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園群俠誌》微小說創作企劃 - 言碧俠、季澐－－長生紅丸亂朝廷

日落西山時，夕陽斜照的江面上一扁孤舟緩緩靠向岸際。

言碧俠佇立船頭，在隨波浮沉的甲板之上卻是立定不搖，足見其下盤功夫穩健。

自兩年前師姐季澐被逐出師門之後，心灰意冷的言碧俠也尋了個藉口離開泉州武館浪跡天涯，除了增廣江湖歷練外，一面也不抱希望地尋找師姐的下落。

如今的她拔高不少，臉龐已失過往稚氣。掌心上的厚繭、肌肉與創傷與日俱增，每一條筋與疤皆是功力累進的刻痕。

時隔兩年，如今回到故地，言碧俠心頭卻是煩憂。屆時該如何面對師父與館內一班師兄弟，她仍沒有想法。

這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嗎？言碧俠暗暗自嘲。

岸上，一名青年似已久候多時。他見到言碧俠，立即露出燦爛笑容迎上前去，張臂道：「歡迎回來。」

青年身上的蠻夷裝扮顯眼不已，以至言碧俠一眼便認出他是誰。她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道：「尼斯瓦納？想不到會是你來接我。」

青年毫不顧忌拉著言碧俠的手帶她上岸，一面道：「天靈島那兒有我的熟人，是他知會我的。」

說著，尼斯瓦納忽然狡黠一笑，道：「怎麼？極樂刀小惡賊在眼前，不動手嗎？」

言碧俠聞言，皺了皺鼻子。她哼聲笑了起來，忽然擎劍而出，道：「好哇，看劍！」

蠻族青年故作驚慌，他直雙搖手求饒，道：「哇啊！大俠饒命！」

言碧俠故意不睬，長劍挺直刺向青年心口，旋即一頓，改向下劃。

青年反應也是絕倫，即刻縮起胸腹，同時長吸一口氣，甩出纏繞在手臂上的麻繩。

繩索末端未掛兵刃，只是模仿長鞭抽出，言碧俠卻煞有其事立刻舞劍自保，不讓繩端觸及衣袍。

他抖鞭襲捲，她矮身避讓。

劍上揚，鞭橫攔。

她乘勢欺入懷內，掌底擊打青年中三路。

尼斯瓦納退開，展繩直抽，卻撲空。

言碧俠橫走至左側，長劍輕點在他的肩頭上。

「中。」

尼斯瓦納點頭一笑，道：「妳進步了。」

技高一籌，言碧俠卻不見喜色。她皺著眉頭還劍入鞘，似有埋怨地瞅了青年一眼，道：「而你留手了。」

「又不是仇敵，幹嘛──」

「是是是，聽膩你那一套了。」言碧俠擺了擺手，青年那套不殺的原則她從過去聽到現在，再熟不過。但她沉默片刻，忽道：「如果我們是的話呢？你又是否下得了手？」

尼斯瓦納默然不語，氣氛有些僵硬。

過了片刻，青年才清清喉嚨，道：「言碧俠，我這次來接妳不只是為了測試妳在天靈島那裡學了多少。」

「什麼事？」言碧俠聳肩，卻發現欲言又止的青年神色凝重，不禁有了不好的預感。「你可別跟我說……師父他們出了什麼事。」

「確實是泉州武館。」瞞不過對方，尼斯瓦納別過頭，道：「妳師父和妳師兄他們……」

言碧俠猛然扯住尼斯瓦納的領口，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提起。

青年卻未掙扎，只是略帶歉意看著言碧俠，任憑她將自己靠在牆上。

盞茶過後，言碧俠終於恢復冷靜，鬆手放下尼斯瓦納。

她低垂著頭，深深吐納幾口氣，這才抬起頭看向青年，道：「告訴我事情的所有經過。」

「是火。」

一場大火。

自從逃出佟楠的魔爪後，他離開山林一帶，在泉州近港處徘徊。偶爾也出現在當地的蒼武流武館外圍。他認為只有這樣才可以遠離那些長居林間的盜匪，和那些以剿匪為名義入山屠殺的武林正派。

那夜，尼斯瓦納如常一般匿蹤潛行，他在武館後頭的農村村尾尋找落腳處，一面沿途摘取野果，忽然望見遠處有燁燁火光。

夜空黑幕中也藏不住裊裊升空的濃厚的黑煙，青年立刻便知道發生了火災。

──那個方向，是武館？

他急忙往蒼武流的武館方向奔去，果然發現那六合大院裡外皆陷入烈焰，通紅的火舌不住竄出，青年隔著條街也能感到熱風襲面。

不妙，得趕緊叫人過來幫手！尼斯瓦納暗忖，急忙往鄰近的農村跑，卻發現火光照映下有條鬼祟的人影竄過。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GAQI1OTxh
屋後有人？

尼斯瓦納奔至田邊，那兒有口水井，遠處已有其他村民注意到武館這兒的災情，呼喝著要過來打水救火。青年卻在吵雜的喊聲中聽出異狀。

一種沉重的悶響以穩定的節奏快速逼近。尼斯瓦納不及細想，立刻縱身一躍跳進旁邊的肥堆裡。

他顧不得惡臭撲面，屏住鼻息奮力向下掘土挖出一道深達土壤的空隙，這才得以用鬆軟的泥土孔隙換氣。

他悄悄把肥土撥開一絲縫隙，看見上頭一列整齊的火光正快速通過自己的頭頂。

那是一對手持火炬的騎兵，他們頭戴烏紗且穿著鮮豔華貴，袍服上繡著虎彪圖案，個個手持長兵。這夥人策馬趕至屋後，便佈陣將武館後門封死。

後門火勢較弱，有些僥倖未被濃煙嗆死的門生弟子從後脫身，反落入這些騎兵佈下的網中，被逮個正著。

他們留下五名弟子活口，部分騎兵下馬架起十字弓弩，將剩餘的弟子團團包圍，隨後齊射箭矢。霎時間十來名漢子活像刺蝟般渾身插滿黑桿箭簇，紛紛慘忽翻倒。

有些弟子仍拚死奮力抵抗，雖然勉強捱著一兩箭闖過箭雨，卻仍需面對陣外第二層的騎兵。

他們身上多處仍插著箭簇而難揮劍，反之居高臨下的騎兵之力能隔三步之遙動用槍戟，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殘黨逐一刺倒。

目睹了這屠殺慘狀的尼斯瓦納別過頭去，忽然看見了一條人影正隔著田壟遠遠觀望這頭的情景。

是那個當初在彼民城東山上險些殺了自己的女人。

是季澐。

青年張大嘴喘著氣，季澐的身影隨即隱沒在闃黑之中，消失無蹤。

「季師姐是縱火兇犯？不可能！」

聽完尼斯瓦納自述那晚火燒武館的經過，言碧俠不及細思，頭一個反應便是否定。

以她對季師姐的理解，縱使她對師父將她逐出師門一事懷恨在心，也絕沒有道理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惡行才對。

