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邪者 - 章三暗湧

　　有什麼東西，伴隨微風輕拂過臉頰，純粹了眼前的世界，是宛如雪般潔白，但絲毫感覺不到冰冷的某種花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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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女子靜靜佇立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華麗的十二單衣沒使她看起來更精神，反而像是將她囚困的牢籠，不把她體內最後一絲魂魄榨取殆盡就絕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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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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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動了動，轉身的霎那帶著幾分凌厲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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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緋，」她微笑著朝她招手，「過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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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小的孩童身影飛撲進她懷裡，抱緊了她，烏黑的髮上不知道沾到了什麼，在太陽下微微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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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大人，您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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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回望著女兒好奇的眼睛，然後在女兒的注視下，折下了一束櫻枝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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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花……」盯著手中開滿整個樹枝的櫻花，小小的嘴呢喃著，抬起頭正想詢問這些花的名字，「母親……？」卻遍尋不著那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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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大人……？母親大人？母親大人！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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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狠狠倒抽了一口氣，她滿身冷汗地驚醒，指尖涼得像是置身於冰窟。克制不住顫抖著披上外衣，她稍稍將門拉開一道細縫，屋外的那棵櫻花樹仍沉默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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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深粉色地毯，而此時此刻也還在繼續增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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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有多久沒看到白色的櫻花了呢……她恍惚地想著，似乎從那個人死後，那棵樹就再也不開白色的櫻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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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棵樹應該也是妖怪吧。」聲音突如其來響起，但緋葉卻好像早就料到一樣毫不受影響，只是輕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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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一死便不再開出白色櫻花，如果不是妖怪，還有什麼能解釋這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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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櫻大人還真是位不可思議的女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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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意識地沉下了眸色，只不過是聽到名字，也能感到胸口堵著一股沉重強烈的不快──那名為白櫻的美麗女性，是攝心鬼族的驕傲和恥辱，更是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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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力強大到足以影響比自己年齡還大的妖樹，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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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不吭就進來，是你太放肆，還是翠太放縱了？」她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板起臉岔開話題，「這裡可不是你們妖狐一族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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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京眨了眨眼，略顯尷尬地苦笑。「是我太失禮，未婚妻大人能否消消氣？」暗沙金色的狐狸眼流動著曖昧不明的光點，彷彿盛滿金沙的沙漏盈溢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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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試了，你的媚術對我而言起不了什麼作用。」她斜了他一眼，「你心裡想什麼我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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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起身取下已熄滅的燭燈，徑直遞到他面前，也不管對方露出無奈的表情，好整以暇等他默默點上青藍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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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將燭燈放好，她站著背對他整理了下衣容，弄完才坐下繼續開口，「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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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這傢伙在女人方面無藥可救到了極點，也還不至於無聊到會來夜襲，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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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藍火光映射在攝心鬼族獨有的緋紅眼眸，滾捲翻湧起一抹隱晦的暗流。緋葉沉默地凝睇著他，等他開口，但夜京卻久久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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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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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京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望著外頭的那棵櫻花樹，孤伶伶佇立在月色下，不知為何被削去的左半枝幹形成半圓的洞，沾染幾許侘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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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他唇角一彎又是如常神色，言笑晏晏，翩翩公子。「只是想妳或許又在胡思亂想，特意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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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拿我當傻子，是不是左菉他們有動靜了？」緋葉對他的說法卻是不怎麼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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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都在暗中監視左菉那夥人的狀況。自從上次四族首領群聚時左菉頻頻有要對淚下手的跡象，她就一直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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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夜京回答得很快，但絲毫不見緊張，只是淡然，「妳別擔心，我真的只是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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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未落，那雙緋紅的瞳直逼眼前，他根本無法繼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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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的霧逼近著，即將吞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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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骨的寒冷爬上脊骨，環抱住他，將他封存在無盡抱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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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的……紅色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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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你在隱瞞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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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遭人挖掘內心的滋味，他嘗過夠多次，恨透了這種感覺──但這女人永遠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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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的霧裡隱約浮現一道影子，伴隨某種不知名的醉人香氣，包裹著軀體，繚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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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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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氣越來越濃烈，像是要讓他溺死其中，在永無之境裡，失去清醒