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爵士紅娘

一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我對坐在身邊的爸爸說。

　　爸爸笑了。「你真的肯做，不久就有成績，不用等一輩子。」

　　「可我奮鬥了多年，還是一個小小的經理。」

　　「多年？哈哈，我可是奮鬥了一輩子。」

　　「我當然不能與你比。」

　　「盡力就是了，」爸爸拍一拍我的肩膀，「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成功。」

　　爸爸的「那句話」是我努力不懈的動力，卻差點被一個年輕女子打沉。

　　「有好介紹嗎？」二十四歲的女顧客沒有看餐牌，甚至沒有意圖打開；也沒有看我──她是故意的。

　　「請問兩位喜歡吃牛肉嗎？」我知道我說得很不自然。「牛肉」二字，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經理先生，你怎麼知道她最喜歡吃牛肉？」坐在她對面的中年男顧客打趣說，「兩客牛排鐵板餐，都要五成熟。」

　　「我要七成！」比我小十歲的女顧客搶著道。她依然沒有看過我一眼，右手中指戴著的鑽戒反射的光芒，刺激著我雙眼。「有人說過五成熟太生，吃了會肚痛。」

　　這句話分明是向我說的。

　　我說了一聲「請稍候」，然後轉身走到廚房，隱約聽到男顧客關切地問：「珍妮，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不舒服嗎？」珍妮一定是看著自己的膝蓋，輕輕搖頭。這是她心情不好時的慣性動作。

　　十分鐘後，我親自為他們送上牛排，然後匆匆走開，繼續招呼其他客人。

　　「我幫你切開牛排吧！」男顧客對女顧客說著，拿起刀叉。

　　「偉強，你真體貼。」她甜美的聲音與甜美的笑容，十分匹配。

　　「結婚後我會對你更好。」偉強溫柔地說。

　　我本想看過去，但我沒有。偉強半禿的頭頂和圓圓的臉，好像電燈泡，很刺眼。

　　珍妮一下站起，身上短得不能再短的鮮紅色超短裙，隨她的動作輕輕擺動，比電燈泡更刺眼。「不想吃了，走吧。」

　　「怎麼了？」看著珍妮面前沒有吃過的牛排，偉強流露不解的眼神。

　　「我覺得這裡的東西好難吃。」

　　「那……走吧！」偉強斯文地放下餐具。

　　他說了一聲「結帳」，伴著飢腸轆轆的噪音。

　　侍應永豪點頭示意，拿著單據走了過去。

　　「經理！」珍妮喊叫我，還是沒有正面看我。

　　永豪看一看我，偉強看一看珍妮。

　　我從永豪手中接過單據，走到偉強身邊。「先生，盛惠三百二十四元。」

　　偉強放下一張五百元鈔票。

　　珍妮快步離開餐廳，背著我斬釘截鐵地說：「不用找了！」偉強拖著笨重的身軀跟上。

　　永豪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的前女朋珍妮故意帶新男朋友到我工作的餐廳奚落我。她一直不滿我在一家小小的西餐廳工作。

　　「十年了！難道你真的願意在這裡一世？你是男人，有點大志可以嗎？」分手前一分鐘她說的話，一個月後的今天觸動了我的神經。

二

　　打烊後，我與老闆軒哥及同事們離開餐廳，走在西灣河的街頭。晚上十時的西灣河，還是那麼燈火通明，但我看到的只有黑暗。

　　「又坐電車嗎？真浪漫。」比我小四歲的侍應美群抬頭看我。她身形嬌小，一副娃娃臉，看不出她已三十歲，更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單身真好，不像我一下班就要回家照顧小孩。」

　　水吧的強哥用手肘撞一撞美群，我假裝看不見。

　　所有同事都知道我與珍妮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美群一點都不識趣。「她自己不也是小職員嗎？還嫌阿諾窮。我覺得阿諾大器晚成，是她有眼無珠。」