言碧俠情緒激動，尼斯瓦納卻只是聳肩，道：「我知道妳不信，我也只是過來告知妳我看到的事而已。」

「你……！」本想指責對方不負責任，但言碧俠旋即止住脾氣。

罷了，這事確實與他無關。剩下來的還是得靠自己查證。

「況且，你也沒有親眼看見是誰放了那把火。季師姐在場，未必就是元凶。」

「合情合理，我確實沒有親眼看見季澐縱火。」

沒錯，季師姐是不可能幹這種事的……事有蹊蹺，這背後一定還有什麼原因。

她勉強冷靜下來，道：「你說那些人……那些錦衣衛有留下活口？」

「有，就我的印象他們至少抓走五人。」

……還有師兄弟還活著。聽聞同門之內尚有倖存者，言碧俠不禁鬆了口氣，隨即蹙起眉頭。

問題是官府怎會來武館捉人？而且還是惡名昭彰的東廠宦官……

疑點重重，太多事情有待釐清。言碧俠不再與尼斯瓦納糾纏，別過之後便迅速趕回武館去。

言碧俠一路風塵僕僕，經兩個時辰後，她總算在遠處望見昔日頗具規模的武館宅院今以剩下殘垣斷壁，灰黑餘燼隨風飄揚。

言碧俠看得眼都直了，不久前才聽尼斯瓦納提過，如今親眼見到心頭仍是如遭雷擊，痛徹心脾。

她腦海一片空白，蹣跚走向被焚毀的空屋，前方突然打橫闖出兩匹駿馬。

騎士勒馬停下，馬鞭直指言碧俠，大聲斥喝，道：「站住！是什麼人？」

言碧俠不假思索，挺胸朗聲回答，道：「我是蒼武流弟子言碧俠！自遠地返鄉來探望恩師，兩位大人何以攔阻？」

說完，她忽然注意到來者身著靛色袍服挾帶紅邊，赫然是該地知府衙役！

不妙，難不成這些人守株待兔，準備捉拿自外地歸來的門徒？

「蒼武流？」

兩名官人面面相覷。隨後其中一人瞪向言碧俠，道：「你不知道泉州武館的人因私藏禁物而被知府緝拿了麼？武館附近現在嚴禁外人通行，擅闖者一律從處斬！」

據尼斯瓦納所說，前來抄斬武館弟子的分明是東廠的人馬，這小子沒道理騙我。若非他看錯騎兵著服，就是這兩個騙子意圖隱瞞些什麼！

言碧俠決定將計就計，佯裝不知繼續套話。她躬身彎腰，假以哭音，道：「小人兩年流落他鄉，方才回到故居，實在不知發生了這樣的大事……現在家也沒了，也不知還有何處可去，還請兩位大人開恩。」

「唔……」兩人見言碧俠形貌楚楚可憐，低聲議論起來。

看來他們猶豫了，很好。言碧俠打蛇隨棍上，彎腰不起，繼續道：「小人斗膽，敢問兩位大人，家師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何以殃及其他師兄弟妹的？」

「你們武館私藏的『長生紅丸』朝廷早已嚴禁流通、下令銷毀，知府容忍多時，豈知你們師父抵死不從，還想將這些丹藥運出港外圖謀暴利！」

什麼長生紅丸，言碧俠這可是初次聽聞。但無論此物是真是假，她都不相信那個古板的師父會染指這等民間偏方來圖謀錢財。

她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顫聲問道：「那……家師現下可安好？」

衙役頓了頓，才道：「這我們不知，有何疑問到知府大人面前說去。」

這兩人是確實不知情，抑或不敢說？言碧俠心裡疑惑，隨後又是一嘆。

眼前這情況，此際自己勢孤力單是絕對無法將師父他們救出的。

搬救兵，自己必須設法向外求援。

不等兩名捕快反應過來，言碧俠迅速作揖別過，匆匆拐入巷內往歛豐閣的方向去，一面在心中暗暗擬了兩封準備送往廣州彼民城與武當山上的書信。

尚書府，夜深人未靜。

府內除了住有六部長官與其左右僕射外，只有一干雜役童僕。此刻院內卻有條陌生的人影鬼祟潛行。

是季澐。

只見她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有如行乞老嫗，彎駝著項背來到牆邊的一扇窗前，房內燭光忽現，映出一名女子的側影。

季澐縮身於窗台之下，悄聲說道：「怎麼樣？」

屋內，女子開口回道：「人贓俱獲。」

「這麼說，武館裡還有倖存者了。」

兩人話中所指的正是蒼武流位在泉州的武館。

那場大火能未能將所有人燒盡麼？季澐暗忖。

她眼神冰冷，一手扣住佩劍。光想到當初被同門以無稽的理由逼上絕路，她就難消心頭之恨。

屋內女子道：「別著急，該死的終究要死。」

「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麼？」季澐冷哼，道：「還是王小姐認為落在錦衣衛手上，不如一死了之呢？」

「季大俠深知我心。」屋內王姓女子悠然一嘆，道：「客觀來說蒼武流泉州武館已經正式滅門，下一步才是計畫的困難之處。接著還需多多仰仗大俠。」

「說來聽聽。」

「我需要您加入修羅門。」

季澐不答，反而失笑。

王小姐道：「有何可笑呢？」

季澐道：「我連修羅門人身在何方都不知道，更遑論要加入其中？」

王小姐道：「這小女子自有安排，您儘管放心。」

季澐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在修羅門內也有內應？」

季澐很快便猜到端倪，這姓王的手段她早已見識過。在她被逐出師門、別館同門意欲尋仇的困頓之際，就是這人現身搭救，不僅設計盡滅她的仇敵，也給了她一個全新的機會安身立命。

近幾年來有批名喚「長生紅丸」的丹藥在民間廣為盛傳，遽聞其擁有延年益壽、增強功力之效；實則是有害人體且極易成癮的偏方禍種。

而如今的季澐作為尚書府內的下屬，暗中替六部長官內人奔波賣命，調查此事，以策整頓這迂腐衰頹的江湖。

第一步便是要將那些流通長生紅丸的賊夥揪出，並循線找到此藥的源頭。

朝中早消息指出有批為數不少的紅丸在泉州港一帶流通，而經過季澐這幾日的「調查結果」，她向上屬通報蒼武流泉州武館私藏禁藥。

擁有了足夠的「證據」後，東廠亦派出人馬先斬後奏。將尚書府內提供的長生紅丸藥材與武館門生一併帶回邀功。

大仇已報，如今到了她盡己所能來還尚書府之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能辭。入修羅門乍聽刁難，但以季澐之聰慧，早已猜到端倪。

