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五十六回、舊魂故地葬》

《第五十六回、舊魂故地葬》─遺骸篇之八

（當某人的代言人實在太難了！──聶成華）

　　回家了，齊立他哥回家了。

　　齊立聽見那句，神情有些愣愣的，不過須臾，眼眶泛淚，兩行濕潤。

　　周思芸嚇了一跳，沒想到齊立忽然就哭了，分明都還未確定。她頓了頓，尋思一霎，發現齊立並非太相信花先生，而是既已身處絕望，不論實際如何，都是莫大的天恩。

　　她鼓起勇氣上前兩步，僵硬地抱著布娃娃，深怕被認出了，欠身施禮，道：「公子您好，小女子周思芸，廉德鎮鎮主之女。」

　　村里無人不知曉廉德鎮，孩子們紛紛歡騰，有人喊道：「鎮長叔叔的姐姐！」

　　「是鎮長叔叔的女兒啦！」

　　「姐姐穿得好漂亮啊！」

　　「手裡還有個奇怪的娃娃也穿得好漂亮啊！」

　　孩子們一哄鬧起來，周思芸就慌了，繃著雙肩東張西望，不知如何是好。

　　聶成華大笑兩聲，朗聲道：「孩子們，安靜會兒吧！別打擾哥哥姐姐了！」

　　有孩子回道：「奇怪的大哥哥還戴著奇怪的面具啊！」

　　聶成華笑容一僵，唇角一抽，心想方才真是白給糖吃了！好比拿肉包子餵了狗，狗不只把包子吃乾抹淨了，還反過來咬你一口的。

　　齊立抽著鼻子，用衣袖抹了抹臉，卻無視了周思芸，瞅著更遠一些的聶成華，道：「花先生……哥哥他、他真的回來了嗎？」

　　聶成華攤掌向棺，道：「你自個兒瞧瞧。」

　　齊立一個抖擻，急急奔向棺木，就從周思芸旁邊經過，卻將其視若無睹。周思芸怔了怔，難以置信地隨之瞅去，左手半抬，雙唇微張，卻半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抬棺的倆家丁雖無奈自家小姐被忽略了，卻也只能幫忙掀蓋。

　　村婆婆讓身後的孩子們散去，不然就安靜，孩子們自是選擇了閉嘴，一雙雙渾圓天真的眼睛都噙著好奇。

　　齊立來至棺前，低頭一瞅，為之大驚，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刷刷地落了下來。

　　「哥哥……」

　　齊立哽咽，哭得太盛，說話都甚是艱難，道：「真的是你嗚嗚嗚……」

　　他跌跪下去，兩手搭著棺緣，身子異常緊繃，雖涕淚如瀑，他卻沒有嚎啕大哭。

　　聶成華真心疼這麼一個孩子。他行將過去，彎身拍了拍齊立的肩背，道：「瞧，我沒騙你吧？」

　　齊立張唇便是抽泣，話都說不出了，只能重重點首。

　　聶成華立身，瞅向不知所措的周思芸，聳了聳肩，他也很無奈。

　　過了一會兒，齊立始終沒有起身，荒崗村的孩子們已經按耐不住，就算不吵鬧也是騷動不止。

　　聶成華用眼神催促著周思芸，下顎不斷甩向還跪在地上的齊立，周思芸視線倉皇地來回兩端，好一會兒才總算明白。

　　她深呼吸了兩口，提振精神，抖擻邁步。可她鼓起的勇氣，在那短短幾步路上便快消耗殆盡了。

　　周思芸止步於齊立身側，她也不知齊立有沒有瞥見她，總之眼下還算安靜，距離不過一步，她說話總能被聽見的吧？

　　她又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那是她僅存的勇氣了，氣息吐出時連帶話語，道：「齊立！我是廉德鎮鎮主之女周思芸，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到周家生活！」

　　齊立的低嗚戛然而止，空氣凝結一瞬，寂然包覆二人。周思芸渾身緊繃，極為尷尬！

　　好在，齊立片刻有了動靜。他堪堪抬面，面色茫然，眼神空乏，將困惑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定了一定，才道：「那個布娃娃……我好像見哥哥縫補過？」

　　周思芸大驚，腦兒一片空白，不知如何說明。幸虧，聶成華及時上前解說：「那確實是齊欣的東西，周姑娘沒敢隨意扔了，想著人已經下葬，若是有人來尋，多半能指認布娃娃。」

　　齊立面向聶成華，愣愣地點了點頭，他確實也不知那布娃娃的下落如何，只知當年兄長縫製得特別認真，也特別開心，定然是要送給珍視之人，最後也不知放哪兒去了，指不定是還未送出，病死時父親打算將之作為陪葬，暫且放於一塊的。

　　那布娃娃又是兄長唯一的外物，周小姐帶著也不為過的。

　　嗯，確實挺合理。

　　齊立說服了自己，撐著棺木堪堪起身，總算好好看向周思芸了。他道：「周姐姐，謝謝妳的好意。但妳已經為我哥哥費了這麼多心思，我感謝都來不及了，更不能給周家添麻煩。我資質差，手腳慢，大字都不識幾個，沒辦法給周家幫忙的。」