　　強哥忍不住怒目相向，美群用口形說「我有說錯嗎？」

　　每人都替我不值，眼神流露著同情，只有軒哥沒有，眼中有點詭譎。

　　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和他們分手後，我上了電車。

　　爸爸說：「將來要有所成就，必須看盡人生百態，必須走入人群，體驗他們的生活。」所以我除了努力工作，每天下班後會坐在電車上層，俯瞰各式各樣的人，觀察他們的生活。

　　然而，今天我找不到焦點，腦海中盡是往事。

　　三十歲前，我的人生很荒唐，吃喝玩樂、不務正業、一事無成。反正爸爸不會不理我。

　　三十歲後，爸爸依舊沒有不理我，但他有心無力。他患了重病，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仍要堅持每天上班。我終於覺醒了，想當一家之主，照顧爸爸媽媽。

　　但我有這個能力嗎？

　　爸爸從十多歲起，從事飲食業工作至今，所以我在三十歲找第一份工作時，選擇了在一家餐廳當侍應，直到今天當上經理。

　　十年間，我談過幾段戀愛，全都無疾而終，理由是她們口中的「沒有將來」，覺得我沒出息。珍妮的出現，一度令我重拾對愛情的信心。本以為她與眾不同，原來她都是把愛情建基於金錢上。

　　看著電車外慢慢往後溜的風景，我的臉上眼淚在慢慢往後流淌。

　　這一刻，朦朧的視線捕捉到一個醉人的風景。

　　在北角街頭，一位女子推著輪椅上的長者，到一家安老中心。中心門外，一個安老中心職員接過那長者，跟女子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短短幾秒間，本來燈火通明得很黑暗的街道，突然閃爍生輝。

三

　　第二天上班前，我如常到工作附近的文娛中心，聽免費年青爵士樂團Cupid的演出。今天演奏的曲目，是我所喜歡的Monk Montgomery的作品。

　　坐在開往西灣河的電車上，我期待的竟不是爵士樂手的技藝，而是希望盡快經過北角的安老中心。我看不到她，只有熙来攘往的街道。

　　此時，我感覺到有人坐在我身旁。

　　是她。

　　我瞥見她的側面輪廓、一身素色的衣裳、放在藍色及膝裙裙襬的雙手、幼細白晢的小腿、白色運動鞋。

　　她突然望向我，我也望向她。原來她看的只是窗外的風景。

　　就在一剎那，我發現她沒有珍妮的艷麗，卻有著我見猶憐的美。

　　從北角至西灣河的短短車程，她令我坐立不安，腦海中幻想跟她結識、聊天、進餐。

　　快到西灣河文娛中心站，她起來，沿著樓梯往下走。我跟了下去。

　　下車後，她往文娛中心方向走。直到她進入「文娛廳」，才知道她也是去看Cupid的演出。

　　觀眾大約有十人，她坐在第一排，我坐在第二排。

　　接下來的半小時表演時間，我眼中只有烏黑的秀髮。

　　表演結束，剛好五時半。我先走出文娛廳，她匆匆在我身邊擦過，走往文娛中心的大門。她一見開往上環的電車到站，馬上跳了上去。

　　到了我下班坐電車時，途經北角街頭，看見她推著輪椅上的長者，到一家安老中心。中心的一個職員在門外接過那長者，跟她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明知她看不見，我也跟她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四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倆每一天都在一起。

　　上班前，我如常到工作附近的文娛中心，聽Cupid演出；坐在開往西灣河的電車上，她有時坐在我身旁，有時候坐在我身前幾個位；她看著窗外的風景，我看到她我見猶憐的美；文娛廳中，台下的她十指起起落落，模仿台上鋼琴手在彈奏；五時半，她跳上開往上環的電車；到了我下班坐電車時，途經北角街頭，她推著輪椅上的長者，到一家安老中心。

