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各處閃著耀目的綠燈,工作人員都神色緊張地執行緊急狀態下的對應方案。他們迅速而有技巧地把病人趕回自己的病房,點算清楚人數後馬上報告給直屬上司,遇到不合作的院友時,他們亦不會節制,使用適當武力和藥物來制伏對方,務求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清場,把失蹤的院友尋回。
當行動快將完成,自由活動的院友都回到房間,他們便分隊在走廊和活動室巡查。他們如臨大敵一樣跑來跑去,很快地醫院內各個角落都被他們搜索多遍,然而,當中誰都沒有找到那個病友,就連閉路電視的螢幕都見不到他的蹤影,他,就彷如憑空消失了一樣。
知道這個消息,覺得不可思議但仍然忠於職守的前線醫護人員都建議院方馬上報警,讓警方介入及加入搜索行動,畢竟,失蹤了的病友除了被診斷有精神分裂及重度幻覺外,還有嚴重的暴力傾向。然而,他們收到的指示卻只有緊守崗位,繼續巡邏,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多管,不明就裡的人類便心生憤慨,認為院方是為了聲譽而隱瞞事情。不過,即使意氣難平﹑心急如焚,他們都沒有違背院方指令,擅自行動,他們寄望失蹤了的病人可以盡快尋回,不然,他們總有一個時機按捺不住,向公眾揭發這件醜聞。
這些天真馴良的人類醫護人員一邊努力工作,一邊盼望正義或是運氣降臨,但他們並不知道,院方其實已經動用了最大限度的手段來尋找失蹤的病友。比起他們的想像,院方更想早一步找到那個人,這不是為了醫院的面子,而是為了眾多生命的安危。他們比誰都更加清楚,那個人要是成功逃離醫院,他們便再難把他捉回去,而外面的世界,勢必被他弄得再次天翻地覆,生靈塗炭。
要保護出面的種族,便要把那個瘋子一直困在醫院。哪怕醫院裡有所犠牲,總比讓他到處瘋狂殺戮要好得多。
這就是院內守備的覺悟。
「到,底,躲,在,哪,裡。」會議室內,一個白髮老翁一邊操控著懸射空中的玄光鏡一邊喃喃自語。從收到男人走失了的訊息開始他就利用玄光鏡監察法力流動的狀態,藉以狩捕男人的行蹤,可惜的是,即使他觀看得精神頹靡﹑人齡劇增,甚至快要打回原形,他都找不到一絲線索。這個狀況,他唯一得到的結論就是男人根本沒有使用法術在院內移動,可是,這又如何解釋他不見了的事實?
難道是有人,或是有誰窩藏了他?
「閉路電視沒有拍到他的身影,大門已經封鎖,沒有人離開過的跡象。」老翁旁邊一個小女孩執著一個銅錢說道:「結界亦沒有任何反應,他真的仍在這裡?」
一個盤踞雙腿閤上雙眼的大漢提出疑問:「但是所有守備都沒有產生異常波動,那就是他們真的沒有找到,也沒有欺瞞什麼,若果他還未離開,那他可以待在什麼地方?」
「真,的,不,知,道。」主責監控院內地方的老翁抽空回答。
「他要離開,就不得不驚動結界,結界沒有反應,他就沒有離開,但醫院內不見他的蹤影,亦沒有法術的異動,即是他沒有再使用法術。那他到底想做什麼!」院內武力最強的美少女嘗試猜測男人的行動,但她的思維一向直接,不擅長複雜的思考,所以那只有增加她的躁動。
「冷靜一點,不要自亂陣腳。」坐在院長位置的慈祥婦人開口勸喻美少女,然後說出自己整理過後的想法:「他留在這裡的可能性並不低,我想,他的法力的確還未回復到可以自由行動的地步,不然,他要不是在這裡大開殺戒,也會不顧一切殺出醫院的。」
「的確。就看他使用了最簡單的隱身術便可以知道。那個心高氣傲的瘋子,要是回復法力,又怎會甘心做些偷偷摸摸的事。」大漢雖然緊閉雙目,也在留意大家的對話。
「嗯,就是這樣,所以他應該還在隱身狀態,就看他匿藏在哪裡而已。」婦人繼續說道:「我想,跟我們互相虛耗或許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我們不知道他的法力回復多少,但若果他沒有十足把握,一定不會貿然行動。所以他應該很有信心可以躲到我們熬不過長期警戒的一刻。那個時候,此消彼長之下他必然會乘勢殺出重圍。我們現在要致力避免的,就是情況被拖延到那個時候。」
「話雖如此,若果他持續隱身沒有動作,我們又怎麼把他找出來?找到了,又能夠迅速把他抓回來嗎?」小女孩憂心忡忡的問。緊抓著銅錢陣眼的她只能掌控醫院外圍結界的反應,對醫院內的情勢她根本無從入手。
「真的。守備們的境界本來就不足以看破他的法術,讓他們損耗元神提升法力,也只能是一時之策。更何況,碰上那個瘋子,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樣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要不要讓他們找到他好。」大漢一臉黯然的說。身為守備的領袖,他實在不願意看到手下有任何犠牲,即使那是唯一的方法。
「當然﹑一定﹑必須把他找到呀!」聽到大漢的話,美少女馬上高聲尖叫。可以的話,她是想衝出會議室加入搜索行動,然後把男人逮住,親手了結掉他。可是,她也心知肚明,衝動暴戾的自己在這個時候亂闖的話只會添煩添亂,所以她才百般忍耐留在此處。她又豈能接受大漢再去說些自暴自棄的話?因此她理所當然孤高的說:「找到他,要是他出手了,我們便會知道,到時我自然會過去把他擊殺,還有什麼問題?」
「是。是的。」大漢百般無奈也只能如此答道。
「擊殺,嗎。」不想認同美少女的,卻是院長。作為和平主義者,他一向難於跟武鬥派的美少女溝通。