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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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尖嚐到了一絲鐵鏽味，他用僅剩的理智咬破了下唇，唇上留下點點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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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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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的霧倏然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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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氣消散的同時，那美若天人的身影也再度浮現在眼前，淡薄的唇角微微抿緊，似乎是有些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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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觸到她表情的剎那，他便明白她隱忍的怒氣從何而來，也慶幸自己又一次的沒有被她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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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心鬼族雖然能透過眼睛看穿他人內心，甚至是進一步地迷惑對方，但並不是每次都管用，如果被施術者懷有戒心，那麼就有失敗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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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數人是不可能無時無刻都保持高度警戒的狀態，精神遲早會崩壞潰堤，但妖狐族……是妖邪鬼魅之中極為少數與人類共生的族群，他們實現人類的願望，以人類的慾念為食，甚至在某些封閉的人類社會被視為神明大人的存在──如此生活在醜惡慾念之中的妖狐族，不得不學會常年對世界武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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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應該說過……」男人脫下了平日待她的溫柔，語氣淡然卻暗含著幾分危險氣息，「請妳不要擅自窺探我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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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湊前，青藍火舌沿著他筋骨曲線分明的手腕攀纏而上，狀如小蛇般親暱，但火光蹭過她臉頰那瞬間所遺留下的淡淡火痕，卻是無比明顯的透露著他的惱怒和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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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一個人，可不代表能允許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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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他低靠在她肩上，溫熱的吐息輕呼在耳根，激起一陣皮膚表層底下的騷動，「妳知道我只是讓著妳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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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她嚥了嚥口水，緋紅雙眸強忍所有思緒，望向他的眼神沉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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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惹人惱怒，又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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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沫──」拉門聲戛然而止，然後是藍裝女子慌張中暗藏調笑意味的驚呼：「非常抱歉！是妾身失禮了！妾身不知道二位在一起，妾身這就──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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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仰起的下巴，拚命往後退縮的頸子，嵌在鍊子上的刀鋒離她只有一髮之遙，只要稍微往前，便會抹下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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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讓妳自說自話退出去的？」還有，她甩動另一條鎖鏈直指身後的男人，「誰讓妳隨隨便便就放那傢伙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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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那傢伙……？」翠心底直呼倒楣，她是以為夜京和緋葉有約才放他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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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還要依賴幫忙放進屋裡的人大難臨頭，夜京自然是不會冷眼旁觀。「翠剛才是有事要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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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對對對！」她急喊，「沫顏大人有事相談，請主子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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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葉蹙起眉，嘖了一聲閉眼收回鎖鍊，怒氣騰騰地從翠身旁走了過去，直往會客用的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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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差點沒驚出一身冷汗的翠，和盯著她背影不知道在竊笑什麼的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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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根子都燒紅了啊，未婚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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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頎長優雅如白鳥的身影靜靜佇足在窗邊，似乎久候多時，忍不住在等待的間隙遠眺窗外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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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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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聞聲轉頭，容貌一如往昔令人望之驚豔，但多了幾分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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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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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是緋葉的風格，行事果決，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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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為我有義務，而且……也是時候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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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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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水般的綠眸忽然混濁黯沉了下來，這名美麗的女子苦澀一笑，流露三言兩語難以說白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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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需要說一陣子。」她語聲淡然，露出微笑試圖緩和氛圍，但那抹笑卻顯得虛弱蒼白，「妳不會介意我在這裡打擾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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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要從最開始的預言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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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思忖著，正襟危坐在攝心鬼族長面前，已決意全盤托出，一件接一件盡量鉅細靡遺地述說，從真正的預言者、擁有一頭潮溼黑髮的少女，慢慢說到朝霧留下的信，最後是……關於眼前的她──鬼之子緋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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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邪者，是力量強大，能夠殺死妖邪的人類。」終於該揭開那些曾經不為人知的秘密，她邊說邊不知不覺閉上眼，彷彿想當作那封曾經展開在她眼前、由朝霧一筆一劃寫下的信全是虛假。「妳身上流有一半人類血統……緋葉，妳之所以會被選擇當保護淚大人的人不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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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忽然凝滯，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後，時間和空間皆凍結成冰，唯有呼吸聲出奇的清晰，清晰得惹人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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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孤家是半妖，所以可能也是獵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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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她意料的，攝心鬼族的當家並沒有任何發怒的徵象，只是以冷淡卻又複雜的口吻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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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可能單以這種理由就下決定，妳還有話沒說完吧？」緋葉沉聲道，朝沫顏拋過去一個銳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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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記得上次那名少女，那雙紫色的眼睛似乎擁有迷惑敵人的能力，等到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刺穿了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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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上次沒有那隻該死的狼攪局，她不但能殺了那傢伙還能順便摸透關於獵邪者的秘密。