豈會想到，在數十分鐘之後，自己竟然會被人類警察拉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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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9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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