　　我與她，有著一種淡淡然的聯繫。

　　直到一個月後的某天，這種關係起了變化。

　　「今天是Cupid在這裡最後一天表演，」鋼琴手在台上說，「表演結束前，我為大家獻唱Abbey Lincoln的Throw It Away。」

Abbey Lincoln的原唱版本，有一段口風琴獨奏；Cupid以色士風代替，哀傷感更豐富。

色士風手替我訴說心中感受。

「我特別想向兩位觀眾致謝，他們一個多月來，都來支持Cupid。」鋼琴手在演奏結束後，與其他樂手向我與她微微鞠躬。

她轉過頭，向我笑了一笑。我竟然沒有靦腆，大方地報以一笑。

我與她並肩離開文娛中心。

「你很喜歡Jazz嗎？」我問。

「不是特別喜歡，只是我一直學古典鋼琴，想聽聽不同的彈法。」

「我也不是十分喜歡，只是閒著沒事做，消磨一下時間，」我頓了一頓，鼓起勇氣又道，「我叫阿諾。請問你叫？」

　　「我……唔......我叫Abbey。」她想了一會兒才說，明顯是假名。「我要上車了，再見。」

　　我目送Abbey上了電車。我知道這一段莫名的關係已經完結。

　　我帶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餐廳，只見滿街漆黑一片。軒哥站在門外踱步。

　　「整條街都停電，看來今天開不了舖。」他無奈地說。

　　今天停電，對我來說是好事，因為我實在提不起勁工作。

　　我坐電車往北角Abbey經常去的安老中心，從門外向裡看。我不是想找她，只是突然多了時間，便好奇看看她常去的地方。

　　我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之後我信步而行，發現北角跟西灣河的街頭環境差不多，只是心中對北角的留戀多了一點點。

　　我在一個公園坐下，合上眼，幻想跟Abbey結識、聊天、進餐。

誰知一睜開眼，看到Abbey推著輪椅，一個老婆婆坐在上面。

Abbey對著我微笑，老婆婆似笑非笑，把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微微舉起，揮了一下，大概是向我打招呼。

「這麼巧。」Abbey帶著笑靨。

「真巧。」

「我每天都會來這裡，平時沒有見你來過。」

「我工作的地方突然停電，又不想回家，所以隨便逛逛。」

「她每天都帶中心的公公婆婆出來散心。」老婆婆用微弱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我是義工。」Abbey解釋。

「你真有愛心。」我由衷說。

　　「反正閒著沒事做，想體驗一下生活。」

　　此時老婆婆碰到公園內其他長者，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Abbey坐在我身邊。她的手臂貼著我的手臀，我隔著衣服也能感到她皮膚的冷。

　　「公公婆婆整天呆在中心很無聊的，於是我去了當義工，每天陪幾個長者出來。」

　　「你沒有工作？」我問。

　　「暫時沒有，不過很快就要工作了。家人說，一定的人生閱歷，對將來的工作有幫助。」

　　這句話與爸爸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說：「你好利害，懂彈琴。」

　　「也不是啊！是小時候媽咪要我學的。我一直都只懂得古典鋼琴，其他的彈法都不太懂。這一個多月聽了爵士鋼琴，覺得即興演奏更加有趣。我每天都偷偷地彈Cupid演奏過的曲調。」

