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出自手中的所有成品,好比母親熟悉她的孩子。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yPgTeIzGf
我清楚每一個環節。金屬材料、結合處,甚至於不慎沾染上的污損。從構思、設計,拼結到成型;無數個日夜,我嘔心瀝血。直至鎖上最後一顆螺絲,一片靈魂也彷彿脫離了軀殼、和不朽黃銅融為一體。
一旦投入過多的心血,又有誰敢擔保,冰冷的工藝品能夠安分守己?沒準在工匠的眼皮子底下悄悄變質,金屬腦袋瓜裡鬧哄哄,像我們模仿上帝一樣,它們也學習人類的樣式?
這話若給師傅聽見,他鐵定會拿起距離最近的工具、朝著我的頭部狠狠擊打;順道告訴我,這不過是無稽之談,與其想東想西、倒不如把安德森夫人那尊銀制雕塑修好。蘭尼──那個比我早些年成為學徒的高個兒男孩,八成也會幫腔。用他帶著柯羅西口音的英語複誦:歪管是生命機械還是可動工藝,終究是一堆破銅爛鐵,經過工匠的巧手打理,哪來什麼活不活的?
好在店裡只有我,無需撅起嘴皮抗議或忍受師傅責罵。那些人型雕塑不會吵鬧,頂多按照工匠設計的招招手、擺擺腿,屋裡難得安靜,只剩下齒輪運轉時發出的咻咻聲。
可惜學徒注定不得偷閒,即便師傅不在,也留下了一堆雜事,足以讓我暈頭轉向。而就算完成了,也總節外生枝。
清脆的風鈴聲打破慵懶的午後,我的下一個活兒走了進來。他穿著三件式正裝,亞麻襯衫樸素白淨、夜藍色風衣罩在外頭,和近年花俏的流行款大相逕庭。紳士拄著柄通體漆黑的拐杖,上頭裝飾著一隻和他髮色相似的金獅,看上去就是個大人物。
我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趕忙獻媚:「我能怎麼幫助您,尊敬的先生?您在找什麼?需要我為您介紹嗎?」
他不苟言笑,踏著挑剔的步子在店裡審度。大人物先生轉了一圈,在師傅的得意之作──側臥的瑪德蓮公主前佇足。少女靈動地眨眼,蕾絲手扇搧啊搧、似挑逗又像撒嬌。換作一個年輕小伙大概早已滿臉通紅,大人物先生卻面不改色,甚至語帶失望地詢問:「這些就是全部了嗎?」
我大吃一驚。師傅的手藝在鎮上絕對數一數二,不少鄰近郡的富人也慕名而來。不論是雪白的肌膚、還是紅潤的面頰,那尚未完全長開、但透著標緻的五官,大可媲美安坐於皇宮的長公主。恐怕只有王都裡的工匠,才能滿足雙眼高過蒼穹的大人物先生。
「只有這些了,定制款屬於顧客的隱私,我們無從展示。」我露出帶著歉意的微笑,準備送客。金屬杖隨著大人物先生的步伐起了又落、鏗鏘有力地擊打。但越是接近出口,獅頭杖的樂音反而越發無力──不像初始般決絕,漸弱至寧靜。
他轉過身來,再次發問:「你是學徒?那你也該有作品吧?」
我點點頭,有些訝異,但還是如實回答。我鑽進前台,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隻金屬鳥。那是我在不久之前完成,由齒輪和多餘的零件構築、一個東拼西湊的作品。
大人物先生湊近金屬鳥,瞅了一會兒。又示意我把它舉高,方便他從不同角度端詳。
我從未如此緊張。血液鼓譟耳畔,臟器怦咚作響、似亂套的節拍──沒準在下一刻衝破嗓子眼,迫不及待地擺脫肉體。
最後,他用輕緩的嗓音宣判了我對命運:「不錯,略為生澀,但還過的去。」我吁了口氣,脫力的好似打了場勝仗。大人物先生發出嗤笑,被看穿的羞愧讓我本就單薄的臉皮噌噌升溫。他被白絲手套包裹的手指向前伸展,沉甸甸的份量落在我的手心。
「犬子安東尼奧·格蘭即將成年,他需要尊屬於自己的塑像。這先令充作訂金,等事成了我再付你一百英鎊。」喜悅像朗姆酒在體內奔騰,讓人醺醺然又飄飄然。我盯著銀錢,沉浸在巨額尾款和被賞識的喜悅,不敢相信第一樁生意來的如此輕易、如此詭譎。
一直到師傅和蘭尼從市集歸來,我這才明白自己在跟什麼樣的人打交道,又是怎樣完成了一樁不得了的交易。
「那是紳士啊,柏西!是格蘭子爵啊!不是圈地運動崛起的鄉紳,也不是念了大學的律師或醫生。那是最最高貴的血脈,有頭銜有莊園、貨真價實的世襲貴族!」蘭尼拽著我的衣領,激動的唾沫飛濺。先令「叮咚」落地,兜著小圈、旋動不止,宛如一輪皎月。
老天!老天!老天!
我把臉頰埋進拱起的雙手,恨不得在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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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篇時代感好難抓,希望有做到。原本我打算先寫導讀,但發覺一旦寫了,讀者就會少掉很多樂趣,還是等我們另一個主人翁小格蘭也出場後再擴充時代吧!
是說,柏西就是一個俗人。我想塑造一個市井小民,所以他有時候很現實。不知道大家看了會不會討厭。
然後這篇我不知道會寫多少,可能很短?目前預計是周更到雙周,我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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