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圖書館對吧。」 

「欸，怎麼知道？」 

「因為妳沒有借到那三本書啊。」 

 

疊在一起的三本書始終擱在原位，雪屑這幾個星期以來都在圖書館裡研究歷史直到深夜，每年年底她幾乎都會像這樣留在圖書館裡。 

少女攤平書本，這次卻沒有埋首閱讀，反而轉向丹，對他談起書本。 

「丹知道《妖精與異族》這本書嗎？」 

「不知道。」他搖搖頭，畢竟她每次看的書都是些古老或是乏人問津的典籍，那本精裝書大概也是如此，就算他不知道也無可厚非。丹的臉上清楚這麼寫著。 

「這本書是五天前出版的，現在去書店的話在一樓就找的到，而且還被放在收銀臺旁邊。」 

「！？」明明兩天前才在書店裡買了新學期的教科書，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本書的存在。 

「而且，這本書的名字應該是《妖精與精靈》，而不是封面上寫的『異族』。海格·拉斯夫是非常知名的社會議題寫手，他在上一本書裡談到了這本書的寫作計畫，後記中胸有成竹的寫了『下一本書就叫做《妖精與精靈》，是我挑戰全新議題的作品。』他的書一如既往的打了大量的廣告，然而卻根本沒什麼人知道這本書的存在。」 

雪屑翻開另一本書，上頭夾著寫滿筆記的活頁紙。 

她沒有再提到那時候沒說完的話，而是另外做了決定。與其魯莽的把真相告訴一知半解的丹，還不如把事情的始末完整的告訴他。 

並不是出於預感或是因無厘頭的猜測而衝動行事，而是她很清楚，這是最後一次了。 

道盡真相之後，她就得離開大陸。這是早就決定好的。 

「丹知道我從很久以前就在研究歷史了嘛。可是，不管我怎麼深入探索，妖精國度的歷史都像是缺失了一部分，那樣的感覺，在進入中古時期之後變得更為強烈。」

像是缺少一隻手或是一隻腳，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不協調的歷史。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史學家將傳說紀元1225年定為兩個時代的分界。但是，那一年，卻什麼都沒有。沒有革命、沒有戰爭，不管翻了多少書籍都是一片空白。」 

「差不多四年後，歷史上出現了關於精靈的記載。明明就是突然出現的種族，妖精卻輕易的接受了他們的存在，就連當時的文獻上都常常使用『靈族』這樣模糊又曖昧不清的字眼。」 

「然後我終於找到了一直以來的癥結點。在所有種族的歷史裡——不管是人類、惡魔、獸族——都有的共同之物，唯獨妖精缺失的，就是信仰。」 

丹手上捧著她剛剛抽出來的幾本書，兩人穿越幾排書架，最後來到圖書館的盡頭。 

半圓形的落地玻璃窗能將雪地裡的景致——以及那棵高大樹木盡收眼底，沿著窗邊排列成一圈的聖誕紅洋溢著節慶的氛圍。 

她隨性挑了一張桌子，將書一本本攤平。圖書館裡一片寂靜，沒有休館時間的書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吸氣聲。 

「妖精沒有信仰。」她說「妖精……不，我們，沒有自己的神。人類有上帝、阿拉，獸族有大地之母以及蒼神，只有妖精什麼都沒有。對我們來說天空只是天空，是太空可被天體表面的觀測者看到的部分。」 

「不要鬧了，」他沒有聽過什麼上帝、蒼神，不過妖精不可能沒有信仰。那些古老的迷信曾經讓他吃足了苦頭，再怎麼樣都不可能。 

「怎麼可能沒有信仰！我和弗里亞德不就曾經因為『金色和紅色是邪神的眼眸』而被排擠過——」 

「現在回想起來，丹不覺得很奇怪嗎。」 

「？」 

「那是文字出現之前——也就是史前時代的『神話』不是嗎？明明就是毫不重要的細節，然而每一位教授卻都講了一樣的故事。我們曾經聽過的那些，都是些現在讀起來會一笑置之的『迷信』和杜撰出來、常被當成童話的『神話』。」 

