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平凡的早晨,平凡的讓人得殘酷的面對自己所處的現實。
我拖著對於起床感到心有不甘的身體走向販賣部,打算買些簡單的東西三兩下打發自己的早餐。或許這樣聽起來點不營養吧,但說真的我並沒有太在乎這種事,尤其是能點的餐點幾乎都是油炸物的情況下。
販賣部成一個ㄟ字形,由粗糙的石塊鋪至而成,上面吊掛許多乾肉,看起來似乎很適合在遠行時帶上,許多肉品都是在沙漠中本身就棲息的生物,比方說跳鼠、蜥蜴和蛇肉。由專業的從業人員捕捉而來。
我自己倒沒有想過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抓獲這些動物,沙漠旅行對我來說都是廷簡單的事,只要攜帶足夠的乾糧和員工通行證,在越野車要沒油前到補給站補給就行了。
被長年來的方便給抹去了對危機的緊張感嗎?在安全的路線、合適的道路上奔走,或許我根本不曉得真正的旅行是什麼樣的,而在被方便的交通系統照顧的如此嬌生慣養的我,真有在旅行的試煉中存活下來的能力嗎?
至少馬庫斯不行……
馬庫斯……
「我要一塊乾肉……還有薯條。」
「了解,張婷妳這樣吃都不用擔心身材的呢。」
張婷,這是我的名字,我也忘了是誰取的了,反正這就是我的名字。而這個以俐落手法盛起食物同時又不忘調侃我的店員名字叫趙薇安,是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士,長期在這個稱不太上餐館的地方工作。每天都要面對無數熟悉但卻又陌生的幾千張面孔。
而在客人如此眾多的情況下,每次都在一大清早跑來,然後穿著一身天藍色制服的我,是少數幾個她記住的客人。
「昨天才剛回來,然後又去處理一些手續上的問題,吃點不健康的東西稍微犒賞自己一下應該沒問題吧。」我回復她,並拿過她手上替來的袋子,而作為交易的是幾塊四方型的鐵片,上頭刻有特殊的雕飾。
「我這裡也沒甚麼健康的東西就是了,諾,找錢。」趙薇安從我不曉得的地方又拿出幾個鐵片給我,用這種東西做錢幣真的是相當不方便。
「感謝。」
「妳待會要去看比賽嗎?」
「嗯,今天是尼洛柯他們上場,想說幫他們加油一下。」
「那小子阿……現在可是個紅牌呢。」趙薇安指了指在她頭上的金屬板,上面以生硬的電子文字標示出許多名字。
我一個個開始閱讀。
大衛 班傑明號 目前累積三萬六千元。
黃楊 老爺必勝號 目前累積五萬五千元。
「最前面兩個是玩票性質的嗎?」我像趙薇安提問,那兩個名字我沒有聽過。
「這種比賽還能玩嗎?說什麼蠢話。」
「哎呀……確實,逃跑會被殺阿。」
「虧妳還是負責執行的那個。」
螢幕閃爍了一下,然後跳出新的文字。
最高金額前三。
「尼洛柯就在這裡面。」趙薇安像我指出。
鬍仔 神聖瑪麗亞號 目前累積三十四萬元。
愛妮雅 落日薔薇號 目前累積四十八萬元。
尼洛柯 鑠石號 目前累積七十萬元。
「七十萬!」
「對阿,那小子死定了。」趙薇安點著頭說。
尤豬賽車場。
這是我工作的地方。一座巨大,孤傲的聳立在沙漠之中的橢圓形建築。共有二十層樓高,以粗曠的土色的鐵鏽色為大體外觀,最頂層的地方設有了一根根充滿侵略性的巨大鐵針,從上空看就好像一隻狂暴的刺蝟一般。
這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到是娛樂的好去處。
尤豬賽車場顧名思義是舉行賽車比賽的地方,但它的參賽選手們大多都被關押,而不是風風光光的住在豪宅,一間間牢獄裡住滿了各種原因而被抓住的選手們。當然也有一些選手是有錢人想體驗刺激,可是,他們最後得到的都只是刺激的人骨分裂,內臟飛噴的死亡。
死亡賽車,這名字取的很簡單,且散發出一種迷人的魅力,所以待會趙薇安的工作量才會這麼大,而我要殺的人也才會這麼多。
尤豬賽車場的比賽機制簡單的用幾句話就能說完,基本就是……
選手十名,沒有與本賽場簽約的選手請自備比賽車輛。
在一個充滿真實危機,緊張刺激的賽道上開始。
觀眾們會下賭注,第一個抵達終點的選手身上的押金會翻倍還給賭客。
如果規則只到這裡就好,每個人只要個沖個的,努力去過關的話,現在在尼洛柯身上的極高賭金看起來就不會這麼嚇人了。