「嘿!院長。你可要搞清楚,現在是緊急戒備狀態,把那個瘋子殺死才是我的權力和責任。」相對地,美少女也一向瞧不起溫和的院長,她甚至從根本開始否定這所精神病院的設立,對她而言,把到處殺害妖族的人類關住本身就是一件無稽的事,那些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人,只需要以相同的手段對付他們就可以了,關住?那不是自討苦吃嗎?難道他們會從此改過自身,做個好人?只是,美少女知道那幫傻子不會改變想法,而他們又沒有足夠力量保護自己,她不能放任他們亂來,才答應當醫院的守衛罷了。
「話雖如此,唉。」院長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心中為著院長的不自量力和濫情博愛而鼓躁的美少女忍不住責問院長:「話說回來,為什麼那個人有法力施展隱身術的?真空禁制呢?精神藥呢?你們沒有好好看管著他嗎?他走失了你們才有通報?你們不知道他是高度危險人物,力量強大而且滿手鮮血嗎?」
「唉,你說的那些我們都有做好,他也一直安守本分,沒有異樣,誰又猜到他會逃跑了呢。」院長搖頭說道。
「五年了。畢竟他已經被關了五年了。誰知道他在這五年裡做了多少準備,回復了多少力量?」大漢出口為院長解釋:「你都說了,他本來就是力量強大,瞞過我們偷偷修煉,對他來說又有多難呢?」
「哼!借口!」美少女卻對大漢的辯解不屑一顧,甚至越說越加激動:「早知如此,當初你們還留住他的性命?明知自己沒有能力看管他,還要把他留在身邊,這不是你們的錯還要怪誰?若果這次他真的逃了出去,再到處殺戮說什麼斬妖除魔,那他所沾上的鮮血都有你們一份的!」
說完,會議室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美少女的話實在說得太狠,場內誰都覺得難以接受﹑無法釋懷,然而,她的說話,誰都沒法駁斥。
對冷血無情的屠夫的良善,這次似乎真的帶來了厄運。
「可是。」一直沉默的小女孩似是自言自語的說:「殺了他,我們和他又有什麼分別?」
「什麼?」細小的聲量,終究傳到了美少女耳邊,她再受不住壓抑,滿腔怒火咆哮湧出:「分別?分別就是我們沒有濫殺無辜!分別就是我們殺人只是為了生存!我們不是為了興趣而殺人!因為人類是食物,是元氣的來源,我們才需要殺人!因為人類主動獵殺我們,我們才需要殺人!分別就是我們沒有以妖族為至尊!我們沒有想過要把人類殺個清光,把人族徹底滅族!分別就是,他不殺妖,我們互不相干,但我們不殺人,他仍會把我們殺死!」
隨著美少女的吶喊,會議室內的氣流變得雜亂無章。院長他們既是不敢多話,也是無話可說。如何與人類相處這個命題在人類誕生後一直存在於各個種族之間,那並非他們妖族獨有的煩惱,只是,他們妖族比其他種族更加入世,與人類的關係更加複雜,能力上又更加不相伯仲,這才生出更多事端。而院長他們,以至精神病院背後代表的妖族勢力,正正是為了減少紛爭才會選擇以囚禁的手段來進行應對,他們與美少女代表的武鬥派的理念截然不同,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不,要,吵,了。」最後,因為美少女的氣場妨礙到老翁對院內法力流動的監察,他才不得不開口說句:「我,會,亂。」
「好。抱歉。」美少女自知理虧,便誠心向老翁道歉,同時嘗試把身上泄出的元氣回收。然後,會議室內再無聲響。
時間逐漸過去,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從下午到黃昏,不論是普通醫護人員,守備隊伍,會議室內的群妖,還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術士,都已經飽受煎熬,疲憊非常。但這本來就是一場耐力與韌力的決鬥,誰勝誰負,還要繼續熬下去才能知道。
晚上,在人類換班的時間,醫護人員再次與院方確認失蹤院友的去向,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若果院方未有找到病人,又不肯報警處理,他們便會公開事件,並對醫院予以讉責。院長他們苦無他法,惟有略施幻術讓他們暫時忘記那個瘋子的存在,以免事情鬧大。可是,偌大的一間精神病院,要徹底消除一個入住五年的病人的紀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篡改全醫院所有當值工作人員的印象,已經加重了院長他們的負擔,而他們又不能肯定往後會不會有誰問及男人的存在,便乘夜造出男人自行離開醫院的偽証,若果天亮後仍未找到男人,便當成男人擅離醫院,他們向警方求助的事件處理。
既然找不著男人,隱瞞下去都變得毫無意義。
五年。五年了。忍辱負重了五年的時間,男人終於有機會逃出醫院了。感受著凝重的氛圍﹑跋扈的監視﹑穩固的結界,男人自問現在的能力還未能堂而皇之地衝出醫院,所以他仍在靜靜守候,順道構想下一步的行動。
逃出妖怪的視線範圍,只是重獲自由的第一步,接下來要怎樣做,是先開殺戒,還是靜心休養,還是走出醫院避開鋒頭,還需要觀望事態發展。不過,男人可以肯定,妖怪們已經奈何不了自己,自己積聚五年的法力,用個簡單的隱身術已經足以擺脫他們。而時間,從此就站在自己身邊,只要慢慢回復過來,這間精神病院的妖魔鬼怪,通通,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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