　　他垂下眼簾，又道：「……而且，我想作修士，我想像陸公子與花先生那樣做好事，周家並非仙家，我需要力量。所以，周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的很感謝。」

　　不只周思芸愣住了，聶成華也傻住了，不過二人驚詫之事有所不同。周思芸發覺齊立誤會了，她不是要他到周家來作工，而是成為她的弟弟啊！

　　聶成華驚訝的便是齊立竟然想修仙了。而且言下之意，似是想入華山陸氏的門？不會吧？陸寧會願意嗎？

　　寂然片刻，周思芸急急道：「那、那我替你找仙家吧？我家與不少仙家也有往來的！」

　　齊立苦著臉瞅向聶成華，卻一句話也沒說。聶成華唇角一抽，心中一驚，未能來得及搶先拒絕，周思芸竟面向他，率先道：「花先生！齊立有這等志向，請您不要拒絕！」

　　聶成華這可尷尬了，他不拒絕又如何？可他作不了主兒啊！

　　所以，他也只能瞅向待在原地的陸靜虛，把問題扔了過去。

　　陸靜虛自是一直看著聽著，也很快做出回應──

　　搖頭。

　　是搖頭！

　　聶成華心內大悚，訕訕正回面門，看著齊立一臉哀怨，又看著周思芸一臉堅定，實在太難為他了，道：「我只是個客卿，沒法兒作主，方才靜虛道長表示了，此事不可如此草率，我們過會兒便要離開，更不能帶著你走。再說此處與華山陸氏距離十萬八千里遠，倘若你真有此心，便接受周姑娘的好意，讓她安排你親自前往……」

　　他說得有夠心虛！

　　陸靜虛倒有些佩服他，一個搖頭都能解釋得這般天花亂墜。

　　一雙孩子登時愣怔，齊立率先反應過來，一張愁容又苦了幾分，道：「……好，我知道了。」

　　聶成華霎時感覺自己成了壞人，連忙道：「我與你說啊，華山陸氏嚴苛得很，尋常人待不下去的，要不往江陵白氏白帝城去吧，再不然去瑯琊金氏落雲台也成。你尚未開悟，先去道派打好基礎，再入世家也不遲的，就算當真不合適，去學學武功也好。」

　　倆孩子又是愣怔，還多了幾分困惑，怎麼花先生打自家門面呢？就算是個客卿，也打扮成華山陸氏的樣兒啊？

　　可他們沒人點破，齊立點點頭道：「對、對，還有道派，我先去道派！」

　　聶成華勉強扯出笑容，道：「沒錯，那這事兒先擱著，你還要讓你哥暴露多久啊？」

　　齊立猛然一怔，瞅向身後棺木，急急道：「啊！哥哥！花先生，眼下是吉時嗎？哥哥何時能下葬啊？」

　　譙他這般慌張，總算有孩子的樣兒，聶成華舒心笑道：「直接葬了吧，葬禮在周家辦過了，如今你哥只是回家了，等於是給他安個床位罷了！」

　　齊立驚喜道：「真的？好、好，我、我先去整理整理！」

　　說畢，他便匆匆跑開，荒崗村的孩子們也不知是存心湊熱鬧，還是真想幫忙，一哄而散，大半隨著齊立去了。

　　聶成華隨之瞅去，發現一臉呆愣的村婆婆，遂湊上前去，道：「婆婆，如此於齊立一家而言，最好不過。打擾了。」

　　村婆婆怔了怔，片刻理解他言下之意，慎重道：「多謝先生與公子相幫！」

　　聶成華笑了笑，走至棺木旁，發現周思芸直盯著裡頭看，道：「周姑娘，捨不得嗎？」

　　周思芸頓了頓，將懷中的布娃娃抱緊了些，道：「嗯，捨不得。可是我發現，齊欣哥哥葬在哪兒都一樣，我都見不到他了。所以，如果齊欣哥哥想待在這兒，那我便送他回來。」

　　聶成華莞爾，柔聲道：「思芸姑娘，妳是個好女子。齊欣走得太急，是他虧了。」

　　周思芸木然抬面，靜默片刻，掩嘴失笑道：「花先生誤會了，我雖然喜歡齊欣哥哥，可並非男女之情，我也沒想過與齊欣哥哥結為連理的。只是，他讓我知道了，我不曾體會過的溫柔。而且……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聶成華登時詫然：「啊？妳有未婚夫啦？妳自願的？」

　　周思芸笑得甚是羞澀，點點頭道：「是的，是我自願的，齊欣哥哥去世不久，鎮上來了一名遊商，只長我兩歲，可他幾乎把神州大陸給逛遍了，他因為受傷，父親暫時收留了他，與我說了好多外頭的事兒，他也知道齊欣哥哥的事。若非有他陪伴，我怕是走不出來的。」