她如果真的不計後果地認真起來，任何秘密都躲不過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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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家若猜得不錯……那些獵邪者在得到足以殺死妖邪的力量的同時，恐怕還額外獲得別的能力。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朝霧大人是看中了孤家的能力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總之是能保護好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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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沉默，片刻之後低下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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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正確。」真是可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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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呢，她知道這些事嗎？」緋紅的雙眼瞇成蛇瞳般狹長。「她還不知道，不過我正打算跟她說。」沫顏回答，話音剛落，緋葉挑開了門縫，低聲對外頭的侍從吩咐了幾句，讓人把淚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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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之後，淚終於在兩人幾乎要窒息，臨近底線的氛圍中倦容滿面地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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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見。」她身披厚重的大氅，坐在緋葉身側。微微一笑，銀白色的髮絲貼附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乍看之下分不出哪部份是頭髮哪部分是她病態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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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有什麼事呢？」她用話家常的口吻開口，不動聲色環視四周，「我們三個都必須知道的，應該不是什麼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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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默默點頭，把剛才跟緋葉說的事也全都講給她聽，一字不漏，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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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故作鎮定地去細聽，淚發覺自己就越無法保持冷靜。不知不覺緊握的拳頭，指節繃得泛白，顫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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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大人她，原來一直都在考慮這種事情嗎……為什麼不肯直接說，非要隱瞞到現在呢？啊啊……呵……沒錯啊我明白的我明白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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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少女語氣漸快、沾染歇斯底里的情緒，沫顏不由心疼喊道：「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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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少女以不容任何人同情的語氣快速打斷，「我只是需要點時間去接受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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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曾不知世事，天真得惹人憐愛，但在經歷過那血腥的雨夜後，她捨棄了那種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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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巫女，」緋葉忽然開口，「會不會就是做出預言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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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髮、刺青，不知怎的，她直覺認為那名出現在朝霧幻境裡的少女，肯定和下落不明的黑巫女有關，甚至可能就是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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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無可能。」沫顏答道，「我會找時間去問左菉，我想他應該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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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覺得他會說麼？」緋葉的語氣透著輕蔑，「他可是神族，即使墮落也還是高貴偉大的神族。」說到「高貴偉大」四字，她還特別加重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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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四族：妖巫族性喜安靜，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妖狐族狡詐多情，隱於人群以慾念為食；攝心鬼族冷血嗜殺，眾妖避之唯恐不及；墮神族心高氣傲、自視甚高，加上是後來者，與各族情勢皆是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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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久以來，妖邪始終是一盤散沙，而墮神族更是厭惡與其他族類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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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遲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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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記得當年朝霧活著時，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四族之聚，她陪同出席。那名相貌稚氣、年齡卻不知道長了自己幾千幾百歲的的墮神左菉，以一種輕蔑的笑意，冷眼觀望著所有人的姿態，唯有「不可一世」才勉強可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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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我會負責讓他說出來。」她深呼吸一口氣，像是要鼓足勇氣。「另外──」似乎還想接口說些什麼，但眼神卻迷離失焦，彷彿穿透了原先要對談的兩人，落在久遠久遠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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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緋葉皺著眉正想湊上去，卻被淚直接伸手擋了下來。「是幻境。」淚面容嚴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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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的出現如同人類一閃而過腦海的靈感和直覺，毫無預兆，一旦結束或者被打擾就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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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陷入幻境的女子先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然後微微歪著頭往前探究什麼似的伸手，一絲恐懼悄悄潛入她漆黑的瞳孔，開始擴散渲染了整雙眼睛。但恐懼沒能讓她退縮，顫抖的手依然懸在半空，彷彿在一次次的觸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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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葉跟淚還在一旁等待，卻見她突然間狠狠倒抽一口氣，雙眼翻白，往前撲倒在桌上，摀著胸口不住喘氣、劇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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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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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慌張地跑到桌子另一端想扶起她，緋葉扭頭想喊人進來幫忙，卻被忽然握緊自己的冰涼嚇了一跳，停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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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咳咳……哈啊……咳……」令人心驚的咳嗽隨著沫顏清醒的時間越長漸歇，她緊緊抓住緋葉的手，氣息還有些紊亂地開口：「我沒事……妳……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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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深吐了一口長氣，試圖穩定住呼吸，但眼底的恐慌仍難以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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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想要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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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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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顏艱難地搖了搖頭，努力回想剛才的畫面。「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我看見同一個人……潮溼的黑髮，那名少女被困在一個透明的柱子裡，我聽不見她說話，只能從嘴型依稀辨識出她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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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她說有人想要淚大人，淚大人很危險……還有獵邪者……她本來還要跟我說些什麼的，可是幻境突然消失，之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就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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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葉聞言下意識用力握住了淚的手，垂下的眼睫掩去眸底思緒，後者面容一肅，露出不符年齡的表情。