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龜從冬眠中緩緩醒來,陽光穿透龜殼的小孔為他帶來一線光明,他的觸感被刺激得逐漸甦醒,一道「一」字的劃痕在他心上突兀傳至,他的小手下意識地向劃痕的方向摸去,然後,他的腹部便傳來陣陣痕癢感。
「嘻。嘻。」
龜龜被逗樂得笑了出聲,他的手也因此停下,腹部亦不再覺得異樣。龜龜冷靜下來,又再撥弄那個「一」字,腹部又開始搔癢,他又痴痴的笑。這樣子來來回回了數次,龜龜終於被自己的動作徹底笑醒,腹部被劃著「一」字的感覺清晰地傳出,他才認知到,自己的身體被做了什麼記號。
「咦!」龜龜驚嚇得大叫。
「咦!」隨即又換成興奮的呼喊。
身體被無緣無故動了手腳,龜龜第一時間當然是無法接受和理解,然而,他很快便知道那個記號是什麼意思。
那是由龜殼經脈衝傳至腹部產生的感覺,即是那道劃痕並非直接劃在腹部上面,而是劃在龜殼上頭。
那就是,成長的標記。
龜龜在很小的時候問過母親,世界這麼大,他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家鄉,到處旅行探索,那時候他的母親對他說:「你才多大?至少讓你長大一點再說吧!」
「我已經很大了!還要等多久?」龜龜心想,自己起碼冬眠過十多個年頭,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嗯。」母親想了想,然後向龜龜展示出自己殼上的「乂」字標記:「比如說,被人類劃上記號之後吧。」
「欸?」龜龜拍拍母親的龜殼,有點不解:「這是被誰劃上去的嗎?不是你天生的斑紋嗎?」
「不是呀,是被人類劃上去的。」
「噢?」龜龜第一次聽母親說起往事,但當時的他並不關心什麼劃痕什麼人類,他最想知的,是自己的年歲為什麼要由其他族類來確認,這等於說,他不能由自己去決定實現自己的夢想:「那為什麼要有他們的劃痕才算是長大了?」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呀,因為你媽媽的父母也是這麼說的。你媽媽的父母的父母也是。你爸爸的父母和他父母的父母都是。」龜龜的母親理所當然地說出理據,她回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沒有兒子那樣的疑問,直至現在一把年紀,她都是這樣認知,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那樣。那樣。」龜龜雖然不願意接受,但也無可奈何,惟有把寄望放在奇怪的人類身上:「那我有了劃痕,就可以離開這片水域了吧?」
龜龜的母親有了一刻猶豫,她不願意掃了兒子的雅興,但也不想兒子對於遠遊過份樂觀,只能語重心長地告誡兒子:「你有了劃痕,就是長大了的意思,做母親的也不能多說什麼,但你要知道,世界實在太大了,游出去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輕鬆,有很多龜就在中途承受不住空虛和孤獨而千辛萬苦的游回頭,到家時,都是沒了半條命的樣子呀。」
「他們當中,可沒有一個說外面的世界比這裡好的。他們根本什麼都碰不著。」龜龜的母親又再補充,但龜龜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輕狂的心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游出水域,他一定堅持到去到世界的另一邊。
至於,龜龜到底要去到哪裡,要得著什麼,他其實一點概念都沒有。
直至今天,他終於得到人類的劃痕,終於被認可是成長了,終於可以游出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得到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想游出去。很想很想。所以,就要去做。
被極樂的心情沖昏腦袋的龜龜迅速伸出龜頭和四肢,他喊醒了就在自己身旁,還在留戀於冬眠的妹妹,讓她為自己確認龜殼上是否有著「一」字劃痕。在妹妹半睡半醒的夢囈中龜龜收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蠢蠢欲動的心差點跳了出來,他看望著全在冬眠的家人,實在按捺不住出發的欲望,便索性咬緊牙關,放棄與家人道別的漫長等待,毅然游出家門。
冬天不知怎麼了,似無還有的在水中滲漏寒意,龜龜在水域上碰到的龜也大多處於冬眠狀態,只有一小攝龜睡醒游動,龜龜和他們隨意的打過招呼後便自轉一圈,試圖向大家展示自己長大了的証據,同時喧嚷著說:「我大個了!我可以游出去了!我可以游出去了!」
不用多少時間,隨著水流傳送,龜龜的呼喊已經傳遍整個水域,睡醒的有限龜隻都知道龜龜身上多了個「一」字劃痕,他正在游往邊界的路上,要開展他的征途。在水域中,有過游出大海的夢想的龜不算稀少,所以大家都不覺得龜龜的行徑驚世駭俗,只是,年歲較大的龜聽過更多冒險失敗的龜故事,他們既擔心又感嘆,這個小伙子,最終又可以堅持到活著回來嗎?