她笑了笑，又道：「抑或，你和修羅門之人也有來往呢？」

「小女子一向喜愛廣交四海各地能人異士。」

這屁話……季澐知道他不打算讓自己繼續追問，於是道：「那麼，我該怎麼做？」

聞言，女子卻神秘地笑了。

「什麼都不必做。」

初彷福州，言碧俠方走進一間客棧歇腳，便看到一群短褐穿結的大漢正匯聚一桌，低語密談。

言碧俠定睛一看，那夥人卻非別人，而是昔日蒼武流泉州武館內的大師兄際安。

武館被焚，但他怎會在此？

言碧俠正感到好奇，一走進便聽得其中有人說道：「還有一事，南宮公子有來信。」

「信上怎麼說？」

「他說讓我們在福州稍待幾日，客棧方面他都已經打點好了。呃，還有……」

「還有什麼？快說！」

「還有……他找到季澐了，那女人……加入了修羅門。」

「那個臭婊子，竟然投靠修羅門！？」

「師兄！季澐三番兩次殺害同門師兄弟，這次更是勾結邪教異端，我們絕不能再縱容此人繼續逍遙法外了！」

「再不殺她，只怕連其他宵小都要看扁我們蒼武流啦！」

「對啊！咱們放消息出去讓其他武館的弟子們再次齊集，去把那妖女拿下吧！」

「修羅門人行蹤飄忽，如今那婊子躲進裡頭更難追查，要就全派能人盡出，把修羅門連根拔起！」

「說得對！」

「別忘了我們是怎樣被掌門人給趕出來的。這麼做，你們是想害慘其他同門弟子嗎？」

「這……」

「師兄，我們都是孓然一身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怕？要有什麼萬一，大不了替他們把責人擔下來便是。」

哼，故技重施麼？言碧俠聽到此處，想起當初同門私自決定捉拿淨智一事，不禁冷笑出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會在此處。」

眾人聽得後方有把女聲，不禁紛紛扭轉過頭。其中一些認出來者，頓時大驚，道：「言碧俠！？」

言碧俠兩臂環抱在胸前，出言譏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來你們因為被逐出師門反而躲過一劫的。」

際安皺起眉頭，道：「妳到這裡做什麼？」

「碰巧經過而已。」言碧俠聳聳肩，隨後朝桌上的那封信紙努了努嘴，道：「那個什麼南宮公子的，就是當初派你們去捉淨智和詩水寰的頭頭？」

眾人一驚，急忙想掩蓋，卻已太遲。

「師兄！」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yjom6dbdf
「沒事！別輕舉妄動。」際安伸手制止眾人發難，起身走到言碧俠面前，道：「是又如何？」

「……沒什麼。只是想通了而已。」

「嗯？」際安不解這小師妹在打什麼啞謎，不禁挑眉。

「我正打算去救師父他們出來，你們要跟嗎？」

「救師父？」

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泉州武館已經被焚毀的事情吧。罷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避諱……言碧俠嘆了口氣，道：「師父被知府捉了。」

「怎會！？」

「據說是和什麼長生紅丸牽扯上了，被當作要犯。我在泉州當地探查過，但這案子似乎已被交由福州知府審理，所以我才會來此。」

「什麼亂七八糟，哪有這麼審的？」

「我也覺得奇怪，所以另外又飛鴿傳書往武當山和彼民城去求援，希望他們能派說客到知府那兒，別讓這些官大人胡來。」

「李滄……不，師父他再怎麼說也曾擔任過禁軍教頭，官府怎會這麼輕易就下手？」

「因為實際上動手捉人的是東廠。」

「東……！」眾人耳聞東廠二字，頓時鴉雀無聲。

言碧俠默默掃視眾人，座上眾師兄弟也逐一別過目光，不與對視。

良久，際安才嘆了口氣，拍了拍言碧俠的肩膀，神情無奈地說：「師妹，師父就拜託妳了。」

「你們不來？」言碧俠瞪眼。

「我們另有要事在身，諸多不便請多包涵。」

「哼。」

言碧俠扭頭離去，決定換間客棧過夜，不再搭理這幫人。

但想到際安等人背後的指使者，那個被他們喚作「南宮公子」的人物……她不禁心生疑竇。不知為何，她的心底總有股直覺在告訴自己，此人恐會是找尋季師姐的線索。

無論如何，這名在背後主導捉拿淨智、詩水寰的藏鏡人必有問題。雖然她並不喜歡際安這夥莽漢，但也不能放著不管。近幾日還得上知府去，就趁暫留此地的機會好好觀察他們吧。

喬裝落魄乞婦的季澐委身於事聲鼎沸的飯館之外。她蜷縮在棄置廚餘的後巷內，與惡臭、蟲蠅、飯渣菜屑為伍。

她以撿拾來的破布遮掩口鼻，盡可能抵擋嘔心的腐敗氣息。季澐目不轉睛看著外頭顧客熙熙攘攘，靜心等候著他的到來。

步履、杯盤與吆喝聲中忽然混入一陣雜沓馬蹄，季澐兩眼一亮，側耳傾聽那馬車木輪輾過石板地面的輕響逐漸接近這頭。

掩蓋在凌亂髮絲之下，季澐喜逐顏開，道：「比料想中來得快呀。」旁人看來她神態若痴，朝著空無一人處瘋笑自語。

當那華貴的馬車橫過市街後，便在巷口前停駛，巧妙遮掩住季澐的身影。

這一刻，誰也看不見季澐正在與何人交談。

車簾之下，女子的身形若隱若現。她道：「入門之事已辦妥。下一步仍得拜託季大俠。」

太快了，若非六部長官之中有修羅門內應，就是東廠早已與萬惡道有涉。

上樑不正下樑歪，江湖紛亂始終源於朝廷汙穢呀。季澐冷笑一聲，故意道：「光是為了躲避蒼武流和衙役的緝捕我就狼狽至此，做人誘餌兼顧殺敵，王小姐再有請託我恐力有未逮呀。」

王小姐聞言不慍，笑了笑，道：「放心，有人分擔。」

有人？季澐哦了一聲，道：「王小姐還有人手？」

「客觀來說，最少三十人。」

哪來這麼多人？季澐一愣，隨即想起他倆會面以前發生過什麼。

是了，這傢伙雖攻破彼民城東的極樂刀大寨，但並未殺盡其門徒弟子，其中必有不少藏身山野淪為草寇。以這人的心思，必定會趁隙將這幫人攬入麾下吧。季澐了然於心，於是道：「山賊都歸順了？」

王小姐點點頭，道：「不光如此，考慮到淨智之死與少林的態度，問蒼天很可能不顧虛成勸阻而改變主意將際安等主謀逐出師門。趁此機會吸收人手正是良機。」

看來殺死淨智的兇手呼之欲出了。季澐暗忖，刻意打趣道：「既然妳有本事在問蒼天和風城眼皮底下殺人，這一趟何不親力親為？」

「小女子並非通曉武藝之人，只懂略施小計罷了。」

「是麼？不過就算被逐出師門，以際安等人自視為正派弟子的驕傲自尊，又怎會和極樂刀弟子合作？」

「不同的人，不同的用法。」

「哼，看來王小姐是找到稱手的玩具了。」

「稱不稱手尚且不知，這幫人暫時還派不上用場；至於季大俠我倒還有別的要務需要交付。」

「哦？」

「朝廷正在暗中召集武林豪傑討伐萬惡道之徒。您加入修羅門一事已經傳遍江南一帶，若是能夠適時現身，必能牽動那些正在周遭候命的蒼武流好漢在極樂刀與修羅門交戰之際合兵。」