但規則還有一條,而且就是這唯一一條,讓危險度也跟著翻倍上升。
當一名選手『確定』、『死亡』後,賭客在他身上的賭金將會被下一個『輾過』他屍體的選手給吸收。
比如說賭客們原本只押上了一千元,而他輾過另外一位死亡的選手也是一千元,他身上的賭金就會成為二千元,理所當然,贏得比賽後他就能回饋給賭客四千元的賭金。
而大多數的選手都屬於簽約選手,也就是被這個瘋狂遊戲給綁住生命的人,他們全都是這座尤豬賽車場的奴隸,各自因為不同的情況被抓來、買來、或是活不下去來求一口飯。
這些人的生活環境及品質,共有兩種改善方式,一種是擊殺數量,另一種是觀眾賞賜。
一直殺害他人的選手會受到同類的敵視,而要獲得觀眾給予的援助,就必須讓他們賺到大筆獎金,因此,對選手進行投資培育也是比賽的樂趣之一。
殺人、或是爭取第一名額,人們在這狹小的木棍上努力維持平衡。
「那個傻蛋最近表現似乎太好了些,一般的賭金應該至少也是會在五十萬以下。」趙薇安喃喃著說。
「他先前贏了幾場比賽?」
「一場而已,僥倖贏的。」
只有一場?前面兩個選手不管是勝場或擊殺數都比他高上許多。
為什麼是他累積到最高金額?
我把心理所想的問題告訴趙薇安,她不悅的哼了一聲,似乎在責罵我別再她即將開始工作的時候添那麼多麻煩。
有什麼辦法,我需要她的情報,而且這話題是她開的。
「他先前得罪了一個富翁。」趙薇安不情願的告訴我:「赫赫有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名字我忘了,反正就是他希望尼洛柯在這場比賽裡被所有人盯上,然後死的很難看。」
少見,但不算多新穎的理由。
「我知道了。」我瞄了瞄電子看板上顯示的時間,這裡要開始變得熱鬧了。「那先這樣,抱歉打攪。」
我抓起剛買的東西小跑步跑開,而趙薇安只簡單說了句再見,繼續專心在和我交談時也沒有停下的工作。
時針準確的轉位,我剛進來的入口湧入海嘯般的人群們,他們飢渴的擠像趙薇安的攤販,將她淹沒在遞來的鐵片和一大清早的口臭之中。
踏實的腳步,手上食物的香味,和口裡吞嚥的口水。
這些都是舒適生活的證明,在沙漠,外邊是無法感受到這些的,就算被擠在人山人海和高溫之中,仍然無法與那三天的追捕過程中相比。
在那三天中,我沒有陷入過糧食短缺的情況,也沒有失去目標,更沒有人在追捕我。
而馬庫斯一再忍受和我相反的情況,所以,我認為當我找到他,在他眼中我是個救贖,往天堂而去的直達車。
但他臨死前的反應卻背叛了我,那個反應,宛如我是一個罪人,一個殺手,而不是出於關心、出於無奈而握槍的可憐人。
馬庫斯背叛了我,在那晚,我已極為粗暴的力道割下了他的頭顱,連點罪惡感都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因為我可沒有時間去掉念死者阿。
「親愛的小姐,妳要去哪裡呢?」眼前一個帶著褐色遮陽帽的男人跟我搭話,我認識他,但他身上從衣服夾層間不停掉落的沙鑠,狠狠地將他與魅力兩字驅離開來。
「勞倫斯,座位在哪裡?」我像他詢問道。勞倫斯是一個賞金獵人,負責給予我們逃亡者的訊息或是親自捉他們回來,當然他們打算自己動手的話一定得是活捉到場,這是為了避免因為私情而放人的情況,會有砍下頭顱交差的制度也是這個原因。
因此,這筆錢相當不好賺,所以勞倫斯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副業,有時候他甚至會離開尤豬賽車場建立的沙漠交通路線,到真正危險的大自然去。
不過幫我安排比賽座位算是他熱心幫忙,用不到那些不方便的鐵片。
「在更上面一點的位子,那裡視野比較好,跟我走吧。」
「你今天不能先換個乾淨點的衣服嗎?」我像他的服裝品味發出了疑點,但顯然勞倫斯不怎麼在乎。
「我才剛從外面回來,這種事就別計較了。」勞倫斯往旁邊老舊的樓梯走去,示意我跟上。
「那就試著別把行程排得那麼滿。」
「為什麼不?那怕只有一秒鐘,我都不能讓無勞動者的名號被冠在我身上。」
「是嗎?我認為勞動的意義就是為了躺在床上發呆喔。」
勞倫斯輕笑了起來,像我嘲諷道:「看來妳相當討厭妳的工作啊。」
對,你說的沒錯,我一點也不想否認。我討厭我的工作,但我又得無時無刻依賴它。