「我聽Jazz，純粹因為好聽，可以減壓。」

「工作很大壓力嗎？」

「我在西餐廳工作，每天見到不同客人，可以學做人，又可以賺錢，也挺有趣的。所謂壓力，是因為自己的心情吧。」我沒有說是因為失戀。

「我很羨慕你可以自食其力。我的父母總覺得我是小女孩，怕我吃虧，不讓我工作。」看她樣子應該已過三十歲。

「你這樣的生活，才是值得羨慕的。」

Abbey報以一下苦笑。

　　對於她的身世，我有點好奇，又不好意思多問。

　　「你明日下午會去哪裡？」她問。

　　「沒有Cupid的表演，應該會在家吧！或者閒逛一下。」

　　「我可以約你聊天嗎？我這麼多年都沒有正式工作過，我想你給我說一些工作時的經歷，我想了解一下。請問……可以嗎？」

　　「好的，你想在哪裡見面？」我故意說得滿不在乎，其實心中雀躍萬分。

　　「五點在西灣河文娛中心的大堂，可以嗎？」

　　「嗯，好的。」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那麼明天見。我要送婆婆回去了。」

　　晚上，我苦苦思索第二天該談些甚麼。

　　糟了，如果她問到我的身世，我該怎麼回答？

五

　　第二天，我坐電車經過北角時，她上了車。

　　「阿諾。」她看到我，便坐在我身旁。

　　「你住在北角嗎？」本來我想說「真巧」，但我大概已經知道她會在這個時間在這裡上車，所以說不出口。

　　「對呀！你呢？」

　　「我住在上環，在西灣河上班。」

　　「為什麼不坐地鐵呢？」

　　「我有的是時間，而且坐電車可以慢慢地看人生百態。」

　　到了西灣河文娛中心的大堂，看到長者們魚貫而入。原來今天起的表演隊伍是粵劇團。

　　「真羨慕老了也可以如此恩愛。」Abbey看到一對年老夫婦牽著手進場。

　　「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掌握，唯有愛情比較難。」我不禁唏噓。

「甚至不能自己作主。」Abbey自言自語，彷彿在附和。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為什麼會在餐廳工作？」Abbey打破沉默。

我便把我的故事告訴了她，而迴避了我的身世。我不想我們的關係變得太複雜。

　　「你說你將會工作，你會做什麼呢？」

　　「有關老人服務。」

　　「所以你去安老中心做義工？」

　　她點點頭。「是爸爸安排的。」

　　之後，她沒有再提到自己的工作。

　　我們繼續天南地北，我花了一個通宵想好的話題都沒有說，只是想到甚麼就說甚麼。

　　跟她相處的感覺很舒服自然──比以前任何一段關係來得更舒服自然。

　　到了五點半，粵曲表演散場，我與她告別。

　　之後，我們每天都相約聊天。

　　她總是甚麼都說，對我的工作及生活都很好奇。

　　我知道，她感到我不想談我家裡的事，就半句也沒有提及。

六

　　一個月後，我們最後一次在西灣河文娛中心見面。

　　今天表演的曲目是《花田八喜》。

　　「阿諾，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今天她表現得有點怪。

　　「甚麼事呢？」我看著她會說話的大眼睛。

　　「其實，在Cupid最後表演之前，我已經見過你，而且認得你。」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該一早猜到。我倆曾經如此接近，她又怎會沒有留意我？

「在電車上及『文娛廳』的一個多月，我都見過你。可能你沒有注意我，但我……察覺到你總在我附近。」

「想不到你會留意我。」我感到面有點燙。她的面也紅了。

　　「我感到你很憂鬱，總是在想著事情。你不開心嗎？」

　　我終於把我失戀及爸爸身體欠佳的事告訴她。

　　「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事啊。」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私事。啊，對了，我明天……有點事，我們後天再見面，好嗎？」Abbey吞吞吐吐。