季澐道：「好傢伙，到頭來還是誘餌呢。」

王小姐道：「失禮了。」

季澐道：「不會。但為什麼王小姐認為修羅門和極樂刀會交手？這兩派分明結了盟的。」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cEGLFUATB
王小姐道：「三派各有立場，這不光是正派獨有，到了這些邪教外道裡也是相同。極樂刀捉拿少林沙彌換取寺院內情不僅無功而返，還失去了位在彼民城東的城寨。以大俠所見，您認為會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這還用說，當然是你暗中以火計陰了佟楠一把。不過季澐知道這答案太過明顯，不大可能是對方所欲表達。她語氣不大肯定，道：「是因為……有自己人出賣了他？」

王小姐道：「佟楠雖是癲狂，仍是聰明人，必然能猜想到是誰見利忘義出賣了他。」

極樂刀之主當初會決定要下山逮人，不外乎就是有人告知他有門中弟子與少林沙彌私逃。這老奸巨猾的傢伙刻意放跑詩水寰就是為了釣出淨智。

本以為是隱墨宗弟子蔣鏡人被俘，嚴刑拷打之下吐露的消息，才讓佟楠能夠做出如此打算。但沒想到背後又是修羅門作祟？

修羅門一向喜栽贓極樂刀門人，這事季澐時有耳聞。但為什麼要選在這種時候窩裡反？是什麼樣的利益讓修羅門甘願拱出極樂刀的佈兵點？她百思不得其解。

王小姐道：「三派勢力相互制衡，無論是誰越線獨大，誰就要被針對。只不過現下時局未定，修羅門必不願與佟楠正面衝突，讓際安他們趁兩派混亂之際攻入必能退敵。」

季澐道：「哼，好不容易才多了點人手，你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麼？」

王小姐道：「這些人的命無足輕重。倒是季大俠您得多多保重。」

季澐道：「我若長命百歲，也不過就是當你長工、替你控制蒼武流更久罷了。」

王小姐道：「一人便能顛覆廣布江南的名門大派，這番偉業不正是季大俠所祈求？」

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露出本性了呢。季澐冷笑。

季澐道：「我在意的是你一手新建的江湖是否將如你所言的那般美好。」

王小姐道：「小女子雖欲破舊，卻非立新之才呀。」

季澐道：「哼，油嘴滑舌。」

這陰陽怪氣的傢伙根本不認為我在意江湖世事吧。想來他只打算利用我到蒼武流分崩離析為止。

清洗腐敗朝政談何容易？為了取信於朝廷，這些冒險與犧牲又是否值得？

「您是否在想，替我做這些值不值得？」

心思被道穿，季澐毫不覺意外，索性聳肩反問，道：「那麼，值得嗎？」

女子語調轉冷，一字一頓回答季澐的問題。

「不值得。」

季澐聽得一頭霧水，反覺可笑。

季澐道：「那麼我們就此收手吧。」

王小姐道：「大俠應知，事態至此已是騎虎難下。」

那又為什麼要明講？季澐嘆了口氣，不願再多做爭辯。

季澐道：「那麼我便按計劃行事吧，告辭。」

人去，巷空。飯館前後依然喧囂，王小姐卻恍若未聞。

方才的話仍在耳際迴盪，反反覆覆。

人命可是很珍貴的。

珍貴到沒有什麼是值得的犧牲。

「妳定要好好活下去呀，季澐。」

盯著車外空無一人的暗巷，王小姐喃喃自語。

這天，福州虎門客棧門庭若市。

但來的盡非常人。橫在桌椅上的一條一條的布包裡透出的森冷殺伐氣息較店小二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場內多達五十名的粗曠漢子齊聚一堂，服著近似，似是同一路人。

唯獨座中一名年輕女子顯得格格不入，與眾人對峙。

言碧俠橫眉掃視四下環境，她本只欲在每日例行官府求情之餘偷偷窺忘際安一夥打探點消息，不料他的幫手卻已增長至此。藏於暗處的自己僅僅稍不留神，便反從店門入內的同夥給包圍起來。

她更沒料想到會在這群人當中看見蒼武流內赫赫有名的「天元二武」混雜其中。

見到二人，言碧俠面容更加鐵青。她道：「看來是掌門授意，要你們支持際安的行動了吧。」

天元二武之一的王天語氣沉重，道：「無論是什麼情況、要付出何種代價，季澐都是非死不可。」

「如果代價是我與你們反目呢？」

言碧俠一手搭在劍柄之上，頃刻間四周應其舉動一陣窸窣騷動，眾人不約而同也握住了自己的手邊兵器。

只有天元二武之一的云元沒打算動手，他見狀急忙勸阻，道：「言姑娘，切莫衝動行事。」

言碧俠一手叉腰，右手始終不離劍。她昂首悶哼，道：「依我看，衝動行事的是你們這幫人吧！這背後另有人在策畫陰謀，你們怎可罔顧好人而放過真兇？」

王天悶哼一聲，道：「牠始終是殺死你同門師兄弟和師父的人，豈是良善？你又怎可放過牠？」

云元連忙好言勸說，道：「言姑娘，李滄絳將你養育成材，你可不能知恩不報啊。」

言碧俠傲目掃過在場眾人，道：「要殺不殺、孝或不孝全在於我，你們這些外人插什麼嘴？」

這時候一名派中長老也緩緩開口，道：「老朽和李滄絳在軍中任職教頭，共事十年有餘，這份關係在我又怎會將你們當作外人看待？言姑娘，你可要盡己所能仗義行俠，以慰老李在天之靈啊。」

言碧俠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脫口怒罵的衝動，不再開口答話。

但老者見她無語，還道她不以為然，於是又開口勸道：「言姑娘，多聽老人言，莫要吃虧……」

「夠了，你們這些懦夫不過就是要師姐死吧。什麼兇手、什麼陰謀也不管了。天下大亂，你們所謂的行俠也就只知道剷除自己人。」

王天揚眉，反問道：「不然你能怎樣？上東廠去和錦衣衛討公道？」

言碧俠嘴角高揚，道：「有何不可？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官大人有意誣陷難道就不吭聲了？」

云元搖頭嘆息，道：「省省吧，這裡沒有人惹得起東廠。」

「怎麼？不是老把朝廷腐敗衰頹掛在嘴邊？這會兒又惹不起了？」

云元皺起眉頭，道：「朝廷再弱，也弱不過我們這些草莽匹夫。這話……雖然不中聽，但若不是皇上默許，武林江湖又豈能延續至今？」

王天也道：「如今朝中宦官就有人對民間門派動作頻繁，如果你輕舉妄動惹上任何一個──特別是那個近來平步青雲的王藍晴，遽聞武當被強徵協防邊疆、少林態度丕變都是牠一手造就的傑作──只要惹上任何一個東廠中人，不光你遭殃，連我們都會被株連！」

見到天元二武對那勞什子東廠宦官、王藍晴等懼怕如斯，言碧俠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覺好笑。

一群耗費大把歲月浸淫武學之中的高人竟還不如一個嚼舌根而無根基的太監，天底下還有什麼事能比這畸形現象來得滑稽？

一股莫名怒火在她胸膛裡燒起，但言碧俠並無慍怒之色。她切齒而笑，刻意提高語調，道：「所以你們就只針對季師姐下手？這樣說我就明白了，表面上誅殺魔頭是共通的藉口，實際上各有各的利益──就跟殺丹葛散人那次一樣。」