要穿上這天藍色外衣可不是只有開槍、殺人這麼簡單而已。可能是要減少工資成本吧,照顧、監視選手的責任同時也在我們的身上,而通常追捕的目標,都是那些在監牢裡尋求解放的熟悉悲鳴。
這樣的工作對精神上是一種傷害。以前有人這樣對我說過,我承認,但些討人厭的事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每個被分配到我們管轄區的選手、或說是囚犯,我們都必須要好好招顧他們,因為即使自己不事這麼認為,但在這些可憐人眼中,我們、和抓他們的人是同一個,是同一個群體,是尤豬身上數千隻跳蚤,我們與這座賽場及為一體,在外人眼中根本看不出區別。
所以這樣想的話,這群囚犯在這裡,是屬於我們的罪過,是我們將他們捕捉而來,是我們說要養的,當然要負起責任照顧他。
而當他最後逃脫離開時,我們也得負起責任擊殺他們。同樣的道理適用在養寵物上。
「其實妳用不著那麼怨恨妳的工作,看看妳的周圍吧,這可是個了不起的娛樂業。」
勞倫伸出一只手臂,而我追尋著他的指間看去,當然,我老早就知道眼前的景象會是什麼樣子的。
人潮,各式各樣的人全都像一群沙丁魚般的擠在一起,裡面有穿戴奢華者,或是一般的普通人。從樓梯的夾縫這邊看去,比起熱烈的觀眾,他們更像是一群國破家亡的逃亡者。
我想應該也差不道哪裡去吧,所謂的娛樂、所謂的觀眾,就是一群被囚禁在名為的平凡牢籠裡,然後逃像他人所創造出來的幻象,祈求大腦能給予他們歡快的獎勵。
我把我剛在想的事情告訴勞倫斯。他沒禮貌的笑起來。
「妳相不相信靈魂?」他問道,嘴角仍是那樣自大的弧度。
「相信,在工作的時候,但殺越多人越不能相信。的確,在開了槍、擊發了子彈後,人們的眼中確實會失去什麼東西,但那到底是『意識』、還是『靈魂』?」
我搞不明白,而且打算以後都是如此,這就是我的答案。
勞倫斯點了點頭,表示他懂我的意思。
「我完全相信靈魂的存在,但也能明確的告訴妳,現在和妳交談的是一個意識,靈魂組成意識,這就是我的想法。」
多麼浪漫自由啊,有點羨慕起他了。
因為樓梯還有好長一段,所以勞倫斯繼續說,「既然妳認為快樂的感覺是由大腦賞賜的,那那個大腦就是靈魂,人可以成為一個人,不是什麼遵循生物本能運作的肉團。」
「而我們取悅了這樣的靈魂,觸動他們真實的情感,所以我應該以我的工作自豪?」我猜測他的答案。
「就是這樣。」
「那麼你呢?」樓梯轉角傳來的光線,那是我的出路,虛假的出路:「你以你的工作為榮嗎?」
「當然,不過要看你說哪一種,我有很多工作。」
「最喜歡的那個?」
「情報販子。」勞倫斯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次終於換我笑了,嘲笑他人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你?情報販子?」
「有什麼奇怪的?」他尷尬的搔了搔頭,不過這只是讓他看起來更好笑。
勞倫斯的情報,嗯,事實上我並沒有跟他買過任何情報,因為他自己對於世界的認知都慢人家一拍,上次我在沙漠見到他時,他還在追一個五天前就被殺掉的目標。
在我看來,勞倫斯更像一個旅行者、冒險家,他總是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帶著許多故事和傳言回來。雖然可能沒辦法讓他吃上一碗飯,但至少可以幫他在酒吧裡賺到幾杯啤酒。
「你賣情報的話要賣什麼?神燈精靈?還是沒人知道的祕密藏寶圖?」
「對對,大概就那類的。」
勞倫斯的發言讓我有點錯愕,我對他發出質疑:「這種情報有人會買?」
「雖然沒說很多,但買的人也不少。」
「真的很難理解呢,是一種花錢買小說的概念嗎?」
「妳買了就知道。」勞倫斯沒有給我答案,反而給我了更多的疑點。
「我這裡剛好有一條很適合張婷妳的。」
很迷人,我不得不說,勞倫斯的銷售能力真的很厲害。
「……晚點吧。」我向他這麼說,並用手推開了門,離開狹小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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