他們的擔心,自然沒有傳到龜龜耳邊,即使龜龜聽見,他也絕對不會認真看待,現在能夠阻止龜龜的,恐怕沒有多少東西。
在廣闊的大海中游呀游,游呀游,龜龜漸漸見不到同類的蹤影,他感受著水中的味道,從中知道自己快將越過國度邊界。雖然,所謂的邊界並沒有什麼實際含意,那只是代表龜龜族人的一般活動範圍,然而,正因為有著這種象徵意義,龜龜才覺得興奮莫名。他終於可以離開了,他終於要離開了,他終於投進大世界的懷抱了。
越過邊境的一刻,龜龜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為了能夠把那種美好長存心裡,他甚至在那片水底翻來覆去,重複享受那份感覺。同時,龜龜把兩邊海水的味道烙印起來,以便將來可以好好回味。他心想,或許走得越遠海水味道的變化越大,但只要用心品嚐,自己一定可以憑藉味覺的回憶分辨出每片游過的水域的。才剛起步的龜龜,已經預視到自己年老時向子孫暢談旅途經歷的情景了。
戀棧過後,龜龜便繼續他的大海之旅。他不斷前進,前進,前進。順著水流,他漫無目的方向不明地在水中漂泊。他不知道離開族群的前輩們走過那些路向,亦從沒有誰告訴過他終點要在哪兒,他只是憑著本能不斷前進。有意無意間,他也會數數潮進潮退的次數,但由於汐潮與汐潮之間沒有特別的際遇,龜龜覺得數算日子是件極之困難的事。不過,龜龜並未覺得厭倦,他仍然十分樂觀地相信,前方一定會有什麼值得他去發掘的。
即使,此刻龜龜仍未能解答得到,這一望無際的世界到底和家鄉有什麼不同之處。
也不知道是命中注定還是天從龜願,某一天,龜龜終於擺脫了獨自一個四處流浪的日子,因為他遇到了一團組隊出巡的龜。
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被一團地龜找到了。
找到了。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晴天,水中原本安穩無波,忽爾間,龜龜感到陣陣波動從前方湧至,當他還在訝異於這種超自然現象的發生時,他便看到五隻以上的龜急速奔游。
原來是在趕路的龜群。
龜!龜呀!龜呀!
經歷了一段冗長的獨活時光,能夠看到那麼多同類,龜龜的心本來是萬分雀躍,然而,感受著對方有如巨浪一樣的氣勢時,龜龜卻猶豫著是否應該和對方接觸。就在他駐足失神的分秒間,那些龜卻已經紛紛衝到他的身前。不單如此,他們還在瞬間把他團團圍住,然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一些龜龜根本無法理解的話。
「龜!龜呀!」
「果然在這裡,長者你真厲害!」
「別說廢話,快確認他的紋路!」
「一字一字,一字一字。」
「殼底不見!上面呢?」
「我見到我見到!一字呀!」
「在哪裡?我要看我要看!」
「有嗎有嗎?」
「你們都別吵!讓我看!」
「長老,這裡呀!這裡呀!一字就在這裡!」
「一字?果然是一字!我們可以發動傳送陣了!」
「可以了嗎?我們可以去旅行了嗎?」
「去!去!出發了!」
「快點快點!一字一字!」
「統!統!別!吵!」
地龜們的喧嚷早就吵得龜龜頭痛欲裂,龜龜還不知怎地要被他們當成玩具一樣翻來覆去,他還想著要大喝一聲喊停他們,誰知,一個看來是領隊的老龜已經快他一步叫了出來。
「讓我先說一句!」
他充滿威嚴的喝令群龜,群龜隨即噤若寒蟬不哼半聲,但看著他們的樣子,恐怕他們的嘴巴也閉不上多久。趁著這個難得的時間,老龜馬上轉向龜龜,和顏悅色的問好和道歉。
「不好意思,把你嚇著了,我們沒有惡意的,你可以出來見見我嗎?」
龜龜這才緩緩把頭伸出龜殼,但他的肢體仍縮在裡頭,想著一不對勁便躲回去。
「你好。我們其實是在日本水域生活的葉龜,我是族中的長老。因為早前算到有個帶著一字符紋的龜會出現在這附近,所以便四出尋找。果然,我並沒有算錯,你就在這裡。」
「什麼?」龜龜當然知道自己的殼上有著「一」字劃痕,但他不明白老龜說的什麼「長老」什麼「算對算錯」,他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找自己那個「一」字劃痕。
「一字符紋。有了一字符紋,我的傳送陣便可以施展出來,跟這班小朋友去旅遊了。」老龜一臉自傲的說,那些小龜也在從旁起哄。
「對!對!去旅遊!去旅遊!」
「旅遊?」龜龜雖然還是跟不上老龜的說話,但他的目標就是要去遠遊,所以他對這個詞語十分敏感:「我也在旅遊呀!我可以跟你們一起游嗎?」
「游?你打算游出水域?哈哈哈哈!」老龜給出的反應卻是瘋狂蔑視,這令得龜龜有點顫抖。
「不是游,怎麼去?」
「哈!游的話要游到什麼時候?當然是用傳送陣出發!我可是長老!我會法術呀!」老龜不可一世地說著,然後問龜龜:「你也一起來吧!反正我需要你的一字符紋。我們會先去香港,你沒有問題吧。」
「姑且沒有。」龜龜覺得跟老龜說話十分辛苦,但既然對方說到可以帶他出海,他也覺得比自己一個要好一點,大不了就是中途脫隊,各有各游,應該沒有損失的。不過,他想先問一下「香港」到底是什麼。
「好!說定了!」但老龜一搥定音,完全沒有理會龜龜,他先是一掌拍在龜龜的殼上,然後對其他團友說:「你們也搭著我的龜殼。來,我們出發了!」
然後,不知發生了什麼,龜龜下一刻便品嚐到截然不同的海水味道。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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