「言碧俠，不得無禮！」

「夠了！通通住口！」

問蒼天驀然拍桌怒喝，把劍拔弩張的場面給鎮下。

眾人皆望向掌門，靜候他的發落之言。

「言碧俠，季澐非死不可。」

連掌門人都……言碧俠咬牙，卻已不覺意外。

她並不意外位居一派之首的人會有什麼樣的考量。

果不其然，問蒼天見少女神色不善，又進一步解釋，道：「但你要明白，殺季澐並不為誰，只不過是為了平息一群笨蛋的怒火。

說著，問蒼天冷眼掃過其他人，語氣大為不屑。他道：「就算我不同意殺季澐，這些兔崽子也不會善罷干休──就像淨智那回一樣。」

聽見掌門提起不堪的舊事，諸座中有人面色難看，有人則低垂下頭。

問蒼天頓了頓，又道：「但我還是希望有人能揪出元兇。在場之人我想除了能夠明辨是非的言少俠之外，恐怕沒有其他人能夠擔起這重責大任了。」他看著言碧俠，眼神甚是誠懇。

掌門硬要把這「任俠」的帽子要扣過來，全力為季澐開脫的言碧俠無論如何都得接下。

言碧俠領命，默默起身離去。但走到門前之時，忽然停下腳步，道：「我不會把師姐讓給你們這夥禽獸的。」

不等任何人出言斥責，她便快步逕自離去。

何謂俠？

何謂義？

孟子曰：「羞惡之心，義之端也。」

又曰：「義，人路也。」

但，那不過是壽命有終時的凡骨俗軀以微博的生命經驗堆砌而成的智慧。

聖賢亦身死，亦僅是苦境凡塵。難脫身而為人的界線。

天意如何，孰能通曉？

塞外大漠，飛砂蒙天。

中原大軍三營當中，被朝廷強徵至此協防邊觀的武當派高手齊集在愁雲慘霧之下。

歷經了與聖火教精兵多番交鋒，連掌門虛成也無可避免的背負重創，他卻仍在敵兵鳴金後接獲頂頭上將下令於兩柱香後再次衝鋒驅敵的指示。

主軍不損一人，只有武林好漢自成的民兵勢力在一次次的調度中遍體鱗傷。

虛成感到這背後似有什麼可怕的陰謀正在悄悄醞釀，卻無力扭轉現狀。

諸多弟子尚在朝廷軍隊手中，還不是時候反抗……

不，反抗的時機，自己恐怕早已錯過吧？

朝臣弄權，武將也弄權。連帶一幫江湖中人也遭池魚之殃。

虛成仰望千里無雲的大漠蒼天，背脊上的傷痕早已麻木。

世道如此，天，你何以仍不言語？

「以萬物為芻狗啊⋯⋯」

遠處，狼煙裊裊升空，掩雲蔽日。

所謂俠義，仍脫不了利益的考量罷。

君子何須言利？

是的，是以小人以利弄義。

以武恃之，以利導引。

天又何曾羞惡？

何謂義？天義未明，人又以何正路？

到頭來，蒼天有意或有義，已分不清。

只剩下眾儒言義，以文弄法。

俠亦有義，以武犯禁。

雖為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

似無分別。

同一片天，同一片地。

同樣的一片，腥風血雨。

有人言利，便有人行武。

有以道服人，即有以刀殺人。

「殺！」

佟楠的刀斬下今午第十顆人頭，甩去骨肉，紅刃歸白。

本可遠眺觀音、大屯的福州山上，如今卻因戰火瀰漫而難見十里之景。

極樂刀中最剽悍的百名弟子個個手持利刃，以佟楠為首自山中要道長驅直入。

修羅門雖行跡隱密，但始終與極樂刀、聖火教三派為盟，這點小小城寨難躲與山為伍的佟楠，被找出只是遲早。

修羅門人亦料得此事，聽聞佟楠尋仇而來，早已將寨中輜重遷離，但仍有少量弟子未及撤退，頓時首當其衝而難抗敵。

佟楠也不急於將修羅門連根拔起，攻此寨不過是他對棄信忘義者的小小報復而已。

「叫燕無紀那臭婆娘滾出來！」

伴隨佟楠的暴喝，極樂刀弟子隨教主陷陣衝殺，頓時血染山頭，斷肢殘臂、五臟六腑紛紛落落磊磊，四散一地。

而萬惡道的內鬨，亦成了旁人坐收漁翁之利的最佳時機。

「公子料事如神，極樂刀果然前來找修羅門人尋仇。」

依照南宮仇士吩咐預先埋伏在上頭的際安回頭向眾人道。這回他配合南宮仇士的密函暗中召集來了福州武館內的蒼武流弟子，率領五十多人在此守株待兔。

一見佟楠帶著少量極樂刀弟子便往修羅門的城寨裡闖，際安心頭大喜，知道南宮仇士又再次算中了大局走向。

剩下的成敗，只看自己是否有那個能力了。

「咱們趁兩派人馬自殘之際殺入城寨，找出季澐那逆賊。」際安悄然無聲抽出佩劍，道：「剩下的一個不留，殺！」

一聲殺，蓄勢待發的半百少壯隨其疾行，闖過茂密枝葉的掩蓋，朝下方的敵人衝鋒！

極樂刀眾本在與不願糾纏的修羅門交鋒，側翼忽有奇兵襲來，頓時猝不及防，陣勢從中硬生生斷成兩截！

修羅門人本已不欲糾纏，卻又遭逢極樂刀弟子瘋狗似的襲擊。兩方交纏不下，修羅門人一時難以脫身。

眼看後頭還有蒼武流弟子緊追在後，這方不僅陷入僵局，戰線更不斷拉長，修羅門為首一人當機立斷，立刻命弟子引爆暗藏城寨內的炸藥，令周遭地勢崩塌止部分追兵前進。

大小落石隆隆滾落，許多躁進趨前的極樂刀與蒼武流門人不及閃避，首當其衝的頓被活埋，而遭到波及者不是斷骨穿肉而出便是腦漿塗地。

前路封死，後路敞開。修羅門人趁隙急退，往寬廣的山腳下逃竄。

豈料一過隘口，他們卻發現前有三排西服筆挺的洋人列隊在前。只見洋人們後兩列站立、前列蹲跪，手中洋槍筆直朝著這方──

「退！」

不知是誰先警覺，立刻高聲呼喊撤退。

但仍太遲，洋人槍隊應聲開火。

瞬身閃避的，舞兵器自保的。修羅門、極樂刀、蒼武流……三門各派門人之畢生功力於傾刻之內盡數嶄露。

但不論經驗多寡，功力深淺，境界高低。

三排鳥銃交互輪擊，三派高手無一倖免。

不出五步的距離內，鋼鐵彈丸橫飛暴雨交錯，打在千錘百鍊的結實胴體，穿皮破肉，破脾胰而碎骨髓。

繞道行至對面坐山觀虎鬥的季澐恰恰目睹了這幕，她本欲好好欣賞這夥綠林好漢中計的淒慘死狀，但見這群投注畢生心血鍛鍊而成的武藝在洋鬼子的火炮面前有如糞土，她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