雪屑這麼補充說明。丹啞口無言，只要稍微思考一下過去經歷，就能明白她所指出的異樣在哪裡。 

「那創造出銀色大陸的『信仰戰爭』呢……？」 

半晌，他才擠出這句話。 

碰—— 

窗戶的另一邊突然響起清亮而悅耳的爆炸聲。 

數以萬計的紅色奇蹟粒子在空氣中併裂開來，從廣場樹木的枝葉開始，自宿舍砍下的各種杉木也淌著耀眼的緋色光輝。 

黑線從黑暗中竄出，繞住每一棵誕生不久的樹木，甚至環繞著街燈和原本就種植在路邊的林蔭。 

然後在頃刻之間，亮了起來。小型燈泡燃起色階上每一層的燦然光芒，須臾間點亮了妖精不曾看過的大量色彩。 

奇蹟粒子還在見證它的能耐，替冷杉覆上了裝飾。金色、銀色、紅色、綠色、紫色………的圓球、飾物、雕塑，倚著一圈細繩掛在每一根枝椏上，任何一株杉木都沒有遺漏。雪地上倒映不同色彩的柔和光暈。 

從他們角度看出去的世界神聖的就像是一幅畫。 

「好懷念呢。」雪屑低聲呢喃。 

「！」 

「走吧，丹。我們去街上看看！這樣的景色可不是每天都看的到。對了對了，今天是12月23號。」面對一時情緒無法適應的丹，她興奮的拉起他「信仰戰爭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眼前的事物。」 

夜晚飄著細雪，如果仔細看的話，在雪花中還夾雜著些許紅色微粒。冰冷的空氣充滿著聖潔而充滿希望的氣息，人群慢慢走入了傍晚的街道上。 

丹牽住雪屑的手，交疊的掌心清楚感受到對方的肌膚觸感。 

不知道是因為奇蹟創造出來的夜晚，還是身旁的那人。言總而之，那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感受。彷彿心靈和思想都能在一瞬間昇華，就連心情也變得澄澈…

妲芙拉站在路旁，對著夜空伸出掌心，想要留住飄雪。在一群人的笑靨中，她略顯寂寞的側臉異樣的引人注目。 

雪屑馬上就注意到了。她靠了過去，沒有用任何安慰的話語當作開場白，而是將手上那一串用絲帶綁緊的枝葉放在妲芙拉手上。 

「這是槲寄生。傳說中，只要在這之下接吻，不管是怎麼樣的戀情都能得到祝福哦。」 

然後這麼說。 

他不明白她的用意，或許那是女生之間才懂得某種秘密。 

在得到「謝謝」作為回應後，他們離開紫髮少女，穿梭在諾斯佩爾學院的建築間。 

「有聽到音樂嗎？」 

「音樂？」 

他豎起耳朵，果然某個地方正演奏著柔美的曲目。聲音隨著他們的前進放大，動聽的歌曲出自一隻身穿著大衣、背後有著一對寬大白色羽翼的人偶。 

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來它和真人的差別，它手上捧著樂譜，胸前枕著十字項鍊，無疑又是紅色粒子的創作。似真人一般胸口起伏的它唱出另一首歌曲。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這首歌叫做Amazing Grace。是基督徒——對了！」解說到一半的雪屑突然想起來「這裡在唱奇異恩典的話，那麼一定有人在唱那首歌！當初就是這麼設計的……」 

「那一首？」 

「Auld lang syne，往昔的美好時光。我非常喜歡這首歌。」 

「等一等，這些，該不會也是一種『信仰』？」 

有些跟不上她思考節奏的他慢半拍的想到這件事，Amazing Grace是各界知名的人類信仰歌曲，只不過只知道曲名的妖精一族不曾真正聽過。 

「這個嘛……算是吧。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名為『聖誕節』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