　　聶成華驚上加驚，簡直難以置信，道：「妳爹知道不？」

　　周思芸羞著臉道：「父親已經同意了。只是家中舊俗，男需弱冠，女需十八，才可嫁娶。我的郎君說等到那時再回來，他要去找天底下最好的禮物給我。」

　　聶成華聽得目瞪口呆，道：「妳不怕他跑了？」

　　周思芸連忙搖搖頭，堅決地道：「他每月都會寫信回來的！」

　　聶成華怔了一怔，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敢情他一直誤會了周思芸對齊欣的情意？

　　他真心疼自己白擔心了！

　　＊

　　之後，聶成華跑去與陸靜虛咬耳朵了。他說解開齊欣的禁錮後便要離開，不參與下葬。陸靜虛同意了，他瞧得出聶成華面上的倦意。

　　商量好後，聶成華又來至棺旁，取出齊欣身上的紙偶，看似僅是拿取的動作，實際上他施了鬼術，用自身的陰氣衝破了法器的禁錮。那一瞬間，陸靜虛瞧見了些微鬼氣流竄，他真想知道聶成華又耗了多少氣力。

　　術畢，聶成華悄悄吁出一口長氣，指示家丁將棺蓋封上。

　　再之後，等齊立回來了，聽聞他們要先離開，便是一陣不捨與挽留。

　　聶成華可沒陸靜虛那般無情，任憑齊立緊抱不放，緊得他都快不能呼吸了。

　　結果最後還是陸靜虛來解救他。陸靜虛一把拎起齊立，當在抓松鼠似的。齊立後領被拽起，雙臂使不上勁，自會放過聶成華。

　　被掛在空中的齊立擺晃四肢，連忙喊道：「花哥哥！再留一會兒吧！」

　　齊立回來就開始這麼喊聶成華了，他也很是無奈。

　　聶成華倒是想起了還在化神谷那會兒，兩個孩子也時常被那麼拎著，著實可愛。他拍了拍齊立的頭，像從前安撫孩子那般，笑道：「我的任務結束了，現在是你的任務了。要是你能修成金丹，練成御劍術，就親自去燈火闌珊處報個信，我知道了就去探望你，帶你吃好玩好，成嗎？」

　　齊立皺著臉，鼻頭憋得發紅，哽咽道：「說好了！」

　　聶成華笑意深了幾分，他頓了頓，想到一事，遂從包兒裡取出一張紙偶，稍稍覆了些陰氣上去，交遞過去，道：「手邊只有這個，收下吧！外頭很危險的，你當作護身吧！」

　　齊立馬上接過，慎重地攥在掌心，哭道：「嗚嗚……我一定不離身，好好珍惜的！」

　　聶成華霎時失笑，覺得這孩子實在誇張了，他搧了搧手，眼神示意陸靜虛，齊立隨後便被放下了。

　　齊立抬了抬腿，原想再撲上去的，幸虧及時打住了，他咬了咬下唇，擺著滿臉無辜，道：「花哥哥，你有兄弟嗎？」

　　沒料到忽然問了這個的聶成華眨了眨眼睛，淺淺笑道：「有啊。」

　　齊立點了點頭，道：「嗯，能作花哥哥的兄弟一定很高興。」

　　這孩子真會說話！聶成華欣然：「你身後那個也算我兄弟，只是沒血緣關係罷了！你瞧他高興不？」

　　陸靜虛下意識蹙起眉頭，想要掩飾也來不及，齊立已經轉頭瞧見了。

　　齊立擠眉弄眼，尋思一番，衝著聶成華道：「我覺得陸公子是高興的。」

　　聶成華聞之大驚，詫異瞅著眉頭越發緊蹙的陸靜虛，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多尷尬啊？

　　陸靜虛甚是無奈，他實在不知聶成華自嘲便算了，還拖他下水做什麼？

　　立場霎時被反轉，齊立知曉氣氛詭譎，卻不知為何。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一直沉默的陸靜虛，他拂袖回身，邁開步子，道：「告辭。」

　　聶成華如見救星，連忙跟了過去，回眸擺手，喊道：「那我們先走一步！周姑娘，有勞妳多多關照齊立了！」

　　周思芸傻在原地，她還一句話都沒說呢！

　　可，那兩身碧綠白底匆匆，轉眼已經走遠。雖說明眼人都瞧得出，是花先生推著陸公子的。

後台誤會現場……

聶成華：「我滴乖乖鴨！周思芸都有未婚夫了，就代表她未婚夫都有未婚妻了，他倆才多少歲數啊，我長這麼大了……我的媳婦兒在哪啊இдஇ」

陸敬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聶成華：「噁心！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陸敬雅：「……………………？？？？」

陸忘瑤：「敬雅，沒想到你……你總是嫌棄花先生，心裡面竟是……」

感覺到一股奇怪視線的陸敬雅：「喂！！！誤會啊！天大的誤會啊！饒命啊！」

慢慢走來的陸靜虛：「聶芳，吃點心了。」

聶成華：「好喲ヽ(✿ﾟ▽ﾟ)ノ」

陸敬雅：「……心疼我自己ಥ_ಥ」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OKxS8cj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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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舊魂故地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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