是震撼，抑或心寒？

血肉橫飛的景致裡，季澐沒有答案。

「一切如你所料。極樂刀一心尋釁，修羅門卻不願虛耗。一追一逃，全都中了你的陷阱。」

「那當然，修羅門不愛招搖，癲狂的佟楠正是他們最稱心的獵犬了。」

「只怕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條狗如今會反過來咬主人一口。」

「用人不當，當心反受其害呀。」

……然而這瘋狗可沒死透。據山頭觀望戰況的季澐仍印象深刻，佟楠在危急之際以弟子作盾自保，藏身屍堆之中。直到洋人們和蒼武流弟子離去，也未曾有人察覺他尚存一息。

不過此事季澐並不打算稟報，反而決定藏著這秘密，看看這王小姐還能有何算盤。

如是想著，她話鋒一轉，道：「我倒是好奇，你幾時找來那群洋人來的？」

王小姐道：那當然是我珍貴的客戶大方借給我的。」

季澐道：「想不到你和洋人也有來往，什麼樣的客戶？」

王小姐道：「藥商。」

季澐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東廠要抓長生紅丸的始作俑者時，你總能提供出『物證』好栽贓別人。」

王小姐道：「這玩意的用途可不僅限於此呢。還記得我們的初衷麼？整頓江湖、救治天下。那些藥商就是我們通往成功的關鍵之一。」

季澐道：「此話怎說？」

王小姐道：「藥癮能屈人身心，金錢能令鬼推磨。」

有了藥源供應，只要他以中間人身分從中抽成，並且另屯私貨用於它途，便可人財兩得。

原來如此，這傢伙之所以有把握把極樂刀殘黨和際安一夥納入麾下，就是因為可以利用長生紅丸來控制他們！

而這，就是入主朝政，把持江湖命脈的最快捷徑。

這一天，又是言碧俠自福州知府鎩羽而歸的一天。

武當派無人可派，問蒼天遲遲未回信。際安一夥窩藏於此卻無作為，近幾日更失去蹤影。據說朝廷配合武林中人大破極樂刀與修羅門，際安那群人似乎提頭領功去了，卻也不知是真是假？

勢孤力單的言碧俠找尋不到證據保出師父，也說不動官府放人，眼下連師姐去向的線索也失去了，只有各式各樣真假難辨的浮誇謠言自四面八方傳來。

她自覺已失卻一切動力，垂頭喪氣地走出官府，拾級而下，心中浮沉著自己不慎失足而跌落石梯的妄想。

要是直擊腦門，該會輕鬆不少？

「哼，懦夫。」

言碧俠嗤鼻冷笑。她非要說出聲不可才能把發自心底的倦怠給冰封鎮住。

「少俠看起來心事重重，不知有何煩憂？」

言碧俠愕然抬頭，忽然發現自己已走至平地，卻見得眼前一名儒生裝扮的少年喊住自己，於是道：「什麼人？」

只見那身材嬌小的儒生臉容素淨，卻隱隱有一絲熟稔。他笑而不答，只是默然深望著言碧俠，彷彿要將她給看穿。

彼此端詳半晌，言碧俠雙眼猛然暴瞪圓睜。

「尼斯瓦納！？」

矮儒生嘴角含笑，一張嘴，口中所吐卻是女子般的銀鈴笑聲，他道：「如此重逢，驚喜吧。」

少年？

少女？

眼前知人雌雄莫辨，言碧俠腦海如遭雷擊，卻也出乎她意料的平靜。此際她並不憤怒，反覺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晰。

原來如此。

什麼尼斯瓦納，什麼南宮仇士。

全都是由一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所飾演！

言碧俠冷眼瞪著對方，道：「閹人！」

南宮仇士不慍不怒，反而笑得更加燦爛。他道：「能夠欣賞你們師姊妹倆捨命相搏的景緻，實屬劣生的一大榮幸。」

捨命相搏？這是什麼話？

不明自己何以要和季澐刀劍相向的言碧俠一愣，驀然想通一切前因後果。她怒目圓睜，頓足大喝，道：「原來……就是你到處誣陷師姐！？」

「你知道的，立場翻轉這事實是有趣。初時你要在季澐手下保我，如今季澐是我屬下，你卻要來殺我。來人，拿下！」

「混帳……納命來！」

南宮仇士絲毫不給她機會，先一步喊人同時登上馬車。言碧俠連劍都來不及拔，車夫已經抽鞭駕車離去。

言碧俠怒火攻心，大喝一聲，道：「不許走！」

她展開身形想追，前方卻突然被數名錦衣大漢給團團圍住。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奉還給你。」

南宮仇士笑吟吟地道，聲音快速隨車遠去。

糟了，對方人多，先撤！

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寡不敵眾，言碧俠心中為自己的衝動懊惱不已，她隨手舞了個劍花便扭身竄入市集，朝熙來人往的群眾裡鑽，希望藉此迷惑錦衣衛而無法追上自己。

但官差有官差的便處，只見幾人反應迅速重新翻上馬背，一面朝策馬朝人群奔，一面大喊讓路。

平民見快馬來勢洶洶，皆是避之唯恐不及。又聽得是官差辦案，更不加攔阻，原本壅塞的市街頓時從中清開一條路，任由那些錦衣衛闖過。

言碧俠驚呼，眼看緊追在後的坐騎前蹄就要踏上自己的背心，她急忙展步登上一旁小販的桌椅，借力一躍手足並用攀上屋簷，隨後在高處快速奔逃。

錦衣衛仍在下方緊追不捨，言碧俠匆忙之間瞥見較近的三騎之中已有人空出一手往自己這方抬起。

鏢！

一道簡單的警訊閃過她的腦海，言碧俠顧不得對方是否動用暗器，急忙翻過屋脊往另一側順勢滑去。

她擦著屋頂向斜坡下滑，頓時板瓦破碎，半邊身子也被磨得皮開肉綻。她緊咬牙關伸手緊扣屋頂，這才止住滑勢而未墜落。

這方一停，她忽然驚覺另一側的街道上也有錦衣衛策騎追來，同時也朝這高舉手臂！

言碧俠眼尖瞥見黑影飛射。

「肏！」她嚇得破口大罵，翻身迴避同時又在屋頂上滾落一排瓦片。她順手抄過一把碎瓦，充當暗器向下甩手撒出，回擊那些錦衣衛，同時迅速起身繼續奔逃，卻因半邊負傷而劇痛不已。