「這樣啊……」其實我明天碰巧也有點事。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

明天是二月十四日。她如此溫漂亮，沒有空雖是意料中事。

文娛廳傳來的輕快的粵曲曲調，卻令人很傷感。

　　分手前，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

　　下班後，我很想打電話給她，跟她聊聊天，但又沒有勇氣。

七

　　回到家中，看見爸爸坐在客廳。自從他生病以來，九點不到便就寢。

　　我知道他有話要跟我說。

　　「阿諾，過來吧，想跟你聊聊。」爸爸笑說。

　　「爸爸，什麼事？」

　　「其實你明天可以不去的，我跟你媽媽說一聲就行。」

　　「沒問題，反正都請了假。媽媽想我去想了幾年，我不想再推。」

　　「我知道你想自己找女朋友。我很明白的。」

　　「可是我知道有些事不可自己作主。」

　　「傻孩子，都甚麼年代了？」

　　「我意思是……身分地位的問題。」

　　爸爸看著天花由埃及進口的水晶珠製成的水晶吊燈，沒有回答。

八

　　第二天下午，我跟爸爸媽媽到了一所位於中環的高級餐廳。

　　黃姨姨一早已經到達。

　　「阿琴快來了，你們看看想吃什麼？」黃姨姨略胖的身軀，令她坐著的椅子發出吱吱聲，令我很不舒服。

　　「等張先生、張太太和阿琴到了才點餐吧！」媽媽禮貌地回答。

　　等了大約十五分鐘，黃姨姨的電話響起。

　　「喂？這樣啊？好的。沒關係。好的。」黃姨姨掛線後，一臉尷尬：「程先生、程太太，不好意思，阿琴突然不舒服，改天可以嗎？」

　　「不要介意，來日方長啊！」媽媽抑壓著不滿，笑得很勉強。

　　黃姨姨再三道歉，方與我們分手。

　　我獨個兒走在街上，看一看錶，已經四點正。

　　「我知道你想自己找女朋友。我很明白的。」腦海中浮現爸爸的話，我決定打電話給Abbey。

「Abbey，你在哪裡？」

「西灣河文娛中心。」

　　「一個人？」

　　「對呀！你呢？」

　　她不是有約嗎？「我也是一個人。在中環。」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可以過去見你嗎？」

　　「嗯。」Abbey的聲音有點失意。

九

　　我四年來第一次坐的士，為了盡快見Abbey。

　　Abbey今天的裝束跟平日不同，像去宴會似的。

　　「你今天為什麼穿成這樣？」Abbey看著我像去宴會似的裝束笑道。

　　「本來要參加宴會，但取消了。」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點頭。

　　「兩個人的身分懸殊，但是有共同話題、共同嗜好、共同的生活模式，可以在一起嗎？我意思是……談戀愛。」她害羞地垂下頭。

　　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老實說，我本來認為沒有問題，但我之前的戀愛經驗告訴我，問題很大。問題在於如果女方喜歡錢比我多，如果我沒有錢，她還會愛我嗎？」

　　「阿諾，我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她的頭垂得更低，「我不是想瞞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便不想跟我做朋友。」

　　我看著她，腦中閃過不少有關她身世的可能性。

　　「我爸爸是上市公司主席，旗下有不少業務，包括十多家連鎖安老中心。他想我去幫他打理。北角那家安老中心，是他的。」

　　「那為什麼我知道了就不想做你朋友？」

　　「之前我認識了幾個男性朋友，本來……可以發展的，但他們因為我的身分而自卑。」說到「自卑」二字時，本來垂下的頭微微抬起，看一看我。

　　我沒有馬上回應，跟她對望了幾秒，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有長者進入文娛中心。粵曲表演開始了。

　　「阿琴。」遠處一位公公向我們這邊叫道。Abbey向他揮手。

「他是安老中心的陳伯。」Abbey說。

「你叫阿琴？」

「別取笑我了，這名字是爸爸取的，因為媽媽喜歡彈琴。我叫張琴。」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叫程之諾。」

張琴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

　　「其實我一直想與你吃飯，賞面嗎？」我笑說。

　　張琴看著自己的膝蓋，輕輕點頭。　　

十

　　爸爸看著天花由埃及進口的水晶珠製成的水晶吊燈，沒有回答。

　　「其實……」爸爸突然開口，「不要太介意別人因為你是有錢人，而隱藏你的身分。不是每個女人都是貪錢的。」

　　「我真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像爸爸媽媽那樣識於微時的伴侶。」

　　「你一出世已經是有錢人，改不了的。」

　　「現代的愛情都是建築在金錢上，令我有點不舒服，」我嘆氣道，「早晚都要結婚，倒不如娶一個有錢人的女兒，起碼婚後不用猜度對方。」

　　「我想你先回答一個問題，」爸爸轉換話題，「你有信心接管我的生意了嗎？」

　　「我相信這幾年在餐廳的工作經驗，勉強可以。」

　　「勉強？我一年前跟鄭汝軒談過，他說你表現很成熟。」

　　「鄭汝軒……軒哥嗎？你認識我老闆？」

　　「他以前在我集團工作過。」

　　我不禁想起軒哥有時望向我的奇怪眼神。「我當然很想幫你打理生意。」

　　「那就好了，我真的想退休了。」

　　我頓了一頓。「爸，如果我想找一個平凡人做女朋友，你會支持我嗎？」

　　「記得我說過『將來要有所成就，必須看盡人生百態，必須走入人群，體驗他們的生活』嗎？工作如是，愛情如是。你既然已經思想成熟，就要相信自己的選擇。」

　　「我明白了。」

　　爸爸哈哈大笑，夾雜著幾下咳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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