她們都沒發現沫顏的異狀，纖瘦的身軀壓抑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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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淚代表的巫女是純潔與希望，那麼她所看見的，就像是災厄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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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眼睛，看不見任何一絲光亮，匯聚了世上所有的悲哀與絕望，只要曾經見過一次，靈魂彷彿就要破碎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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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黑髮少女，到底是什麼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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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本來就是這樣令人無法呼吸的顏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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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望著那扇純白高聳的大門，向前一步輕敲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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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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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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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要再敲第二次門，忽然一聲極輕極輕的「喀啦」聲響，面前的門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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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已經來了好幾次，但每每還是不禁為門後的景象迷了心神。門後是一片宛如伊甸園般的絢麗花海，宛轉鳥鳴流洩在微帶涼意的空氣中，伴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幽微得幾乎聽不見的流水聲，一切如此寧靜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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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澪。」溫柔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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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循聲回頭，映入眸中的是她的欽慕之人，更是她願將性命交付的至高無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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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祁大人。」毫不遲疑地屈下膝蓋，連軀殼都知道在這位大人面前，自己是何等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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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對著她，結實的肌肉在其身上得到完美的平衡，優美流暢的曲線，凹凸起伏的筋骨，構築出揉合了纖細與力量的軀體──如果真有所謂神的上乘之作，那必定是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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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事情讓妳非得急著現在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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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敢抬頭。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正停佇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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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澪？」富有磁性而略帶沙啞的嗓音，再次低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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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視線不及之處，她閉了閉眼，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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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屬下沒能將白巫女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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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要令她窒息的死寂。冷汗，將額角染得一片汗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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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頭抬起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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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經過精心雕琢的俊美臉孔，眉心微皺，琥珀色澤的雙眼瞬也不瞬凝睇著她。這不是第一次看見男人的樣貌，但她仍為此而恍惚失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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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另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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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垂下眼睫，不敢迎視他的眼神，「屬下目前將他安置在潔西亞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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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澪，別再讓我對妳失望。」沉默半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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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將頭壓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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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輕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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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對我非常重要，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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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自覺繃緊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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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和炘，對我而言都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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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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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甲陷進了肉裡，但她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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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下吧，回房間好好休息，妳應該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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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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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獨自停留在這空間的男人褪去了溫和，琥珀色的眼眸暈染開一抹令人恐懼顫抖，為之俯拜在地的聖潔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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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走到花海中央的小亭子，不加多餘綴飾的大理石製桌椅安靜立在亭中。男人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伸手按下藏在桌下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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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機械運作的聲響，他身後亭外的花海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的空間，只有他自己，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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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聳巨大的透明圓柱矗立在視線中心。充滿湖綠液體的圓柱裡，如墨般的漆黑細絲漂浮、糾纏，少女彷彿在母親子宮安睡的胎兒，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肌膚未著寸縷，僅有一身令人聯想起古老咒文的絳紅色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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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快結束了……」他低喃，向前靠在圓柱上，不知道是在說給自己還是少女聽，「一切……就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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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請您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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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愛的神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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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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