「逃不了多遠！繼續追！」

言碧俠恍惚間聽見底下有人這麼喊，嘴上罵聲連連，卻見得南宮仇士方才乘坐的馬車正往鄰近港口緩緩駛去，她心中忽有一念，隨即扭身躍向另一排屋脊。

「季澐在此！」言碧俠咬牙疾行，同時沿途奮力直呼，道：「蒼武流逆賊季澐在此！」

她趁著南宮仇士所乘之車受阻於人群，想以最快的速度截在他之前抵達港口，同時盡可能呼引來憎惡季澐的蒼武流門人！

蒼武流在江南一帶的勢力和裙帶關係可不小於你們官府！要用錦衣衛弄我，也得看誰才是地頭蛇！

言碧俠面無表情，每喊一聲「逆賊季澐」便覺兩頰發麻，聲音不像出自自己。

挫傷的身側早已麻木，而不斷受屋瓦震盪的兩腿應已痠軟，但她渾然未覺，只是持續。

她兩眼直勾勾盯著那近在眼前的船港，強烈的直覺萌生，敦促著她趕往該處。

沒有線索，沒有依據。只是一種直覺。

言碧俠一路往岸邊闖，身後的錦衣衛不知何以失去聲息，似已在茫茫人海中追丟了她。

失去阻礙，言碧俠再無顧忌，鼓盡所能疾行趕路。放眼望去，仍可見馬車所行方向正往岸際一間偌大的旱塢去。

──那傢伙原來已備好船隻！言碧俠不疑有它，即刻滑下房頂，沿街奔入那船塢內去。

她思忖要是讓南宮仇士登船出海，往後恐再無今日這樣的機會報仇雪恨。言碧俠決意先行入內埋伏。

當受水氣浸濕的木霉味撲鼻，她卻發現屋內早有另一條身影靜靜佇立場中，驀然止步。

「原來是你，莫怪我聽見有人在外頭大聲嚷嚷。」

「季……師姐？」

季澐嘿然發笑，道：「什麼師姐。」

說著，她任由長鞘脫離漸深，滑落地面。

劍未出，言碧俠只覺心頭如遭洞穿，寒涼自前胸透至背心。她面無血色，卻仍依順著日積月累深刻入骨的肌肉記憶握住劍柄。

季澐稍一動作，言碧俠手中青鋒亦同時提起。

兩把劍，一種架式。

季澐看著言碧俠因長年練劍無心打理而留長的烏亮髮絲，再見她手中持劍之法仍與當年如出一轍，不禁面露厭惡之色，道：「看來你是打算一輩子依我樣來畫葫蘆了。」

語畢，她緩慢而沉穩地揚起劍鋒，輕擺過兩頰左右。削鐵如泥的利刃過處，為喬裝而凌亂的長髮紛紛斷成千針飄落。

她看著言碧俠，雙瞳閃爍兵刃的寒芒，道：「蒼武流逆賊季澐在此。」

言碧俠神情悲傷，搖頭道：「季師姐，讓開。妳只是受人利用而已！」

「這話輪不到你來對我說，言大小姐。」

「留下此人只會禍害江湖，求妳別妨礙我，讓開吧。」

「他的命還有用處，讓不得。」

「……用處？放任這傢伙謀殺同門師兄弟，就是妳所謂的用處？」

言碧俠不敢相信季澐道出此話時神情泰然，她踏前一步，又道：「師姐，我再說一次。讓、開。」

這傢伙還是當年那個孩子。什麼也不懂。季澐心中喟嘆。

多說無益。

方才言碧俠在外喊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此地仍算蒼武流勢力要地，雖是隨口幾句吆喝，也很可能引來意欲殺自己報仇的門內弟子。

加上王小姐已發出信號，他的車隨時會至此。所剩時間不多，自己必須速戰速決，好讓他可安然登船！

思及此，季澐自知難再以靜制動，決定以強攻出擊，力求先奪主權而後一舉破其勢。

長劍出，似刺實抹，壓低的鋒刃要言碧俠在這劍圍當中無以遊走。

但言碧俠戰意薄弱超乎季澐估計，劍鋒一至她立刻縮足退怯，只在身前隨意舞了個劍花防身。

這ㄚ頭……！季澐暗暗吃驚，隨即大怒。她與言碧俠朝夕相處，竟未料到他也會有如此心思。立刻遞劍逼近，不讓對手脫身。

季澐持續佔據上風，言碧俠揮劍左右擺動，將探入中線的敵兵盪開，又退一步。

眼看後方離牆不遠，自認勝券在握的季澐咧嘴。

退退退！退進地府去吧！

進步，季澐劍指言碧俠心口，展臂推送而出。

電光石火間，她忽覺前臂冷涼。細看才發現言碧俠未曾挪動過的劍尖已點在她的腕脈之上。

以逸待勞，這準頭……季澐臉色微變，正慶幸自己及早發現未盡全力，一面縮手同時，言碧俠動了。

不動則矣，一動如脫兔。仗藉著身形矮小，言碧俠一腿蹬牆借力驅前，飛快欺身入季澐懷內。

季澐收劍回抹，卻無拖割中頸脈的手感。

言碧俠無視傷患，順勢一滑，出腳蹴及季澐前鋒腿脛骨。

季澐一頓，身法滯礙。側臥在地的言碧俠單手推送，整個人如鎖蛇彈起，飛快揚劍向上。

迅雷不及掩耳，但故技重施，第一回能出其不意，第二回難逃法眼。

季澐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立刻橫劍外推，格偏言碧俠的刺擊。

言碧俠身形稍稍一晃，卻不試圖穩步，而是順水推舟向後退怯，再次貼上牆邊。

這自行貼氣之舉實屬兵刃交鋒大忌。但言碧俠神色泰然，似是有意為之。

主動權落回季澐這方，但她冷靜下來，單手提劍佯攻，同時空手暗取飛刀。

這ㄚ頭不知上哪學來的怪招，莫要與其硬碰，避青入紅！

季澐長劍向前虛探，如蛇一般微微扭動。但言碧俠視若無睹，直勾勾盯著季澐未持劍的另一手。

好傢伙！季澐咬牙，索性反將長劍遞出，卻再次驚訝地發現言碧俠已先行把長劍擺在自己劍路必經之處，而劍尖的落點則指向自己的腕脈。

怎會如此，這丫頭究竟從哪習得這番詭異的功夫？季澐不顧一切撒手退後，猛力抽出兩柄飛刀。正欲擲出，卻見眼前一抹紫。

言碧俠將身上外袍扯下甩出，袍服飄揚，霎時間季澐視線受阻，不見敵影！

「哼！」季澐退怯，她也顧不得手法正確與否，猛力將飛刀向腳前砸落。

趁隙矮身攻至的言碧俠背脊刺痛，但她哼也未哼一聲，挺劍而上。

強弩。季澐暗忖，小心提防著下盤快速退開。

身後擁有廣大空間的她退得好整以暇，反之言碧俠每進一步，身上便多受一分痛楚。

五步內，虛耗足已。

季澐默默算著，只待言碧俠身形稍有遲緩，便即刻刺其咽喉。

抱歉了，ㄚ頭。為天下蒼生，王小姐的命不能讓予你。

季澐垂目看著言碧俠木然的臉龐，忽見她眼眶盈淚。

詫異的念頭閃過季澐腦海。

淚光映劍芒，她似乎猜到言碧俠的意圖。

她手臂僵硬地遞出長劍，卻仍太遲。

不，不算太遲，只是……

千頭萬緒亂了季澐的方寸。她欲重整劍路，劍尖卻愈加偏斜。

被武藝恩師離棄，繼而依附在善於陰謀的先覺之下，躲過殺身之禍。

躲過一次，難逃二劫。

僥倖保住了小命，也重拾起多前景的雄心；如今面對昔日同門，心裡卻不自禁要放下？

血染白刃。

說到底，人究竟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結局？

我究竟該如何？

兩人同時停步。

季澐嘴角滲血，卻未看洞穿自己肚腹的劍半眼。只是專注望著同樣望著自己的言碧俠，神情困惑。

她終究看穿了言碧俠同歸於盡的一招。但何以自己的劍最終何以偏斜刺在她的肩頭上？

她也不明白。

我想……想破頭也得不到答案吧。

明白到天下萬物並非皆有其用、皆有其解答。

只是抱著一個臨終未解的疑問，成為一個領悟。

只是一個領悟，得用上畢生去換。

……不值得。季澐想。

但沒有。包括自己在內，又有什麼是值得的？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KmXDr36Id
闔眼前，她聽見少女這麼說道。

「師姐，我們等會兒見。」

冰冷的痛楚在季澐的面容上凝結成笑容。

氣息洩空，季澐寂靜無聲。

當言碧俠踏入船艙之內，意外發現南宮仇士已靜候在內。

但她並不打算問什麼。對方怎樣使詐也好，都與自己無關。她提起劍，直指眼前仇敵。

「妳看起來似乎疑惑，何以自己搶先抵達，此刻卻被我捷足登先？」南宮仇士見言碧俠悶不吭聲，於是自顧自地開口，道：「也沒什麼，我若不先佔據良席，怎能盡情欣賞妳倆的最後時刻？」

言碧俠提劍走上前，冷冷說道：「欣賞夠了，受死吧。」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FRzNw8bs
南宮仇士雖不動聲色，但眼神中仍難掩藏一絲落寞。

是嗎？連妳也......南宮仇士淺笑，自袍袖內取出雕飾華貴的簧輪槍。時至此刻他已無須掩藏，只求快速而確實地擊斃眼前之人，並在東窗事發前趕往堤外與在港口候命的走私船會合前往天竺一避。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OP21l4d20
他高舉著手中的槍械，由此距離他並無十全把握能夠命中。填裝彈藥的時長足夠令言碧俠將劍刺入自己的要害，第一次出手就必須是最後一次。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vMnVtY3MZ
南宮仇士決定加速對手的死亡，於是佯裝畏懼，顫聲喊道：「你、你別再過來......別過來！」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i1RvkMDvX
此地無銀三百兩，簡單的激將法正是要誘使敵人莽撞送上門來。他算準言碧俠縱有耳聞也絕不曾親眼見過槍砲火器，是以出此對策。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ZtrenrJN
但見言碧俠面無表情，她踏前一步，拾級登上階梯，緩緩接近南宮仇士完美的射程之內。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i60TdFbB
看著那陌生深邃的槍口，她驀然開口，道：「何謂俠？」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C0oPG1RIu
再走近些。南宮仇士已驚叫的口吻大喊，道：「以武犯禁，謂之俠！」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HjyoPl9l
言碧俠又進一步，離死亡也進一步。但她渾然未覺，道：「何謂武？」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RcO0BQdH
南宮仇士手裡的火器不著痕跡地一抖，隨即回穩。卻不知怎地，他意識清楚明白，明知道眼前乃是生死交鋒之刻，身體卻在此刻才有了實感。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O1j1ugyf
若這一槍沒能打中敵人要害，死的將會是我自己......這不是廢話嗎！？出手必須謹慎穩重，絕對要看準了才出手，絲毫不得偏......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4bEVd5cj
一滴冷汗滑過他的項背。十年之前，打從透過走私航線自洋人手裡高價買下這柄簧輪槍以來，他一直潛心學習如何拆解槍枝、填裝火藥，鍛鍊如何正確持握槍枝並以肉身抵禦開火時造成的衝擊，以將後座力的影響減至最小。他日夜練習射擊，逐漸拉開與標靶的間距，準繩也與日提升。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zZ6nZq83
他模擬過在順風、逆風時以任何姿勢自任何角度命中靶心，卻未嘗經歷過如此高壓的實戰。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0946jD06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txVf2hgm9
首次面臨生死之爭，南宮仇士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心律加劇、瞳孔微張。強烈的脈搏震得他槍柄幾乎要脫手。

莫慌，冷靜。

現在不過就像當初那樣。

就像殺死隱墨宗弟子、少林寺沙彌那時候一樣。

目標很近，很近……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ueeKjLOf
時間像是凝止了，一切如無波無聲。但言碧俠在疾奔。

他忽然猶豫。原先瞄準的心臟似乎太過渺小。

不，不能失手，要更大的目標──

南宮仇士將槍口轉向言碧俠的頭顱。

言碧俠已在眼前。

槍劍交錯。

船艙無聲，潺潺流水之間只有騰著熱煙槍口與冰冷的劍。

隨後，只剩半截的斷劍緩緩滑出言碧俠的掌握。少女踉蹌幾步，向後倒下。

從未感到手中火器如斯沉重的南宮仇士無法克制地垂下痠軟的胳臂，他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少女仍不住抽搐著，不由得嘆息，道：「……不知生命可貴的草莽匹夫。」

語畢，他摀著胸膛上的半截斷劍靠上身後的牆，緩緩坐倒。

很冷。

南宮仇士瞳孔蒙上一層血色，他卻只覺渾身如入冰窖一般的寒冷刺骨。

他在模糊的視線中尋找著季澐的身影，隨後切齒而笑。

「哈哈，毫無……意義。」

南宮仇士嚥下最後一口氣。

少女仍然在抽搐著。

最後一刻，言碧俠犧牲肩頭接下子彈，這才換得捨身一劍穿心。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WVhpS2Xb
她想拾起那半截斷劍，無奈鏖戰至此早已是傷痕累累，筋脈難以運勁，連條胳臂也提不起。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daXM3mC6
言碧俠痛苦地闔上眼，她的腦海中盡是自己舉劍自刎的畫面，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rKgzvIvN
少女緊咬牙關挪動身軀，不聽使喚的四肢卻像是鉛條從後拉扯，她費了好大的力才來到南宮仇士趴伏在地的屍首前，她兩眼死盯那自屍體背心微微突出的劍尖，緩緩將自己的上身靠過去。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WlkBY3qe
一點劍尖穿入她的咽喉，入肉半吋便戛然停下。

劍已刺到底，但卻只傷及皮肉而無法奪其性命。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LAjsW9zP
言碧俠趴在敵人的屍身上愣忡半晌，隨即啞然失笑，兩行清淚滑過面頰。做為一名英雄，哪怕是叛門逆賊。她的性命都不該自斷於此。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K9yfQCGfz
在她身後出現急促的步履聲。她很快便被不知名的手臂拉起。7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advOPuhaD
刻骨銘心地，言碧俠首次體認自己連身體都不屬於自己的。

在她自咬舌根前，聞風趕至的蒼武流弟子便群集圍上，以碎布將她的嘴給塞填住，五花大綁將她帶離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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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商失卻南宮這個境內窗口，五年後毒品依然由別的門路引進，再度以金玉其外的偽名粉飾，於中原各州興盛起來。

言碧俠與同門師兄弟極力捉拿毒蟲，並協助朝廷與蠻不講理的洋人抗衡。

翌年，言碧俠在煙館外攔阻送貨小廝查驗菸草而與押送貨物的洋商發生爭執，事件以她的腹部中槍受創落幕。

同年五月，言碧俠患處感染，重病不治，溘然辭世。

（全文完）

手銃

簧輪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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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碧俠、季澐－－長生紅丸亂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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